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气氛陡然将至冰点。
张晓兰在厨房洗碗的水声清晰可见,滴答,滴答——
屋子里的某处像是被拉了一根无形的弦。
阮胭的目光停在那张纸上,她在心底绕来绕去想了很久,不敢轻易开口。
怕一说错,那根弦就会——
崩了。
“阮胭?”他喊她。
夹着纸条的指节微曲,在桌上敲了两下,像是在等待一名嫌疑犯做最后的口供,带了点儿耐心,也带了点儿催促。
阮胭沉默了几秒后,再抬眼,目光里带了些疑惑:“我也是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张纸条。”
说完,她伸出手要去拿,手腕却被沈劲用力按住。
“是吗?”他看着她的眼睛,不放过其中的每一丝有意或无意的感情。
“嗯。”
“那我来问你几个问题。”
“好。”
“他今年多少岁?”
“二十。”
“你们见过几次面?”
“不多,三五次。”
“除了捐款,私下见过吗?”
“见过。”
“第一次见面去了哪儿?”
“水族馆。”
“做什么?”
“看鱼。”
“哪些鱼?”
“剑尾鱼,玛丽鱼,孔雀鱼。”
“你喜欢那些鱼吗?”
“喜欢。”
“你喜欢他吗?”
“不喜欢。”
阮胭条件反射般地快速答完最后一个问题后,才发现着了他的道,“你试我?”
阮胭以前写论文时,翻过一两本心理学的书。
她当然知道,测试人说谎时,往往就会先提问一些简单的问题,诸如年龄、身高等等不需要思考的问题,而随后的问题便会一个比一个难,一个比一个深,停顿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允许思考的时间亦越来越短,等到被提问者渐渐适应了这种频率,到了关键的最后一问时,他便会习惯性地、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心中的真实答案。
她甚至在想,刚刚他看着她的眼睛时,是否还在观察她说话时眼球转动的方向,语句之间停顿时间的长短,甚至是嘴角的弧度……
沈劲挑挑眉,“你该庆幸,最后这个问题你毫不犹豫地说了个否定答案。”
“你学过心理学?”
“没有,我是caltech的数学,但翻过。”沈劲挑挑眉,“你和我在一起两年,就对我这么不了解?”
她是真的没有想过他这么一个人,皮下竟还有个可以用的脑子,怪不得能在脱离沈氏、接手讯科后,迅速地带领讯科从一众科技公司里杀出重围,成功挂牌上市。
阮胭笑了下:“了解什么,你会让我了解得多吗?”
他们两个在一起快两年,阮胭读书的时候,沈劲的公司在上升期,他也忙,两个人差不多一周见一次,见面也往往都是在床上互相问询两句。直到今年她毕业,两个人住在一起了,他们之间的联系才更紧密了一些。
沈劲偏头看她:“你是在表达不满?”
阮胭:“没有。”
“我听说女人说没有,就是有。”
“……。”
阮胭转开话题:“所以你问完了吗?问完了我就回去休息了。”
“最后一个问题。”沈劲直起身,肩线颀长,俯身撑在桌子上,逼近她的脸,“这两天有没有想我?”
阮胭目光闪避,本想寻个由头避开。
偏生扫过他喉头那道疤,口中的话也就不由自主说出来了:“想了。”
“这还差不多。”
“你那道疤,是怎么来的?”
到底还是忍不住,她问出了口。
他眼里的温度骤然就降下来了。
阮胭也怔住了,动了动嘴唇,没再问。
“别问,你不会想知道的。听话。”
他伸出大拇指,往她红色的唇上一压,压到那张唇失去血色,再一松开,唇色立刻恢复回来,这个过程,漂亮得惊心动魄。
他满意地松开手,放她离开。
*
沈劲这次走得匆忙,回来得也匆忙,公司有一堆事情没处理。他吃了饭就匆匆离开了。
邢清那边也按捺不住了,发了微信过来:
“现在事态已经发酵超过二十四小时了,可以做出回复了吗?”
“可以。”
阮胭走进沈劲的书房,打开扫描仪,把闻益阳递给她的文件一一扫成pdf,全部一起打包发给邢清。
“记住,澄清公告一定要在凌晨十二点发。”
“为什么?那个时候的微博流量还没有晚上八点好。”邢清不解。
“晚上程序员们都下班了,一旦出点儿大动静,程序很容易就瘫,没有人修理,一瘫至少就是好几分钟。一个把微博都弄瘫痪的人,你不觉得这样听起来好像显得人更火吗?”
“高!”
于是,当天晚上十二点。
【@柏良娱乐v:
以下是关于我司艺人阮胭女士近期所有不实报道的回应:
1.网上流传甚广的阮胭女士学历造假纯属耀眼。阮胭女士高中时曾复读一年,顺利考上首都医大,后因各人发展问题,选择退学复读,次年考上首都电影学院。每一次的选择都是阮胭女士的真实成绩,不存在任何违规造假行为。
2.关于阮胭女士大学时所谓的“私生活混乱”,事实上,同行男生是阮胭的资助对象,圈外人士,目前还是学生,请各位媒体朋友保持职业操守,不要打扰到素人生活,谢谢配合。
3.关于阮胭女士的包养传闻更是荒谬,照片属故意寻找角度错位拍摄,形成错误的视觉效果,实为阮胭女士与同学一同前往试镜。
4.所有的网络谣言,我们已经悉数记录存档,不日将提起诉讼,所有故意造谣者必将受到法律惩处。望广大粉丝、网友、媒体朋友能关注阮胭的新电影《两生花》,感谢支持!
【配图:1阮胭当年在首都医大的校园卡、学生证;2阮胭参加艺考时的初试、复试、三试视频。;3阮胭与室友试镜时的合照;4阮胭捐给大陇村中学的电脑发.票、汇款单,以及她素面朝天与一群大陇村学生一起拍的大合照。】
这条微博一发。
一石激起千层浪,全网震荡。
谢丏是第一个转发的人:“我所认识的阮胭,是祖师爷赏饭吃的最佳例子,更难能可贵的是,在片场里她也总是来得最早、走得最晚的那一个,这些黑料,假的就是假的。[加油]顺便,再提一句,她除了是我们电影的女主角以外,同时也是我们电影的医疗顾问之一。”
眼尖的网友们还在这条微博的转发下发现了另一个明显是刚注册、粉丝只有四位数、却被好几所医学院官微关注的微博账号:
这个名叫“老程”的微博用户,只评论了八个字:“一派胡言!欺我徒儿!”却被诸多顶级医院的官微点赞。
下面立刻有人认出来:
“卧槽,这是程千山!!每年想去首医大做他博士的学生都挤得堆不下了好吗,可惜程老一个都没收……他居然喊阮胭‘徒儿’,那么大把年纪了,还为了她特地注册了一个微博号,艹,我是真的酸了!!”
“我知道,别说了都是泪,去年头铁报程老的研究生,没想到那么多人来竞争,结果没竞争过,现在被调剂到一个青椒手里,发个文章还要跟我抢署名……”
“插个楼,各位学霸,不懂你们硕博之间的斗争,我就好奇,当年阮胭都考上首都医大了,她为什么要退学复读啊????”
“谁知道呢,或许这就是学霸吧……复读一年,依旧能考上影视行业最顶尖的院校。又学神又好看,呜呜呜这样的人居然真的存在!!”
……
谢丏是拍了导了几十年戏的大导演,业内不知道有多少演员是由他亲手捧红,他这一个微博发出来,诸多明星看在他的面子上,也纷纷帮忙转发。
程千山那边,首都医大的官微直接发了条微博:“哪怕放下手术刀,也永远是我医大人,学妹加油!”
……
当天晚上,由于前两天宋筠方疯狂买热搜往死里锤阮胭,以至于阮胭这一系列反向锤操作出来后,直接让微博瘫痪了整整五分钟。
#阮胭回应#热度飙上了热搜榜前三。
紧随其后的是:#阮胭学神#、#阮胭首都医大#……
邢清看着整个网络上一边倒过来的舆论,激动得简直要哭出来。
“我天,阮胭你绝了,你知道吗?宋筠她帮你撕红了,真的绝了,我头一次见到这种,对家送我们上热搜、帮我们走红,我们一分钱都没花,就直接连着两天热搜前排、全民讨论。太刺激了!”
阮胭笑了下,“可惜不能当面和宋筠说声谢谢了。”
隔了会儿,她又有些疑惑,“不过,你真的没帮我买热搜?我总觉得这涨势还是有点不太对劲。我原本预料的是,最多只爆一个热搜,没想到一次性直接爆了三个。”
“怎么可能,我们公司哪来的钱给你买。你别想了,反正现在便宜我们了。你知道吗,就刚刚,已经有好几个综艺打电话给我,说想请你过去,价格开得不要太美好!”
“也是。不过那些综艺先不要接,我后面右手恢复好了就要进组拍谢导的片子,如果有好的剧本,你倒是可以帮我留意一下。”
“嗯,不过我看了下——”
邢清那边传来几声噼里啪啦的打字声,和纸页翻动的声音,
“这里有一个综艺是在你家乡拍的,他们打算在平河市取景,那里离你家平水镇好像很近。你真的不接吗?”
平水镇。
平水镇。
陆柏良所在的平水镇……
阮胭闭了闭眼,又睁开,她说:“不了,你帮我推了吧。”
“为什么?”邢清问。
“你就当我是,近乡情更怯吧。”
*
讯光大厦。
这栋大厦是千禧年代一家德国企业来临市修的,七十层楼,号称拥有亚洲最高的办公大厦。
后政策开放的春风吹来,互联网时代的降临,国内企业迅速节节攀升,使得这家企业渐渐退出了中国市场。
人走了,楼却留着。这里如今被两家公司所占据。
二至三十五层是国内如今人工智能语音领域风头正盛的讯科科技;三十五至六十八层是国内的网络安全领域最大的软件商奇骏科技。
而此时,六十层和三十层的总裁办公室里同时进行着两场不同的谈话。
六十层,奇骏总裁办。
刘启军推了推眼镜,看着眼前的少年,笑道:“怎么样,答应你的微博营销,已经帮你买了,花了我们七位数,这笔钱,你可要在今年的研发会上帮我们赚回来。”
少年坐得笔直,坦然回答:“那是自然,dr.an的开发计划很快就会收尾,我会给您一份满意的答卷。多谢刘总的帮忙。”
刘启军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事。难得小闻愿意与我们合作,帮女演员买个热搜而已,这只不过是我们奇骏招贤纳才的小小诚意罢了。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等到少年走了,中年男人才抿了抿咖啡,出了门,承着总裁办专属电梯往下行,看着光滑的玻璃门,他忽然就笑了。
“那么多家企业求着要招他都招不进来,还以为这是个油盐不进的偏才,没想到还是在一个女人身上绊住了脚。呵,有趣。”
电梯门叮的打开,停在三十层。门外站着一个高大人影,是讯科的总裁沈劲。
可惜他们一上一下,并不顺路。
他先和沈劲打了个招呼:“沈总还不下班?”
“嗯,还有事要处理。”
“好,回聊,沈总。”
“回聊。”
沈劲的目光从电梯里收回。手机一阵震动,是向舟的消息:“沈总,您交代的事都做好了。”
沈劲打开微博,果然上面现在对阮胭是清一色的好评。
不错,向舟办事,效率很高。
只是,滑到阮胭公司声明微博的时候,他愣住了。
——这个公司的名字,怎么和他三叔的名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