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柠做完笔录,从警察局出来,打车去了医院。
外面细雨如注，浑身半湿的少年站在清冷的走廊上,双腿修长,脊背清瘦,下颚线条紧绷而利落,唇色苍白,细长的睫毛低低垂着，视线不知道落在了何处。
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他侧身回头,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少女。
默了一会儿，他低声说，“……对不起。”
孟柠觉得,姜焰此刻的目光,像是穿透了她的身体,在看另一个人,又像是在看着她的灵魂。
正如他的这句对不起，像是在对原主说,又像是在对她说。
所以，不是报复,他一直以来对她都抱有其他像是愧疚之类的情绪吗？
孟柠眼眶有些酸涩，她眨了眨眼,嗓音柔软：“我没事呀,而且刚才如果不是你的话,我现在可能就在医院里躺着了，所以……姜焰，你不许自责，这根本不关你的事情，反而应该是我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
也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这么好。
从她刚来到这个世界，没什么朋友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他在保护她。
顿了顿，孟柠突然想到她今天做了很久的黑森林蛋糕，刚刚被她直接扔地上了。
少女实在心疼极了，蛋糕上面，她还用奶油一笔一划地写了“柠”和“焰”字。
她轻声说，“姜焰，我们先回家吧。”
现在赶紧回去，说不定还能抢救一下，虽然她知道多半是不可能了，毕竟外面还一直下着雨。
他们到小区楼下的时候，孟柠连蛋糕盒子的尸体都没看到，她估摸着可能是被小区打扫人员清理掉了。
孟柠想了想，既然蛋糕没了，那晚上就吃长寿面吧。
知道他家冰箱里可能什么都没有，她细声问：“姜焰，我想去一趟超市，你要不要先上楼休息？”
说着，孟柠试图从他手里抢过伞柄，被他躲开了。
姜焰抬了抬胳膊，让她的手挨不着伞柄，他淡声道：“我和你一起。”
孟柠眉眼弯了弯：“那就一起吧。”
姜焰微微蹙着的眉头刚松开，又听少女在他耳边念叨：“但你不许再把伞往我倾斜了，你看你身上都湿成这样了，再淋一会儿雨，到时候你手上的伤口发炎了，都没人照顾你。”
刚刚两人下车往这边走来，他握着的伞几乎只罩着她一个人。
虽然她也淋了一点雨，但她身上没有受伤，所以无所谓。
姜焰敛着眼睫，他淡淡地点了点头。
孟柠笑了下，身体不着痕迹地朝他那边靠了靠。
*
买完东西，孟柠跟着姜焰进门，刚脱了有些淋湿的外套，就接到了陆颜竹的电话。
“柠姐姐，你什么时候回家啊，我觉得我快要瞒不住了，坏叔叔让我拍一张咱俩在一起的照片给他。”
孟柠看了一眼姜焰，压低了声音，“你再帮我拖一会儿，你就告诉他，我还在你家帮你辅导功课，加油，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
陆颜竹唉声叹气，“坏叔叔怎么这么烦啊啊啊啊啊，他又不住在海边，怎么能管这么宽，晚上去男生家里怎么了，又不是过夜……幸好我哥哥不像他那样，要是我哥也跟他一个德性，我就立刻和我哥断绝兄妹关系。”
孟柠还没说话，陆颜竹突然想起什么，继续说：“对了，柠姐姐，我感觉我哥好像有点喜欢你耶，咱们俩现在不是走得很近吗，然后我哥这段时间在南山封闭军训，每次我给他打电话，他都会向我打听你的事情。”
孟柠心里一个咯噔，“你哥哥……他打听我什么事呀？”
陆颜竹鼓了鼓腮帮子，“他问过我，你是不是喜欢……宋星辰，还问我，除了焰哥哥，你和哪些男生走得比较近，他问的这些问题，你也没告诉过我，所以我都摇头说不知道了。”
顿了顿，小姑娘的语气突然开始兴奋，“柠姐姐，你想不想当我嫂子！我跟你说哦，我哥哥他除了身体差点，其他方面都是无可挑剔的，包括长相啊，性格啊，他真的超级好！当我嫂子你绝对不吃亏！”
不知道为什么，孟柠只要一想到陆颜青心里就开始发毛，她果断摇头：“不想。”
陆颜竹不死心地说道：“反正你现在也没有喜欢的男生，你要不先试着喜欢我哥……”
一只好看的手伸了过来，在孟柠微滞的目光中，拿走了她的的手机，挂了陆颜竹的电话。
姜焰薄唇微抿，声线很淡，听不出情绪来，“饿了。”
他一双漆黑漂亮的眼眸微微眯着，神情看起来有些危险，又像是些许不满。
孟柠不知道姜焰是不是因为听到了她和陆颜竹的谈话所以不开心，还是因为真的饿了，她也没有多想，刚想拎起东西朝厨房走去。
下一秒，纤细的手腕又被少年温热的掌心攥住。
姜焰带着她进了卫生间，他放开孟柠，从架子上取了一块干净的毛巾。
孟柠明白了他的意图，弯了弯唇，“你是不是想要我帮你擦头发呀？”
姜焰：“……”
他喉结滚了滚，哑声道：“别乱动。”
孟柠觉得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凶，一时间，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她和他还不是很熟悉的那段时间。
她乖乖地站在那儿，定定地看着他。
姜焰单手拿着毛巾，给她擦着有些湿润的头发。
他的动作很温柔，虔诚。
其实，他一点也不清楚该怎么去讨好她，怎么去哄她开心，怎么让她喜欢上自己。
尤其是上次他借着酒意强吻了她之后，他更是不知道该如何和她相处。
还有今天的事情，她也是因为他，差点受到伤害。
孟柠被服侍得有些昏昏欲睡，这两天，她本来就有些失眠，因为想着她和姜焰，原主和姜焰的事情，心难免有些乱。
隔了一会儿，少年的动作停住，他的手从她的发上离开，“可以了。”
孟柠抬头，笑盈盈地说道：“那，我去煮面啦。”
除了面条，她们刚刚还去了饭馆，打包了几样熟食回来，装进盘子里，放微波炉里稍微热一下就可以吃了。
姜焰看着她走出去，捏紧了手里的毛巾。
上面现在全是她头发上的香气，淡淡的，很好闻。
孟柠热好菜，水也煮开了，她将面条下了锅，戴着手套将几个盘子端了出去。
盛了两碗面，她刚想去喊姜焰，他就走了过来。
少年换了一身宽松的衣服，露出一截利落分明的锁骨和大片冷白的肌肤，乌黑光滑如绸缎的头发被擦得半干，如果神情慵懒一点，就和煤球有点像了。
动筷子之前，孟柠一眨不眨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少年，柔声说：“姜焰，生日快乐。”
姜焰喉结滑动了一下，漆黑的眼眸里晕染着柔和的光点，他定定地看着她，没说话。
孟柠本来想让他也祝自己生日快乐，转念一想，她真正的生日也不在这一天。
于是她在心里默默地说，原来的那个孟柠，也祝你生日快乐呀。
*
时间有点晚了，许弈给孟柠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
吃过晚饭，孟柠洗好碗筷，收拾好厨房，去卫生间洗干净了手，准备回许家。
等她出来，发现姜焰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清俊的脸一半都埋在柔软的抱枕里面。
孟柠穿上外套，扯了一条毛毯，走过去，给他盖上，她轻声说道：“我走了。”
起身之前，她又伸出手，柔软微热的指腹覆上他拧着的眉间，将他的川字抚平，“姜焰，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疼你，宠你，你别总不开心了，好不好？”
少年似乎是睡熟了，一点也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孟柠又喊了几声他的名字，依旧没有回应。
顿了顿，她在柔软的地毯上坐下来，她偏着脑袋，喃喃地说道：“还有，你不用觉得愧疚，你没有对不起我，也没有对不起以前的孟柠。”
一出生就被自己的亲生母亲调换，他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所以纵使有千错万错，也不是他的错。
“可能是因为成长环境的不同，也可能是她遭遇过太多不好的事情，我虽然没办法理解她对你的所作所为，但是我不希望你这辈子再背负着恨前行了……”
“既然她现在已经不在了，你能不能忘了以前你和她之间发生的不愉快，选择原谅她……”
孟柠的话没说完，就愣在了原地。
因为她发现，刚刚还在熟睡之中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睁开了眼睛。
姜焰平静地看着她，嗓音却沙哑得厉害：“所以，你……是谁？”
孟柠睁大了眼睛，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姜焰。
她慌乱极了，跌跌撞撞地起身，直接踩着拖鞋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