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的茶马古道上,有少年牵马而行。少年背负一柄青色剑鞘的宝剑,腰间悬着酒葫芦,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拄着一根翠绿的竹仗。正是离开断魂崖之后一路南下的史煜。在离开小镇之后,他用所剩不多的银子,找农家买下了这匹瘦马。而后一人一马,风餐露宿。饿了就打野味吃,渴了就取山泉水喝。酒葫芦里的酒也早就喝干了,只装了一葫芦的水。一个少年,一柄长剑,一匹瘦马,一根竹仗。史煜独自一人南下。在这之前其实都不算真正的走过江湖,现在总算是来了机会独自走江湖。小半旬光阴,已经快到了大夏国的边境。一路上经过很多大小城镇,若是普通百姓,如他这般,没有世俗王朝的通关文牒,别说出城,若是被官兵发现了,当流民抓起来都不为过。史煜当然是没有,可他到底不是普通人,小小城墙还拦不住他。只是每次必须进城前,要先骑马绕过去,拴在另一头的出口才成,就麻烦了不少。也就导致史煜虽然骑马而行,行进的速度倒也不快。只是没能在文牒上留下各城的印章,还是个不小的遗憾。大夏国最南端,是一条大江,北端是大夏,南端就是金潘国。河边孤零零的立着一座城,是大夏国的南关。说是一处关隘,其实并没有多少人驻扎,与之比邻的附属金潘国是表现出了足够的衷心,与其将人力都放在这座城,倒不如多防备北方草莽的扣关。从金潘国南端出境,并不难,饶过那处关隘,经过一处险峻的索桥。索桥在江上摇摇欲坠,若是只有史煜一人,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可他牵着的那匹马,却是废了好大劲才过桥。之后,就是一路南下。期间,碰上过路过的官兵,却是没人搭理这个少年。于是,史煜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金潘国的北岳。与那唤作昆武山的南岳不同,金潘国的北岳就要荒凉许多,山上光秃秃的,开春时节,仍是看不出一丝春色。若是饶过这座山,就要多走一日的路程。有上次红衣女鬼的事情,史煜至今有些心悸,可他还是选择登山,并不是简单的为了抄近道,既然是出来历练的,肯定跟多的要迎难而上才是。山上虽然荒凉,道路却不像昆武山那般崎岖,反而是一条喊宽阔的大道。而且地上脚印、马蹄印很多,显然是经常有人翻山。见到这种情况,史煜其实放心了不少。山上道路纵横交错。很顺利的就上了山。只是上山之后,史煜神色一紧。光秃秃的山顶上,突兀的有一座石亭。石亭中央摆着棋盘,坐着四个人,一老一少坐在棋盘两侧,老的须发花白,一身绣禽补服,头上裹着灰巾。年轻一人是个书生,穿着素装,手上捻着旗子,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温文尔雅。旁边站着一老一小两个女子,大的一身白纱裙,头戴锥帽,面上覆着白纱,年龄小的约莫十岁的模样,穿着粉裙,一脚踩在石凳上,对着棋盘指指点点。石亭旁边停着一辆马车,拉车的白马低着脑袋,捡地上的草根吃。不知是人,还是山泽精怪。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史煜并没有靠过去,只在原地停步,席地而坐,解下葫芦喝了口水。纱衣女子看了史煜一眼。史煜心有所感,与之视线相触,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女子也是点头回礼。背对着这边的年轻书生,看到女子的动作,转头看了史煜一眼,眼神晦暗。史煜却明显感觉到有一闪而逝的敌意。他对这个读书人就有了几分判断,绝对不是简单角色。稍作休息后,史煜牵起缰绳,走向那处石亭。并不是想去那帮人打招呼,而是那石亭是下山的必经之路。经过石亭时,老人看了他一眼,就不再关注这个普普通通的少年,捻起一颗旗子,与年轻书生下棋。安然无恙的走过石亭。抬头看去,天色渐晚,史煜骑上马背,也不催赶,就那般慢悠悠的向山下走去。金潘国的边陲城镇不像大夏那般戒严,驻守的官兵从不过问文牒之事,只是在边关的镇上,搜身是在所难免的。这些史煜在第一次到昆石镇的时候就知道的。这次下山,他打算在离着北岳最近的小镇添置些必需品,只是他身上银两不多,也就只能买些眼下必要的东西了,比如火折子。这一路上不论烤鱼还是烤野味,火折子每天都是要用到的。史煜在九剑门的时候,就知道修行中人用的钱币其实与寻常的钱币是不同的,但跟着李潇,也与山上宗门没什么交集,因此至今也没见过山上的钱财是什么样的。就是之前听说,好像与银票差不多,就是一张张面额不同的纸。当然这些对如今的史煜而言,还是遥不可及的。走到山脚下的时候,史煜远远地看见一座小镇的轮廓,喝了口水,正欲策马前去,却有一队人马挡住去路。总共五骑,为首一人大刀阔马,虬髯立目,袒露胸膛。在这三月天竟是丝毫不觉得冷,也是桩怪事。史煜面色凝重,多半是打家劫舍的山贼了。可几人看见史煜后,并没有轻举妄动,为首一人皱着眉头,问旁边一人道:“怎么回事?”
所问之人是个穿白衣,头戴纱帽的中年人,看上去倒像是个书生。他无奈一笑,说道:“当家的,这我可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要怪就怪咱家探子,情报是他们给的。”
“难不成是还没有来?”
边上有个穿太极服的道人说道。“有可能。”
虬髯大汉点点头,指着史煜说道:“那小子,你先莫走啊,在一边站着,等大爷们正事儿做完了,你再走,如何?”
史煜松了口气,幸好,不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他立马咧嘴而笑,很狗腿的附和道:“各位大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身在江湖,一切小心为妙,虽然这帮人表面上看起来都是普通人,但他也不敢保证对方不是在藏拙。见史煜识趣的牵着马,几人就不再关注他,只当是个过路之人。史煜翻身下马,找一处枯木,拴住马,靠在树桩上休息。对这帮人的目的,史煜是有猜测的,很有可能就是他在山上石亭中遇见的那帮人。果不其然,半炷香之后,有白马拉着马车慢悠悠的进入视线中。赶车之人,正是山上与老人对弈的素衣书生。看见一字排开五人挡住去路,那书生也勒马而停。“梁生,怎么回事?”
补服老者探出头来。看见挡在前方的几人之后,老者脸色一凝,眉头皱起。“可是远道而来的司徒大人?”
虬髯大汉拍马向前,笑着看向老者。听到这话,史煜停住欲往嘴边送的葫芦,看向虬髯大汉,看来这帮人可不是打家劫舍这么简单,这是早有预谋。可不管如何,他只是个小小的融合境修士,打定主意不参这趟浑水。史煜喝了口水,看向别处。“正是,诸位这是?”
补服老者点点头,看向几人,面露疑惑之色。“有人出钱买你的命。”
这次说话的是那白衣纱帽书生打扮之人。虬髯汉子瞪了他一眼,白衣书生于是干笑着后退一步,原来是抢了这位大哥的风头。补服老者并不惊慌,像是有恃无恐,面不改色的问道,“不知老夫的人头,值几钱?”
“很值钱。”
虬髯汉子笑道,目光却落在那赶车的素装书生身上,“这位想必就是先生身边那位玉面小书生曹俊曹公子了吧?”
白衣书生置若罔闻,倒是那儒衫老者脸色微变。这玉面小书生是他的贴身侍卫,早年也是江湖中人,只是没有练剑,主学是暗器,也算是小有名气。后来被他重金雇下,担任扈从,之后就从江湖上消失,知道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这帮人能知道玉面小书生的真实身份,显然是有备而来。况且江湖中人本都是闲云野鹤,心高气傲,能被为朝堂中人卖命的,功夫其实不会太高,就像这玉面小书生,一手暗器使得好,可真与人说对厮杀,其实优势不大,这就是老人最担心的地方。“其实活捉的更值钱,不如司徒大人随我们走一趟,说不定服个软,还能留下条命,毕竟出钱的那位大人,是很仰慕先生才华的。”
虬髯汉子拢起袖子,怀中抱刀。虬髯汉子口中的那位司徒大人眯起眼,眼神飘忽不定。他原本是大夏国的一位极德高望重的老人,却在朝堂不得志,被大夏君主贬至北方战场任职。北方时有流寇扣关,他一个老人家,顶多只有一死的份。金潘国那位相国大人,是他多年老友,在得知此事后,传信与他,告诉他金潘国那位皇帝陛下,对他十分仰慕,希望他能到金潘国朝廷就职。老人便一不做二不休,只带上两个最亲的人,以游历的名义南下,打算先与那位金潘国皇帝见过再说,等事情敲定了,再接家眷过来。他早就听闻,那金潘国皇帝靠山极大,虽是大夏的附属国,大夏皇帝却对此人十分忌惮,甚至是惧怕,若是他能在金潘国朝堂站稳脚跟,那他的家眷在大夏至少性命无忧。老人其实对这帮拦路人的身份有所猜测了,多半是大夏国的仇家,或者干脆是那位君主知道了他的目的,采取的拙劣手段。在走之前,老者对此早有预料,不然也不会带上这玉面小书生。可对方如此有恃无恐,难免心中打鼓。老人倒不是担心他这一把老骨头的性命,而是怕事后连累家人。在乌烟瘴气的朝堂当中,可没有祸不及家人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