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
隔着一架屏风,乾隆温声说道:“朕已经命人好生安葬咱们的孩子了,你切莫太过伤怀,免得伤及自身。”
嘉妃的头发湿透了,脸色也苍白得不像话。
浑身僵硬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就跟丢了魂似的。
看上去空荡荡的。
在听见乾隆的话之后,眼珠子才微微地转了转。
只是一开口,嗓子已经哑的不成样子了。
她像只快要濒死的杜鹃,字字泣血道:“万岁爷,一定是有人害咱们的九阿哥——”
说着,整个人突然激动了起来。
眼球凸出,形容癫狂。
尖声叫道:“小九他还只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孩,怎么能有人下这么狠的心呢?!”
乾隆闻言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知道嘉妃心中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所以也没有打算计较对方的失礼之处。
甚至还颇为体贴地安抚道:“你好好养身体,孩子……咱们还会有的。”
说这话的时候,乾隆一脸复杂的表情。
仔细看去,还夹杂着几分底气不足。
原因无他。
就是自己欺骗了这个刚刚经历过丧子之痛的女人。
这让乾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太医说,嘉妃这次伤了身子,日后恐怕难以再有身孕了。
这个消息,被乾隆给瞒得死死的。
并且勒令太医不准出去乱说。
他对嘉妃还是有几分怜惜在的。
毕竟,一个明艳又会说话的大美人,天长日久的相处下来,总会忍不住产生一点喜爱之情的。
床榻上的嘉妃很想直言不讳地吼叫出自己的心里话。
“就算是再生一个,他也不是我的小九了!”
可惜她不能。
甚至还得配合万岁爷的演出。
语气里充满了激动,还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不可置信。
轻声问道:“真的吗?臣妾还会有自己的孩子吗?”
乾隆心想,这必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太医都说不行了。
难不成自己能厉害到那种程度?
但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是继续以善意的谎言哄着人把身子骨养好。
还是直接捅破那层窗户纸,把人给逼得走投无路。
用脚后跟想想,都知道选哪个。
乾隆无比自然且面不改色地说道:“当然了,朕的话,你还不信吗?”
似乎是得到了来自帝王信誓旦旦的保证,嘉妃总算是愿意闭上强睁开的眼睛,放松一下精神了。
乾隆一回到养心殿。
都还没来得及沐浴更衣,吴书来就进来禀报,说:“万岁爷,和敬公主求见。”
这可是万岁爷的眼珠子啊。
谁不知道,自从孝贤皇后薨逝之后。
她唯一的血脉,就成了宫里尊贵无比的存在。
吴书来当然不敢怠慢。
所以才这么没有眼色的进来禀报。
乾隆正在整理衣袖的手一顿。
脸上露出来几分犹豫的神情。
虽说自己和这个女儿的感情要比其他孩子好上许多。
但是帝王的疑心病,让乾隆总是不自觉的去分析别人的行为。
似乎不找到别有用心的目的,就誓不罢休。
思来想去,乾隆还是不愿意让自己和孝贤唯一的女儿失了面子,于是吩咐道:“叫她进来吧。”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感觉才几日不见,和敬公主就已经长成大人模样了。
她对着乾隆盈盈一拜,素净的衣服穿在身上,衬得人愈发瘦削了。
“快起来,”乾隆连忙抬手,接着又关切地问道:“是不是没好好用膳,怎么感觉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呢?”
和敬闻言,抿着嘴笑了一下。
摇摇头,孺慕又贴心地说道:“女儿不碍事,倒是皇阿玛,日理万机的,一定要注意休息啊。”
乾隆听罢哈哈大笑起来。
刚刚还有些烦闷的情绪,顿时消散了许多。
嘴里不住地夸赞道:“还是朕的宝贝女儿贴心,哪像你的哥哥弟弟们,哼!一个个都巴不得朕的身子早日垮掉呢!”
说到后面,乾隆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去。
他到现在都不觉得自己当日做错了。
自己还没老呢。
就有人想觊觎他的位置了。
这让人如何能忍?
不把他们直接打杀了,已经是看在血脉相连的份上了。
“皇阿玛息怒。”
和敬轻轻倒了一杯茶,声音柔柔的,却也不为别人求情,反而说起了她此行的目的。
“皇阿玛!”
“你这是何意?”
看着一脸视死如归模样的和敬跪在地上,乾隆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女儿莫不是想逼迫他的君父?
知道自己有让她去抚蒙的打算,所以过来求情来了?
这一瞬间,乾隆脑子里转了许多个念头。
就连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晦暗起来。
“请恕女儿胆小,只是……”
和敬还没开始说,就哭了起来。
“哭什么?万事都有朕替你做主呢!”
乾隆最看不上这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行为。
有这个功夫,还不如赶紧去想解决办法。
光在那里哭有什么用?
难不成事情它自己会解决?
“女儿近日来确实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和敬紧咬着下唇,鼻头上都被冷汗给浸湿了,她无助又恐惧地说道:“实在是因为,因为女儿发现了一件大事!”
乾隆正在转动扳指的手突然停住了。
脸上的表情也不再是古井无波。
反而透露出几分兴致盎然来。
他追问道:“说吧,什么大事?值得你如此慎重。”
和敬深吸了一口气,缓慢而坚定地说出了口:“与嘉妃娘娘有关。”
乾隆这才收回了自己的漫不经心。
眼神示意吴书来出去门外候着。
自己则打算仔细听一听和敬的故事。
“你先回去吧,朕自有打算。”
看着还有几分不乐意的和敬,乾隆直接下了逐客令。
好在和敬公主也知道自己不能操之过急。
以免让皇阿玛心生疑虑。
于是行了礼之后,露出如劫后余生般的表情,慢吞吞地退了出去。
等吴书来再回来的时候,乾隆已经看不出任何心绪上的变化了。
只是,他一句话,差点没让吴书来把手里的茶盏给摔地上。
“你说,娴贵妃有想做皇后的心思吗?”
老天爷哎!
这是自己一个阉人能够听的话吗?
万岁爷是在说胡话吧?
吴书来吓得后背发凉,斟酌着选了一个万金油的答案:“奴才怎么敢置喙这等大事?只是奴才以为,万岁爷您是一国之君,自然都要您来做主了。”
乾隆听罢半晌不说话。
就在吴书来忍不住腿软准备下跪请罪的时候,乾隆突然开口了:“有些人啊,还没有你明白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