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警报鸣声不断,警卫迅速汇拢过来。
顾渊抱着人由天井翻上去,暂时栖身在通风口里,听着下面纷乱的脚步人声,心头忐忑渐渐淡去,无声收紧怀抱。
陆灯被他牢牢圈在胸口,安静地微仰起头。
顾渊一手护着他,瞳色依然沉静,手掌安抚地在他背后按了按,才悄悄探身查看起了下面的情况。
警卫越聚越多,很快就发现了两个监牢里居然都是空的,立即呼喊着四处紧张搜寻,下面已经乱成了一团。
即使是在已经模糊了一切界限的末世时代,这样残忍到极致的人体试验也依然不能见于天日。一旦有人逃出去,将一切公之于众,整个基地都会受到其他基地的攻击和制裁。
哪怕那些逃出去的人什么证据都没有,只要他们出现在外面,他们的存在就足以昭显这里一切见不得光的罪恶行径。
上峰震怒,警卫们更是六神无主,慌张地四处搜查寻找,试图找到逃逸者的蛛丝马迹。
顾渊已经渐渐理顺了大致情况,凝神望着下方变动,专注思索着脱身的办法。
陆灯没有往下看。
哪怕不往下看,他也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基地不会容许任何一个试验品脱逃,很快就会将整个实验室彻底封闭。一天找不到逃出去的人,基地就会戒严一天,没有通行证的人几乎寸步难行,他们接下来的路大概都会很艰难。
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
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怎么样都还不算绝处。
陆灯紧紧手臂,藤蔓自袖口悄悄探出,搜寻着接下去的通路。
实验品的衣着很简陋,他们只有最简单足以遮蔽身体掩盖伤痕的衣物。顾渊的衣服正裹着他,两人几乎毫无间隔地相贴着,近得能听得见彼此的心跳声。
即使回到了少年状态,顾渊也依然要比他高出半个头,还未及褪出成年锋锐的面庞尚显柔和,宽阔修长的肩臂轻轻松松就能将他整个人圈起来。
胸膛温热,转眼将跗骨寒意尽数驱散。
陆灯闭了闭眼睛,眼底迷茫散尽,用力握住顾渊的手:“跟我来。”
通风口修得四通八达,只要找准方向,就能从这里通到稍许安全的地方。
陆灯对这里的布局并不陌生,藤蔓稍一探索就已找到出路,牵着他正要前行,顾渊却忽然心头轻动,下意识回头望下去。
在被警卫们呼喝推搡着踉跄前行接受转移的实验品里,有某一瞬间,他忽然瞟见了一道影子。
是个黑头发的男孩子,比其他人还要更瘦小些,低着头踉跄前行,还在被人喝骂训斥着动作迟钝,沉重的脚镣拖在地上,已经将脚踝磕碰磨出斑斑血迹。
他已经接受了太多的实验,身体早已在崩溃边缘,任何一点触碰都会叫他轻轻抽着凉气,苍白柔和的眉宇间泄出隐忍的细细痛楚。
有守卫故意踩住了他的脚镣,他重心不稳地向前跌倒,额头狠狠磕在尖锐的仪器角上,瞬间绽开刺眼的殷红血色。
顾渊心口狠狠一缩,几乎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那道身影却转眼消散,仿佛不过只是紧张过度的一瞬幻觉。
回过神,陆灯正望着他,安静黑眸里显出温和关切。
……只是幻觉。
顾渊定定望着他,目光自柔软额发间滑落,投进那双眼睛里,忍不住抬手去轻轻碰他的眉峰。
陆执光好好地站在他面前,虽然疑惑,却也并不焦急催他,只是耐心等待着他回神。
额发轻轻拨开,清秀的眉眼就彻底露了出来。
陆灯微仰了头望着他,清俊眉峰温和地舒展着,皮肤光滑温润,看不出有什么显眼的疤痕。
尽力驱散胸口的压抑,顾渊没有再多开口,只是稍稍俯身,在他额间轻轻印下个吻,握住那只手:“走吧。”
陆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依然喜欢这样亲近的碰触,眉眼融融弯起来,眼底淌出笑意,牵着他往漆黑的通风道里钻进去。
通风道七拐八弯,偶尔会有通风口透进的亮光一晃而过。
两人越走越深,警卫的喧闹声也越来越远,渐渐渺不可闻,只能听见脚步和愈快的呼吸心跳声。
黑暗的环境向来容易叫人感到紧张,两侧又传来不知什么机器的嗡鸣声,震得人心神越发不宁。顾渊慢慢数着自己的心跳,脑海中却反而渐渐浮起一段有些久远的记忆。
他和陆执光曾经一起演过一次戏。
被关在实验室里的少年,数不清的人体实验,日复一日的折磨,逃不出的监牢……
数据库堆叠的内容都经过多次加密,虽然被提前特批恢复,也依然有不少还难以完全回忆得清楚。
顾渊正尽力回忆着接下去的剧情,面前陆执光脚步稍顿,手中忽然亮起一团暖黄色的光。
顾渊怔忡,下意识抬头望过去。
那团光芒几乎是毛茸茸的。
温暖的细小光线柔和地扩散着,将那一小片地方照得亮起来,像是只刚刚生出绒毛的雏鸟,温暖而柔软,乖巧地伏在掌心。
光芒走不多远就又被黑暗渐渐吞噬,在这样几乎纯黑的环境下,却依然叫人觉得轻松温暖。
陆灯掌心托着的是一株小小的萤火草。
暖色的光芒在额发间轻快跳跃,把睫尖清晰地涂上一层细细的金粉。光线映落在清澈眸底,眸光静静落在他身上,眉眼间依然沁着温然弧度。
顾渊望着他,心口悄然沁过轻软暖流。
“有这个会好一点。”
陆灯将萤火草递过去,那一团暖芒也从他的手中落进顾渊掌心:“它的光能照亮的范围很小,不会被外面发现的。小心一点”
“也是末世植物的一种吗?”
他正要再多嘱咐几句,顾渊却已抬手接住,眼里显出些好奇:“我还以为末世的植物都长得都像嗜血藤,原来也有这种风格的……”
嫩绿的叶片柔柔舒展着,茎条细细弱弱,尖端打着小卷儿,被光芒映得几乎透明。
顾渊忍不住抬手轻戳了两下叶片,正要夸一句可爱,萤火草已经砰地挺直,叶片抡圆了呼呼转着,亮着柔和暖芒的花盘张开满是小尖牙的嘴巴,啪地咬住了他的手指。
顾渊:……
陆灯睁大了眼睛望着他,笑意涓滴汇聚,终于从眸底鲜明地淌出来。
外面还有不少人在四处搜寻,他们蹲在又黑又狭小的通风道里,压抑沉寂,危险如影随形这一切却似乎都不算如多重要了。
爱人就在身边,即使回到了记忆中那个最恐惧的地方,这一切也依然难以让他觉得紧张。
陆灯伏在他肩头笑够了,才终于深吸口气尽力严肃下来,轻咳一声,屈指敲了敲萤火草的花盘:“张嘴,下来。”
萤火草这才松口,被陆灯抬手接住,放在他肩上,继续把介绍补充完:“……只要记得不要随便碰它,它是不会咬人的。”
小尖牙的力道不大,铆足了力气也不过咬出了一排细细的红印。顾渊震撼莫名,深吸口气默默点头,望向陆执光正要说话,目光却忽然落在那双黑眸仍未褪尽的笑意里。
察觉到他的目光,陆灯眨眨眼睛疑惑抬头,顾渊却已朝他笑起来,收紧手臂将人揽进怀里:“咬的好,我早觉得该被咬一下。”
自从来到了这个神秘的百炼空间里,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陆执光这样放松地笑出来。
直到现在,他心口悬着的某些东西才终于堪堪落地。
顾渊低下头,把人在臂间搂住,一手护在他背后,细细吻着他的额角眼尾。
萤火草被放在他的肩头,头一次见这样的场面,连忙拿叶片捂住花盘,光芒也跟着越发朦胧细微,狭小的通风道反而成了极静谧安宁的一隅。
陆灯被他抱进怀里,心里越发安稳,索性也不再急着往前走,放松了微眯起眼睛,在他颈间轻轻蹭了蹭。
顾渊亲了亲他的头发,正要询问,怀间的少年却已握住他的手。
陆灯仰头望着他,声音轻缓:“我没事的……”
顾渊微怔,随即轻轻一笑,手臂环过腋下,揽在单薄脊背上,抱着他坐正身体:“我知道。”
坚实的怀抱仿佛随时都能放松依靠上去,陆灯抿起唇角,也彻底露出笑意,抱着他贴近,枕在肩上轻声开口:“我出来的时候看过时间,我们必须在五天内离开这里才行。”
听他说起正事,顾渊也收了心神,稍稍坐正身体:“要离开多远,出了研究所就安全了吗?”
“不行,爆炸的范围会很广,整个基地都会被炸毁的。”
陆灯摇摇头,尽力回忆着记忆中的细节:“基地发现我们逃狱之后,一定会立刻戒严搜查。我们在走之前要去实验室多拿些东西,通行证应该也在那里只是实验室白天都是有人的,我们要尽量等到天黑进去,所以还要在通风道里多等一会儿……”
如果没能及时跑出去,其实大概也能有存活的机会,只是那样实在太过赌运气,也不能保证顾渊的安全。只要还有一点儿别的办法,陆灯依然不打算冒险留在这里。
顾渊信他,也始终没有问他怎么会知道这一切,只是点了点头,将他说的都牢牢记住:“好,我们一起想办法。”
陆灯眉眼微展,握住他的手,掌心一翻又变出了个泛着香气的果子,朝他递了过去:“现在还急不得,先歇一歇,保存体力。”
果子不知种类,却薄皮脆嫩饱满多汁,看起来就分外香甜可口。
顾渊难得长了记性,将那个果子托在掌心,仔仔细细看了一圈。
有些疑惑他在做什么,陆灯眨眨眼睛抬头,顾渊已率先开口:“先问问它不会在我咬它的时候,忽然跳起来崩飞我的牙吧?”
陆灯忍俊,轻咳着摇了摇头,自己先摸出一个吃了,把果核亮给他看。
他的异能是植物系,只要种子足够,催发出这些根本不会耗费多少力量。顾渊见他有得吃,才终于放心,含笑探身在唇畔上碰了碰,拿起果子咬了两口。
甘甜汁液顺着喉咙躺下去,总算缓解了一路的干渴。
顾渊满足地舒了口气,望着不知疲倦般又开始忙着探路的身影,心头轻动,也撑身站起,上去帮他的忙。
两人走走停停掐准了时间,在夜色降临实验室停工时,刚好潜行到了实验室正上方的通风口。
藤蔓顺着铁栅的网格探出去,摸索着转开四角的螺丝,又稳稳接住了掉落的铁网。
实验室里关着灯,四处都是黑漆漆一片。
陆灯舒了口气,回身朝顾渊招了招手,撑身正准备跃下去,目光却在触及下方仪器时蓦地一凝,心口狠狠一跳,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察觉到他的异样,顾渊扶住他的肩膀,打了个手势无声询问。陆灯却只是抿紧了唇轻轻摇头,朝他笑了笑,转身率先跳了下去。
他的身手跳这样的距离毫不费力,轻捷无声地落在地上,又接应着顾渊也落下来。
藤蔓将通风口的铁网松松拧上,陆灯翻出几株萤火草,借着亮光查看一圈,朝存放药品的实验柜径直走过去。
顾渊跟在他身后,目光却忍不住落在那些虽不知名字,却也能依稀猜出用途的仪器上。
他几乎能想出在这里发生过多可怕的事。
眼见为实,在看到了那些手术器具,泛着寒光的肢体改造器,还有满墙的实验流程和结果回报之后,他终于彻底理解了陆执光那时来检查自己的动作为什么那样着急。
哪怕是被带来做上一次的实验,这样的痛苦几乎都是毁灭式的那样毫无抵抗任人宰割带来的绝望和阴影,即使是世上最坚强的人,也依然无法彻底抵抗和消除。
更不要说那些少年从记事起,就在日复一日地经历这一切……
想起陆执光刚刚的本能瑟缩,顾渊心口蓦地激烈刺痛,几乎忍不住想去碰他,却又堪堪收手,慢慢站回原地。
他必须控制自己的念头,叫自己不去想这一切和陆执光之间的联系,不然他或许连百炼空间的任务都顾不上,只会想要将这个魔窟彻底毁灭可在太多的时候,这一切却又分明不是能够靠意念所控制的。
陆执光为什么对这里熟悉得了如指掌,为什么会知道五天后有一场爆炸,为什么能轻松从那样坚实的监牢里逃出来……
为什么会在跳下来之前,又忽然惊醒似的停下?
顾渊不敢去细想,却依然忍不住不想,目光定定凝落在那道身影上,眼底疼得几乎滴血。
陆灯不打算在这里多留,利落地将用得上的药剂都装进小猪笼草的囊兜里,回身正准备招呼他一起找通行证,门外却忽然传来输入密码的确认声。
顾渊反应极快,一把将陆执光护在身后。察觉到瞬间绷紧冰凉的身体,眼底最后一丝光芒也彻底暗沉下来,近乎狂暴的力量在体内悄然涌动。
黑暗博士推开了实验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