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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人贵自知(1 / 1)

谁是世上最传奇的人物?

是卢云么?贫微出身却能大魁天下手无缚鸡之力却又练就了一身武功这算是传奇人物吧?还是秦仲海?这人以残废之身流亡江湖最后却能攀上险峰与天同高如此逆天而为该算是大大的传奇吧?

不是都不是卢云过目不忘、举一反三秦仲海胆气过人玩命赌命如家常便饭这两人要不成功立业那是上天刻意折磨哪里是什么异数。

到底谁是传奇?是独力挑战百万军的秦霸先么?还是悟性百年难逢的宁不凡?

抑或是后起之秀杨肃观?甚或是命数缘奇的伍定远?

都不是啦景泰王朝最大的传奇不是反贼名将也不是剑客书生而是这个人。

“启禀太师前线送来的飞鸽传书。”

江充点了点头缓缓接过字条。

便是他刀兵点水工两个字江充。一个文不比衙门师爷武不比厂卫喽罗的奸臣他便是本朝最最著名的传奇人物。

秦霸先天纵英明开创千古大局本就应然柳昂天武勇过人、宁不凡悟性非常这些人或凭先天资质、或靠后天修行这才有了无上地位却独独江充先天不足、后天失调如此无拳无勇、一无可取的三流人物居然凭空崛起这不是传奇是什么?

“嘿呀烦死了。”

尽管三十年来无敌于天下先灭怒苍后败东厂连剑神也死在他手里现下的江充却仍不敢掉以轻心自己能否安然渡过景泰王朝最后一场斗争一会儿解开字条便知端倪。

江充高坐案头缓缓打开字条罗摩什、九幽道人随侍二芳时时等候进言。

奸雄屏气凝神将字条剥开六只眼睛凑近去望霎时三声惊呼一同出彼此对望一眼全都痴呆了。

军情十万火急送来的却是一记晴天霹雳。

“天绝已死!”

这真是谁也意料不到的大事江充便算老谋深算十倍也万万想不到这名老僧侩竟会忽尔亡故。

今番兼程回京便是为了防备此人岂料双方还未开打揣想中的敌帅便已自灭?

三人对望一眼慢慢从惊诧中回神渐渐地面露笑容忽然之间只见江充捧腹、罗摩什眯眼、九幽道人打跌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堂上响起一片赞叹:“恭喜大人多行不义必自毙!天绝老僧心怀不轨果然得了天谴可喜可贺!”“贺喜大人!敌将已倒余下诸人不成气候若想联盟倒江势如痴人说梦!”

“天意啊!天意啊!”江充笑得眼泪直流挥手道:“还有什么好的快快送上来!”

一旁探子急忙向前又送上一道军机低声道:“这是宋神刀的公子宋通明送来的。”

江充满心喜乐凑眼去看霎时连拍大腿更是暍道:“好啊!干得好啊!”

罗摩什与九幽道人对望一眼二人面露笑容便也凑头去看。

“怒苍启战!”

天绝已死怒苍启战。少林怒苍一个是正道领袖一个是当世反逆这两路人马全都不服自己现下却互相砍杀起来天下还有比这更乐的事儿么?江充抚掌大笑大声道:“天佑吾皇!天佑江充啊!哈哈!哈哈!妙!妙!太妙啦!”

情势如此大局已算抵定了剩下只要把少林怒苍各个击破又是三十年好江山。

绷地一响书房里酒香四溢绍兴女儿红、山西二锅头百年弥封已然拍开诸人笑声连连当场便要大肆庆贺。

“大人还有一道军机是安统领送来的。”

江充手举酒杯斜目望着探子冷然道:“安道京那废人送来的啊?念来听听。”那探子低头往字条一看神态尴尬道:“启禀大人这字条……这字条……小的念不出。”

江充咻地一声狠狠吸了口酒挥手道:“不识之无啊?九幽道长劳烦你了。”

九幽道人满面雀跃兴冲冲地接过字条他低头看了一会儿皱眉道:“圆圆的。”

江充大笑道:“圆圆的?还没过中秋哪!安道京那小子便想吃月饼了?”九幽道人慌忙道:“大人别误会。真是圆圆的。”江充望向罗摩什笑道:“又是个目不识丁的东西还是国师您学问渊博劳烦瞧瞧是圆的方的?可别是软的才好。”

罗摩什心下起疑接过字条定睛一看霎时倒抽一口冷气道:“圆的!”

说话之间满面惊愕竟已跌坐在地。江充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冷笑道:“干啥、干啥、干啥子啊!圆也圆不过你的秃头去怎么头晕啦!”他伸手接过宇条啐道:“不过是道军情瞧你们愣得……”

说话问眼睛往字条一瞪霎时双目圆睁惨然叫道:“真是圆的啊!i真是圆的也真的念不出。

字条上绘着一只圆形图徽正中龙蛇身昂然吐信。这是安道京从达摩院中火送来的军情一字未描却已震动京畿。

“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

吾皇犹在神机洞中景泰王朝最大恶梦如今随着天绝之死竟尔重现江湖。

九幽道人兀自不知死活仍在那儿谄笑不休:“大人安统领真会画圆哪画得很圆啊!”

他笑了许久江充与罗摩什却无喜悦之情两人各自低头沉思模样竞似十分忌惮。九幽道人有些诧异自也不知他二人何以装模作样忙问道:“大人。

天绝已死心腹之患已除您还有何烦恼?

可是担忧怒苍匪寇么?”

九幽道人如此愚鲁江充自无接口之意只是叹了口气朝罗摩什望了一眼道:“罗摩大师即刻替我送口信便说江充在永定河相候不见不散。”九幽道人不明究理忙问道:“大人夜深人静的您这是去见谁啊?”

江充重重往桌上一拍怒道:“闭上鸟嘴!”罗摩什见上司怒神色更是紧张只急急步出书房九幽道人更如惊弓之鸟把颈子缩了半天吭不出一个字来。

七月初三江充怒气冲冲。

乌云满天星月无光大批云都卫好手静默无声各自操桨行船护卫权臣驶往河心。秋夜沁凉永定河上波涛荡漾方才下过大雨河水湍急高涨此刻绝非沿河游览的好韶光却不知江太师为何赶将过来。只是众下属素来听命行事太师面前谁又敢贸然置喙?

四下无光连灯笼也没点上江充端坐船头若有所思。

九幽道人随侍一旁眼看罗摩什不见踪影安道京又到少林去了只余自己一人随侍在侧难得有机会媚上自要抓紧时机。他见江充眉心深锁似有无限烦恼忙抢上说话道:“大人所谓兵来将挡水来上淹有我们这群大将守着您还怕什么?”

江充闭上双眼叹息道:“谁说我怕了?江某人白手起家无敌于天下只有别人怕我没有我怕别人。”九幽道人第一个马屁落空心下却不气馁赶忙改口道:“是、是江大人学富五车英明神武天下无人能及小人说错了。”

江充依旧闭目养神淡淡地道:“谁说我学富五车、英明神武了?道长啊道长要学人奉承拍马多用些巧心少些陈腔滥调。听了让人烦。”九幽道人听得责备慌乱问只得连声答应看那八字成语不管甩一会儿定要揣摩上意找些厉害的词儿出来应景。

夜黑风高江充缓缓站起远方河水奔腾湍流他怔怔瞧着不由叹道:“人家是三十功名尘与土我江充是八千富贵险中求。你们说说我这八千个晨晚稳坐太师宝座靠的究竟是什么?”

众下属跟随他已久少见他叹息气馁此刻看他面露疲惫之色无不惶恐。

众人旁徨无言九幽道人却是个心急贪功的他忽然想到了好词当场叫道:“大人凭什么做太师那还用想么?您老人家第一个丰功伟业号称无双第二个雄才大略却又名动四海黎民百姓真爱戴啊天下英雄齐来拜……”

去了个英明神武来了个雄才大略看那九幽道人谀词如潮滔滔不绝定要升官财了。果听江充微微一笑道:“瞧你辛苦的来人。”九幽道人大乐知道他要犒赏自己登时笑道:“小的在。”

江充斜目看了属下一眼泠冷地道:“把这牛鼻子抓起来了。”此言一出只听刷刷连响左右云都尉拔刀出鞘已然架在九幽道人颈上。九幽道人惊道:

“大人饶命啊!我……我又怎么了?”江充叹了口气道:“道长人丑不打紧怕就怕东施效颦专拿胭脂白粉朝黑炭上涂涂抹抹、那不只丑还是怪。若非用人在即我真想扔你下船喂王八。”

九幽道人尖叫一声当年他也曾入神机洞见识过安道京的谄媚伎俩岂料不过多学了几句奴才马屁便要惹来杀身之祸?他又惊又怕慌忙便道:“大人……您……您不讲道理啊……您不是说自己无敞于天下么?怎地小人说您一句英明神武一句雄才大略您……您便要这大脾气?

您……您好偏心啊!”说到伤心处竟然放声哭了起来。

江充叹道:“道长奉承讽刺两者都是个奉字。奉劝您一句傻人别干聪明事。”九幽道人擦去了泪水哽咽道:“我本就笨要是像您那般聪明那是我做太师了。”江充摇头叹道:“我聪明?这倒是第一回听过。这里问你一句您说我孩提时读书写字聪明何如?”

九幽道人哽咽道:“您能做到太师那还不是样样拿第一么?”

江充淡淡—笑道:“道长此番可料错了。江某弱冠之年给先生赶出私塾我爹娘看我白痴也似无可救药根本当我废料一块。”九幽道人气愤填膺怒道:“大胆!他们才是白痴废料居然把您这个神童看走眼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掹听扑通一声九幽道人已给扔入水中。江充脸上泛起怒火喝道:“混蛋东西!居然敢说我爹娘是笨蛋?你不要命了?狗屁当马屁用九幽道人自要倒霉。远远听他哭喊道:“大人文武圣贤、德配天地快快捞我起来啊!”

耳听新的阿谀又起江充火气更是暴涨他转问众多下属喝道:“文武圣贤?我江充行走天下靠的是这些屁话么?你们这帮笨蛋给我说说我究竟凭什么干到太师?说!给我说!”他见诸多下属低头缩颈不敢言动当下抓来一人抢刀架上颈子怒问道:“你说!我凭什么做这个太师!说!”那下属满面刀疤哪里知道什么道理?一看明晃晃的钢刀登时咿咿啊啊地哭道:

“大人饶命啊我不知道啊!”

江蛮子怒火上升把刀勒紧了怒道:“你不说今日就宰了你!”刀锋转紧那人脖子登生血痕他又痛又怕霎时哭道:“救命啊!大人武功高强千万别杀我啊!”

江充哦了一声道:“你说我武功高强?这倒是新玩意儿。”那人见他露出笑容登时恍然大悟想来江充心之所系必以为自己武功高明。当下打蛇随棍上笑道:“属下知道了大人武功厉害所以能安居太师。”江充哈哈大笑道:“你说我武功厉害咱问你了咱俩要以武功较量谁胜谁负?”

那下属嘻嘻一笑道:“大人武功盖世天下无敌属下跟大人较量当然是大人赢。”

江充勃然大怒喝道:“该死的东西!连我也打不赢还养你做什么?扔下去!”

河面上又是扑通一声那人与九幽道人一同载沈载浮只弄得狼狈不堪。江充犹在怒他又抓住一名下属怒喝道:“你说?你也觉得我武功高强么?”

那下属见了先前几人的惨状忙干笑道:“是……不……是……”

江充怒道:“是便是不是便不是这几年便是养了你们这帮一问三不知的混帐朝廷才败坏成这个模样!你给我说明白!我武功高么?”那人低头干笑:

“高得很。”

江充哈哈大笑怒吼道:“好!那咱俩武功较量谁输谁赢?”那人大惊失色若要输给主子不免成了无用废物可要赢了主子却又成了狂妄凶徒他心生一计慌忙便道:“属下与大人打成平手激战一千招呢。”

江充呸了一声大声道:“混帐!赢便是赢有什么平不平手!你蒙混!”

当场一刀斩去那下属急急闪过身法竟是高明无比他又慌又怕赶忙往地下一跪红着双眼道:“大人饶命!

小人与大人激战七天七夜趁着大人打盹以卑鄙手法略胜一招半式小人赢得侥幸赢得无耻大人虽输犹赢啊!”那个啊字宛如尖叫江充听了自是哈哈大笑提声再问:“好!你既然赢得了我现下却为何跪在地下求我饶命?

你倒说说这是什么道理?”

那人嚅嚅嚿嚿把实情说了出来:“成者为王败者求饶您是当朝太师小人只是个无名小卒当然要请您饶命了。”江充笑道:“说得好可你说!你既然武功胜过我拳脚强过我为何是我当这个太师不是你这小子?”

那人尴尬地道:“皇上……皇上和您投缘所以……所以您是太师小人是奴才……”

江充气得炸了重重一耳光抽去怒喝道:“投缘?投你妈的屁缘!当年爷爷初入京城皇上只是个无权无势的闲王哪里是当今天子?他和我投缘有什么用?操!老子同你妈投缘!”那人滚跌在地吓得全身抖颤声道:“江大人我娘七十好几您要与她投缘那是晚了些……”

江充狂叫一声一脚踢出将那人踹下水去。他怒气未消抽刀指向众人怒道:“说!你们全给我说!为何我是太师你们全是奴才?说!”他举刀指着一人冷冷瞪去那人全身软慌道:“大人记性人过目不忘又兼文才出众……”话声未毕江充已是大怒:“放屁!我连你叫什么名字也记不得?我哪来的记性!你这王八敷衍我!”

眼看腰刀砍来那人惨然一笑自往船下一跳便与九幽道人游成一列。

扑通扑通河面上满是厂卫高手—时蔚为奇观。江充兀自不歇犹在怒喝:“回答我!为何我是太师你们个个本领高过我却全是奴才?回答我!为什么?”

余下部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傻了。照江充自己所言他的文才不过尔尔武功更是稀松平常此人文不行武不就仪表不如人、聪明也不如人、莫非他是白鼠精投胎、还是癞蛤蟆转世?否则要如何混到这个高位?

眼看一众下属因循苟且江充仰天大叫:“混蛋东西!全是没见识的!统通给我眺下去!”

众人满面惨然蹑手蹑脚正要往水中一跳忽听一声巨响传来船身震荡不已众人惊愕之下回头望去只见船身旁现出庞然巨物赫然是只高桅大舰。

众下属吃了一惊顾不得上司正自疯威赶忙围拢过来严加保护。

蒙蒙水雾中船头又是一震赫然望去竟是多了一道木板只见两名男子一前一后正自行上船来。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笑道:“江大人你这些下属答不出让老夫来答吧。你之所以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正因为你有“自知之明”啊!”

耳听贵客到来江充满面激昂慌忙守候船头躬身道:“恭迎前辈驾到。”

哈哈大笑声中罗摩什当头领路引着那人上船。来人形貌威武身材高大过人足足比江充高上一个头听他朗声道:“江大人讲口才你比不过刘敬论滔略你及不上秦霸先交才武略你江充一无是处着实是块大大的废料。”

那人出言侮辱众下属群情耸动皆露愤怒之色。那江充却只躬身聆诲毫无反驳之意。

那人哈哈大笑神态转为严肃他拍了拍江充的肩头凛然道:“不过正因你是废料而你也懂得自己是块废料人贵自知为了这个长处朝廷上无人斗得过你三十年来你稳若泰山。

江大人老夫说得对么?”

满场下属目瞪口呆江充却是长叹一声拱手道:“侯爷此言深合吾心。

江某心服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与江充鼎足而三的大权臣征北大都督到了。

善穆侯战功彪炳拥兵十万江充簧夜驾船过来永定河原来等的便是他。

柳昂天淡淡笑道:“江大人能吞下这几句话果然有“自知之明”老夫又更佩服你三分了。”江充叹了口气伸手肃客两人便往舱里去了。却把一头雾水的下属愣在当场。

这帮下属平庸无能不求甚解自然不解柳昂天的意思。江充之所以可怕绝非是口才了得心机厉害此人之所以能独霸朝廷正因他那过人的“自知之明”。

人贵自知先知已再知人。懂得自己的短处所以敬重别人的长处所以能听言纳谏重用贤者进而称王称霸傲视天下。这便是江充干到“三师三少”

的不二法门。

刘敬深谋远虑千决万断仅一失但那一失足成千古恨。秦霸先目光远大看尽万里江山千古事却不见身周舆薪可怜寸许误差便致饮恨黄泉一目不瞑。

谁都会败唯独江充不败天生废料却有自知之明靠着百来个臭吱匠江充三十年来打倒无数诸葛亮即便以秦霸先之能、刘敬之毒却都扳之不倒。

江充之所以强正因他自知很弱。他自知笨得紧所以聪明的不得了。

江充是无敌的。

船舱密不透风燥热难当自景泰十四年来这还是江柳两系脑第一回私下碰面。二人对面坐下只听柳昂天大笑道:“江大人说你是混帐王八加笨蛋那是抬举你了。你那些下属不知情定以为老夫在损人了。哈哈!哈哈!”

这话决计是在损人江充又不是傻子哪会听不出来?他也不怒只哈哈一笑解嘲道:“多谢侯爷在下官做得越大越容易忘了自己是个笨蛋不免越活越回去了。”

柳昂天大乐更是笑道:“说得好!你越笨老夫越怕你哪日你烧坏了脑子硬生生成了白痴我可得退隐了哈哈!哈哈!”

江充满面难堪正要掉转话头突见柳昂天沉下脸来道:“江大人您深夜差人过来到底有何指教这便说吧。”柳昂天不失武人本色说起话来开门见山翠刀直入。江充微微一笑道:“不瞒侯爷今日相邀只想求您高抬贵手救下官一命。”

柳昂天嗤之以鼻冷冷地道:“这可折煞我了。你江大人称霸朝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要你的命?”

江充叹了口气望向柳昂天淡淡地道:“便是杀死天绝的那人。”

柳昂天面上闪过惊诧旋即一隐而逝。只是这神色虽然细微却没逃过江充的眼去想来柳昂天也已得知此事。江充也不点破也不说话只静静等候柳昂天开门。

过了半晌征北都督咳了一声道:“江大人……可是怕怒苍山下手杀你?”

这话决计是敷衍。万恶归于匈奴一切坏事都是蒙古人干的大家要消灭万恶坏人啊。江充久在朝廷怎会不知这些伎俩?他眯起了双眼模样有气无力叹道:“秦匪霸先、万恶渊薮我家姨娘偷人您家亲友被杀什么坏事都往他头上一推……”他摇了摇头叹道:“难得见面别打马虎眼了。这套官样文章你要不烦我可真腻了。侯爷咱们说正经的吧?”

柳昂天哼了一声道:“柳某人行得正做得端什么时候说话不正经了?”

江充微笑道:“行您快人快语我也直说了。”在本朝最为闻名的勇将之前这奸臣显得十分瘦小他谄着一张脸从几上大碗取出一只菱角手上缓缓剥着:“那年怒苍山攻下霸州太后不是召见您么?”

柳昂天闭上了眼道:“是有这么回事儿。”

江充见他镇静自若有心激他一激便道:“当然有这么回事啊剿灭怒苍那可是天大的功劳哪!想皇上屡次派人招安秦霸先都置之不理为何太后召见您善穆侯一出马却立时让他慨然答应?嘿嘿这中间的道理有无卖那个求这个还请您指点一二吧。”

柳昂天大怒重重往桌上一拍厉声道:“姓江的!什么叫做卖那个求这个?

你究竟想说什么?”江充望似低头眼角却偷偷去瞧柳昂天的神色。只听他笑道:“侯爷别难为情啊这朝廷哪……谁没一本大烂帐?真要掀开了您五十步我一百步全都是好弟兄呢。”

他把白腻腻的菱角放入嘴里慢慢嚼着:“咱明白讲吧这景泰十四年的密奏是您差人……

嘿嘿……那个的吧?”

柳昂天大吼一声一拳把木桌槌得跳将起来他咬牙切齿愤怒已极霎时转身过去反手掀开舱廉自望波涛汹涌的河面不再说话了。

江充见他不理睬自己登从桌下取出一柄长剑牢牢握在手上。柳昂天虽然面向窗外却也知晓江充的诡计听他嘿嘿冷笑说道:“江大人别想妄动老夫力搏狮虎你要与我动手那便是自杀。”

江充哎呀一声摇手道:“误会了误会了。您方才不夸我有自知之明么?

什么时候江某自不量力学得在老虎嘴上拔毛了?”他将剑柄转向柳昂天庄容道:“这柄剑有些来头在下只是要您过目一会儿别无用意。”

柳昂天随手取过将长剑抽出鞘来却也没见到什么稀奇之处。他摇头道:

“怎么?这剑有何古怪?”江充嘿了一声将长剑取过道:“侯爷您是水仙不开花还是真个不晓?”

柳昂天怒气上冲喝道:“你含沙射影的究竟想说什么?把话说明白。”

江充心下一凛慌道:“真不是您做的?”柳昂天有些想揍人了他握紧拳头沈声便道:“有话直说。”

江充喃喃自语他见柳昂天一脸肃杀倒也不似作假当下缓缓抽出长剑叹道:“好吧算我信您一次。这柄宝剑……便是杀死刘敬的那柄剑。”

柳昂天闻得此言忍不住动了动身子。汪充见他眉毛向上一挑之后瞳孔放大霎时已知实倩刘敬绝非柳昂天差人暗杀的。他手指剑刃道:“这剑上沾着海蛇剧毒前些时乡民在城郊挖出刘敬的尸身我找了高手查验中的毒便与剑上剧毒一个模样……”他还剑入鞘双目直瞅着柳昂天道:“侯爷我此刻句句肺腑外界一直以为刘敬是我差人杀的其实是抬举我了。江某手下并无这等绝世高手。”

朝中若论实力向以三大派马是瞻。刘敬政变失利受剌身亡若非江充派人暗杀便该是柳昂天幕后主使看江充适才多方试探用意纯在考究征北都督的用心。

柳昂天深深吸了口气道:“江大人你找我来便是查这件事?”

江充轻轻颔道:“对不住防人之心不可无。不管下手杀死刘敬的是谁总之他既能做掉刘敬便能对付江某。现下连天绝也莫名其妙地死了我是越想越烦为了朝廷的安宁侯爷您要是知道下手之人便请明说。”

柳昂天叹了口气道:“江大人我老了。”

江充面肉颤抖知道他再推搪低声便道:“侯爷引我一条明路走。”

柳昂天幽幽地道:“求人不如求己明路就在你身边。过去你要是下手轻些刘敬、卓凌昭也不会死了。他们要是还在你又怎会孤立无援呢?”江充虽给讽刺却无怒之意只是慌道:“侯爷!送佛送上天您别这样说话你不怕那人转而对付你么?”

柳昂天掩面长叹颇见疲惫之色。拱手道:“老夫年近七十早已看破世事不管谁要对付我那也由得人家。江大人反正朝廷还有您撑着。恕柳某年老体衰不能奉陪了。”

江充哪里能让他从容离去当下顺着话头叹道:“侯爷怎么专说泄气话?

眼下七夫人便要替您添个丁。您官做了福享了那您的儿孙呢?百年之后总不能让您那小妾重操旧业吧?”

七夫人过去是青楼出身江充这么一说不免冒犯了柳昂天。果见征北都督怒气勃伸手掀翻茶几厉声道:“姓江的!你说话恁也无礼了!”声响传过门外护卫大惊失色众人急急推开房门探头问道:“大人没事吧?”

江充自知戳到了柳昂天的痛处他一挥手制住了下属的说话众人不敢打扰连忙掩上房门一个个退了出去。

房内寂静无声只听柳昂天喘息沉重似是无尽疲累。江充假意叹息道:

“对不住了。若非事关重大我也不想翻这些陈年往事。侯爷请您帮我这一回吧。我至死不忘你的恩情。”

柳昂天嘴角斜起眼中生出怒光他取起茶壶朝桌上倒下森然道:“把小眼张了这里写个名字给你要你江充夜不成眠!”柳昂天面带不屑当下指蘸茶水在桌上来回画着江充又惊又喜又慌又怕急急朝桌上望去。

杨刑光?

他倒抽一口冷气颤声道:“您……您是说杨五辅……”

杨远字刑光隆庆年间生于北京景泰十七年皇门御榜进士出身原来他才是最后一场斗争的要角儿。

柳昂天面无喜怒道:“什么杨五辅该说是杨五奸吧?你老实告诉我这位五辅大人便是您安在柳门的耳目吧?”江充干笑道:“您误会了我与此人相交不深……”他正要说谎忽觉柳昂天的眼神隐带轻视江充干笑两声忙改口道:“我想起来了……这两年为了编纂史书咱们确实有些来往。吃过饭喝过酒。”

柳昂天冷冷地道:“不必你招柳某也知情。那年东厂败得如此之惨若非有人里应外合把仲海的身世套出来焉能让刘敬一败涂地?嘿嘿江大人啊我总以为人家替你套出了消息剩下的事便该由你料理。却没想您江老爷天生的好福气居然从头到尾躺着干您还真会坐享其成啊!”

江充听得调侃一时干笑数声忽然之间他神态大变须俱张目光极见凶暴。

号称无敌的江太师直至今夜方才惊觉自己被人一路耍着玩……向来借刀杀人的他如今给人玩弄于股掌间成了驱虎吞狼的那只笨虎这真是前所未见的奇耻大辱!

刘敬之后下一个就是自己了。刀已经到了背后……

此刻想想杨远这人的身世当真奇怪朝廷大臣谁不是宦海多折要不默默隐忍要不告老还乡只要在朝廷待上十年谁能全身而退?只有他杨远此人官居极品仕途扶摇直上自景泰十七年中举以来历任翰林院修撰、户部侍郎、光禄丞寺卿景泰二十八年升任五辅大学士十五年下来赢回一个“杨五辅”的名号。

没有父丧母丧自无须返乡丁忧宦海生涯中杨远不曾犯错大灾大祸也不曾找上门来不争功、不推诿不怎么长袖善舞却也不怎么树立敌人。正因如此杨远有孔阁揆难以企及的好名声五位大学士之中只有这个人是独来独往的。

若说王宁、梁知义像是迎风不摇的苍松杨远便像是一颗软绵绵的藤蔓风吹两头倒却也不曾断了根本大风一过不知不觉间他又爬上墙头轻轻缓缓地探出头来。

江充伸手抚面低声道:“侯爷打刘敬一死您就疑心杨五辅了?”

柳昂天嗤地一声凛然望着江充道:“你毕竟是年轻。杨远是什么角色他会心甘情愿做你的鹰犬么?打这人进朝廷的头一天柳某便在留神他。”江充全身抖喘道:“所以……所以你留他儿子在身边帮办现下又让他和怒苍交兵……您……您这是拿他儿子当人质?”

柳昂天叹了口气他拿起一只菱角道:“这菱皮是黑的。”霎时手上微微用力将之折为两断又道:“瞧果肉是白的。”

他见江充茫然不解当即正襟危坐肃然道:“江大人这便是柳昂天与你不同之处我有心机、有手段但我也有一颗赤子心。文杨也好武秦也罢也许因缘际会也许轮回报应这两个孩子都到我手底下做官十年下来我与他们真心相待不曾有亏。”

江充干笑道:“好样的您可别告诉我您这辈子绝不杀他们。”

柳昂天睑上闪过一阵悲伤低声道:“错事做过一回便已足够了江大人除非到了抄家灭族的地步柳某绝不下手害他们。”他拍了拍江充的肩头淡淡地道:“江大人官场上除了自知之明还该有点良心。大人久在高位多替自己的子孙积点阴德百姓会欢喜的。”

眼看柳昂天从容离去江充登时废然软倒。

本朝开国以来历任阁揆还没一位能够善终无论是总管太监、还是六部尚书官越大命越薄抄家灭族的往往三中有一宦海本如修罗场要能全身而退那是谈何容易?

最后一场硬战了……江充望向悠悠河水忍不住叹了口气在这一刻眼前居然闪过那可耻可笑的两个字。

退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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