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
漆黑的天空之上再度降下满天白雪。
寒风瑟瑟,仿佛是要吹走人身上最后一抹体温。
距离燕京五十里外的一处高山之上。
山下是依稀能看出那里曾有一座小山村,但是如今也只能看到弥漫着焦糊味的残垣断壁。
安然与姜泠珑站在雪地里。
均身着一身黑色大氅。
眸光看向南边。
那里灯火通明,悉如白昼。
镇北侯麾下十万大军。
若是铺开来,可谓是遮天蔽日。
十里都打不住。
此处亦能看的清楚。
“乱了。”
“镇北侯麾下的军队乱了。”
安然轻声道。
他远远的眺望过去,也能看到那连绵军营当中的人影晃动。
这是行令禁止的军营,镇北侯乃军中宿将,自是治军极严,正常情况下不可能出现这样的问题。
姜泠珑闻言微微侧目。
眼见着安然神色漠然。
不复面对自己时那般温和之色。
竟一时之间有些认不得,有些害怕。
“安然...”
“嗯?”
“可是有些冷了?”
“倒也不必在此陪我观望局势,快回帐里去吧。”
“不...那帐里冷清清的,在你身边我心安些。”
安然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其实是又怕我跑到战场上去吧?”
“...”
姜泠珑一时沉默。
安然脸上复露出温柔神色,将自己的长袖卷了卷,给姜泠珑捂手。
“放心吧,既然答应你了,自然不会食言。”
“况且今夜,我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自然没有理由前去。”
“嗯...”
“安然...舅舅...”
姜泠珑看了看远处的军营,神色欲言又止。
但是安然耐心的看着她。
她最终还是把到了嗓子眼的话说了出来。
“舅舅他从前对我呵皇兄挺好的...”
“若是这次赢了...能不能放他一马?”
“...”
安然沉默着。
两人之间刚刚还温情脉脉的气氛陡然消散。
过了许久。
安然才摇摇头。
“抱歉...”
“这一点,我不能答应你。”
“安然...”
姜泠珑嘴一瘪。
眸光闪过哀求。
安然神色平淡下来,眼中闪过一抹愧意。
“泠珑,别闹。”
“这件事并非我能决定的。”
“我们这次回来的目的,是入主京城,彻底掌控朝中局势,堪除乱象,为你和太子殿下报仇。”
“镇北侯这是在谋逆,按律当诛九族。”
“京城百官绝不可能宽恕他,让他活下来。”
“我们毕竟是要入城取得百官支持,我们是正义之师,若是包庇,那我们的旗帜就站不住。”
“可是不可以偷偷的吗?”
“把舅舅偷偷丢到某个乡下,隐姓埋名当个田舍郎,不会有人发现的。”
“倒也不是不行。”
“啊?安然你太好啦!”
姜泠珑面露喜色。
可安然望着黑黝黝降下雪花的天空,叹了口气。
“可是我咽不下那口气!!!”
“...”
姜泠珑一时惊愕。
在当安然低下头时,他眼眸已然满是血丝。
“你可知宣府一战当中究竟死伤多少人?”
“军士二万二千八百七十一人!民伕五千九百零三人!”
“这二万二千八百七十一名军士当中,也有从宣府城内编入的青壮,一万一千三百二十八人!”
“若是他镇北侯没有逃离宣府,且不提将士,可这死去的一万七千青壮民伕,或许就不会死了!”
“是他这个本该守护民众的武人抛弃了百姓!让这么多人死在了白鞑人的铁蹄之下!”
“我们在宣府城取得了一场大胜,可是大战之后呢?”
“城内大半的青壮死了伤了!几乎是家家素缟!他们可能是丈夫!是父亲!是儿子!是一个小家的支柱!现在这个支柱没了,这意味着多少家庭要家破人亡?”
“这还是我们大胜了的前提下,若是我们败了呢?若是白鞑顺势打入居庸关,打入京城,然后席卷天下!那又有多少人要死去?又有多少妻子要失去丈夫,多少子女要失去父亲,多少父母要失去儿子,多少温馨的小家要破灭?”
安然几乎是以吼着说出这番话。
“你再来看看!”
“就在我们这座山下!”
“白日来的时候,你没有看见吗?”
“你还问过我,为何那小村庄成了这个样子,我当时没有告诉你!”
“我现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你!那是被你的舅舅。镇北侯手下的军队劫掠了的!”
“姜泠珑,若是我作为你亲近之人,我可以宽恕田高智!”
“但是我也始终没有忘记我的另外一个身份!”
“我亦是这天下百姓中的一员!”
“我没有忘记我当年一路逃难来到京城那一路所见所闻。”
“也没有忘记我在宣府城外,人相食的惨剧!”
“我最清楚这天下百姓想要的是什么。”
“他们想要的就只是丰衣足食,安居乐业!”
“千年万年,他们想要的从来没有变过!”
“以前,他们如弱羔羊,只知逆来顺受,他们几乎没有得到过想要的,即使这些愿景那么简单那么平凡。”
“但是我出现在这个世界,那我就来帮他们争取!”
“谁要是胆敢阻拦。”
“那么我一定会把这个人碾碎!”
“无论这个人是镇北侯,还是其他人!”
安然眸光中燃起火焰,或者说从未熄灭过,仿佛要将这漆黑的夜空照亮。
姜泠珑被安然这杀气腾腾的模样给镇住了。
愣了好久好久。
才红着眼眶,颤抖着问道。
“即使这个人包括我吗?”
安然凝视着她,没有回答。
但是答案似乎已经很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