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州府衙。
贾彻跑前跑后,忙得不亦乐乎。
州府原来的十一个护卫,多数死于此次天灾之中,而今只剩下他一个。
在这几日之间,贾彻在赵廉的属意之下,顺利升为执刀。
执刀,就是整个护卫队的队长。
赵廉从前堂走出,在一个身着常服的官员带领下,来到府衙偏厅。
此人的名字唤作邱如渊,乃是庆州州牧,出身大晋清巴县邱家。
只不过,他这个州牧若是与西凉许之朗相比,水分略大了一些。
他虽然有州牧之名,却无州牧之实,凡事需要跟大晋朝廷和当地世家沟通之后,才能拍下板。
“贾彻,带几个兄弟,随我和廉王殿下出去一趟。”
贾彻擦了一把额头细汗,跑到赵廉和邱如渊身边,躬身行礼。
“属下参见六皇子、邱州牧!这就安排人随从护卫!”
他称呼六皇子,而不是称呼廉王。
目的便是让邱州牧知晓,他跟赵廉关系匪浅,属于自己人!
赵廉微笑点头,对贾彻的小心思并未戳破。
他当日与许牧、周云梦分别之后,径直来到清风门,寻到贾彻。
摆明身份之后,旋即得到迫切上位的清风门的倾力支持!
清风门主不仅派人暗中庇护赵廉,还特意派了厨子负责他的一日三餐。
用贾彻的话说,这叫“不给坏人留下一点可乘之机!”
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庆州在天灾之后,暗地里已经出现风云诡谲的局面!
邱如渊在府衙偏厅打量了一圈,向赵廉拱手道:“廉王殿下,向平湖还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向大人既然是州牧府户曹,跟上更好,毕竟赈济灾民之事,还需要他多出力气......”赵廉淡然道。
他在数日之间,利用皇帝赵康赐予他的碧色九龙玉佩为身份证明,已合纵连横,与不少世家和宗门达成初步共识。
但是庆州的世家和宗门,似乎是铁板一块。
他们异口同声要求赈济灾民之时,须得以州府的名义,而不是以大晋朝廷的名义。
当然,赈济灾民的银钱、灵石之类,朝廷事后需要补偿承担至少三成!
赵廉在深思熟虑之后,乾纲独断,点头应允。
即便将来收拾官场,也是在天灾之后才行。
而今天灾之后,余害不断,各县已经出现卖儿鬻女的现象!
若是再不出手赈济,恐怕这里的平民,更加难以活命......
“卑职向平湖,参见廉王殿下!”向平湖得到通传,从后堂急匆匆跑出,恭声见礼。
“免礼!近日事情繁杂,向大人辛苦了!”赵廉上前一步,托起向平湖的手臂。
“咳!向大人,别愣着了。六皇子和邱州牧等你许久了,赶紧引路出发吧?”贾彻身为执刀,轻咳一声,意味深长地提醒道。
此前,向平湖让他卷铺盖卷回家之事,他心中仍是没有轻易放下。
“贾执刀,提醒的是。”向平湖轻叹一声,当先而行,心中对大侄儿暗骂,“向奎你个小子,怎么结交了这么个缺心眼的货......?”
三炷香后,一行人来到粮贸集市。
此处,早已人声鼎沸。
集市尽头,是一座七尺高台。
高台正前方,并排摆着五口半丈方圆的铁锅。
铁锅之中,“咕嘟咕嘟”冒着气泡,熬煮着从粮库中取来的大米。
向平湖向锅内望了一眼,微微躬身,把赵廉和邱如渊请上高台。
双手平摊,示意台下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难民们安静下来。
“诸位,都不要慌,今日继续施粥!下面,有请廉王殿下讲几句。”
赵廉走到高台中心,向面色如土的灾民深深凝望,没有说一句花言巧语。
“天灾的事情,朝廷已经知道,大家最近受苦了!官府和各大世家及宗门,会尽全力帮助大家尽快恢复正常生活。开始施粥!”
灾民之中,有拄着木棍的老者,和身边的亲朋议论纷纷。
“多谢廉王殿下!”
“多谢邱州牧!”
......
“天难绝我庆州!大晋必兴!”
赵廉和邱如渊相视了一眼,走下高台,从管事的手中接过,“今日我来给大家打粥......”
“既然廉王殿下如此体恤百姓,属下也不能落后!我也来!”邱如渊呵呵一笑,让向平湖再去取来一把木勺。
“六皇子,邱州牧,二位请稍等。”向平湖把木勺递给邱如渊,未等赵廉等人开始行动,突然打断道。
“好!”赵廉把木勺搭靠在粥锅边缘。
“贾执刀,吩咐你手下的兄弟,暂且围住粥锅。”向平湖说完,弯腰从地上抓了一把带有草屑的泥土。
“庆州没有刁民!放心吧,不会有人抢粥锅!”贾彻嘟囔了一句,但还是依言行事。
“廉王殿下,邱州牧,得罪了......”向平湖微微欠身,走到几口大锅跟前,把泥土一一洒入。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握紧木勺在米粥中搅动了几下,拌得稀稠均匀。
“向平湖,你做什么?!”贾彻满脸怒容,出言呵斥道。
“贾彻闭嘴。向大人,自然有他的用意。”邱如渊略加思索,阻止贾彻干扰向平湖的计划。
“向大人,请问这么做是什么意思?”赵廉皱着眉头道。
向平湖向外侧人群中看了几眼,不急不慢道:
“廉王殿下久居洛京,见惯了繁华,看到属下的行为可能心中不悦。只不过,现在灾民和富庶之户实在难以分辨清楚......”
停顿了一下之后,他又继续道:“若是都来领粥,这点粥必然不够分......因此,属下只好出此下策......”
赵廉略加思索之后,颔首抚慰道:“如此已来,恐怕你将背上骂名......”
“为了庆州和大晋,这点名声不算什么......只要能让属下有事做,属下吃点亏挨点骂,值得!”向平湖动容道。
“向大人,现在不是进京述职......开始施粥吧!”邱如渊面色之中,有种复杂的情绪。
“遵命!”向平湖走到一侧,朗声大喊道:“都不要拥挤,排好次序,一个个来,都有!”
果不其然,灾民中有人看到向平湖的小动作,骂骂咧咧地端着破碗走了。
“狗官,就你事多......”
“这些米粥,都是用我们纳的税银购买,我们喝点怎么了?犯得着如此么......?”
“就是!看他那模样,这是又想抱住六皇子殿下的大腿了......我呸!”
贾彻虽然心中对向平湖有意见,却也听不得别人辱骂他好友的叔叔。
“都住口!谁再敢辱骂朝廷命官,不要怪我不客气......!”
说罢,他皱了一下眉头,凑到向平湖和赵廉身边,禀告道:“向大人,要不要把那几个胡言乱语之人拿下?”
“不用。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就是抓了他们也堵不住百姓的悠悠之口......”
半个时辰过去,几口大锅中的米粥,渐渐见底。
没有了那些富庶之人的争抢,难民们领取粥饭之时,倒也井井有条。
眼看着,领粥的队伍已经走到了末尾。
现场的难民,没有剩下几个。
木勺在大铁锅底部,刮得滋啦作响。
“还没有领到粥的,抓紧时间近前来领,再晚点就没有了......!”
赵廉举起衣袖,在额头擦了擦细汗。
长时间地弯腰打粥,让他腰部微有酸痛之感。
把木勺交给贾彻,揉了一下腰部,道:“贾彻,剩下的交给你了。”
“属下领命!保证完成任务!”贾彻弯腰接过木勺,一脸的严肃认真。
待赵廉走向一旁之时,他把木勺向身后的几个护卫不着痕迹地举了举,神情得意万分,轻声装逼道:
“这可不是一把普通的木勺,这是六皇子对咱老贾的信任呐,兄弟们!”
“狗腿......!”回答贾彻的,是他背后的十数双白眼。
难民几乎已经走光,只剩一个身材瘦弱的中年男子,排在队伍最后。
赵廉接过贾彻打来的粥碗,递给满面风霜的中年男子,“我观察你很久......为何你一直不争不抢,愿意让人随便插队?”
“让他们先领也一样。我多扛一会儿就是......他们领粥晚了,可能家里人就会有人被饿死......”中年男子摇摇晃晃地接过粥碗。
喉结滚动,咽下一口口水,“呼噜噜”喝了一口带着草屑的米粥。
那碗粥,不多,却是庆州州府暂时给每家难民所能分出的最大量......
赵廉眯了一下眼睛,温声追问道:“......下一步怎么打算?”
“我孩子都死了......”中年男子停下了粥碗,声音弱了下来。
“你的父母呢?”赵廉道。
“也死了......娘生病卧床,跑不出屋,爹去抱她......结果房子塌掉,都被砸在下面了......”中年男子道。
“你老婆呢?”赵廉道。
“老婆也死了......她跟孩子一起,在山上采药草的时候......都死了。”中年男子道。
“一家人......就剩你一个了?”赵廉声音中充满了同情。
“就我一个了......”中年男子不再说话,低头用力吞咽米粥。
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砸到汤水之中,溅起一圈圈水波。
“需要做工的时候,可以来州府找我......”赵廉拍了拍中年男子的肩膀,在他口袋中塞了一枚身份令牌。
......
一个身材高大的差役,从不远处脚步匆匆地奔来,向邱如渊躬身道:
“禀告邱州牧,清巴县有人来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