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课间,十二班一群人翻墙进校,姗姗来迟。
江敬逍一坐下,发现桌里有盒光明牛奶。
不用猜都知道是谁放的,林桉笑道:“她今天这牛奶来的挺早。”
然而一上午,除了这盒牛奶,再不见孟悠的踪影。
林桉瞧见江敬逍瞥了好几次桌肚,略有呆怔,但偏偏又不碰它。张嘴想说话,转念想到上次调侃孟悠送奶供应不稳定,江敬逍莫名暴躁发起脾气,满肚子话没敢出口,全憋了回去。
中午放学到第二家店,比平时多坐好久。
店外看到他们的学生个个绕道走,井蓝好几天不露面,也没碰上孟悠。
林桉略感无聊。
江敬逍不喜欢跟别人挤在一块,往常在这坐,等人潮散得差不多,他就不多待,立刻起身走人。今天店外学生只剩稀稀拉拉三两个,还不见他吭声。
林桉先耐不住:“走不?”
一旁的江敬逍眉眼低垂,唇角轻抿的弧度着实不明朗。林桉知道他在看手机,瞄了眼屏幕,没敢真的偷看。
江敬逍在看秦宝璐给他发的信息,她打的两个电话他没接,秦宝璐转而用文字下达通知。
——【晚上来霖海大酒店,我们一起吃个饭。】
——【我和婉琼还有你赵叔叔等了你多少次,这次你不能说不!你要是不来我就亲自去接你!】
——【608包厢,记得。】
林桉试探着催促:“大佬?”
江敬逍沉着脸收起手机,视线在店外几乎不见人影的街道一晃,起身:“走吧。”
其余人闻声都动了,就楚恒还捧着个手机不知看什么。
林桉又催他:“楚恒?”
楚恒没答应。
他眼灼灼地盯着屏幕,指尖轻点,先退出去,接着重新进入。
没有,还是没有。
井蓝几乎天天更新的朋友圈,一条都看不到。
——她把他屏蔽了。
林桉伸脚虚踢:“嘿,走了狗比!”
楚恒一言不发地起身。
察觉他情绪不对,林桉勾上他的肩:“脸色这么差,怎么了?跟爸爸说说。”
没心情斗嘴,楚恒一把撇开他的手,将他的关心拒之门外,自己走到一边闷不吭声。
“?”
林桉一头雾水。
最后悲伤地摸了摸胸口。哎,儿大不由爹。
-
晚上七点,霖海大酒店。
608包厢的门敲开那一瞬,江敬逍听着里头传来的欢声笑言,当场就想转身。可惜秦宝璐没让他走成,一眼捕捉到,立刻从座上站起。
“来了!”
服务员微微鞠躬致意,随后退出去,在江敬逍身后关上门。
“不是说让你早点来嘛,怎么才到,我们都在等你。”
秦宝璐伸手拉他的胳膊,江敬逍微微一避,她动作落空,脸上笑意一僵,下一秒赵方林过来,揽住她的肩,她那刚撇下去的唇角弧度即刻又加深。
赵方林好脾气地替他说话:“你总是催,又没那么早开席,敬逍也有他自己的事,别老是念叨孩子。”
“我只是说两句,你就知道护着他。”
秦宝璐飞他一眼,比起不满,语气听起来更像嗔怪。
一转头,对江敬逍皱眉:“你这孩子,来了这么久还不叫人?”
江敬逍身量比他们俩都高,单手插兜,眼皮微垂一副散漫的姿态,沉默着不发一语。
秦宝璐这话是提醒,见江敬逍久不做声,有点下不来台:“我跟你说话——”
“好了好了。”赵方林打圆场,“先坐下,有什么话坐下再说。”
在这半是尴尬的开场中,一屋四人落座。
赵婉琼眼巴巴地看着,一坐好,马上换了个位置挪到江敬逍旁边,笑吟吟喊他:“敬逍哥。”
江敬逍语气冷硬:“我有姓。”
“我就想这样叫你嘛。”
“我不想听。”
赵婉琼瘪嘴。
圆桌对面的秦宝璐抖着餐巾,脸一板:“敬逍!”
赵方林见势连忙拦住,拍拍她的手背。
随后拿起菜单,主动问江敬逍:“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加的?”
江敬逍不接,眼皮似抬非抬:“没有。”
赵方林笑笑,没说什么,让服务员上菜,主动聊起别的。这次赵方林做成一桩不错的生意,今天所谓“家宴”庆祝也是为此。
在秦宝璐和赵婉琼的捧场配合下,气氛慢慢缓和,一时间有说有笑,看起来倒似十分和美。
这样的场景,对他们三人来说大概是日常。
而江敬逍仿佛一个误入别人家宴的不速之客,在他们一家三口的其乐融融面前,抽身事外。
一道菜上来,聊得太过欢畅的几人终于想起被冷落的江敬逍。
秦宝璐把菜转到他面前:“你尝尝这个,你赵叔叔特意给你点的。”
江敬逍不动。
秦宝璐催促:“尝尝!”
江敬逍这才慢悠悠提起筷子,夹了一点放在盘中,始终没接她的话。
这张六人座的圆桌不大,第二道第三道菜陆续上来,秦宝璐头一个都先让江敬逍夹菜,而后,她自己再亲自用筷子夹了送到赵婉琼碗里。
一边吃,她一边说个不停,每道菜总要提一句这是赵方林或赵婉琼觉得喜欢,点了让他尝的。生怕他记不得赵家父女对他的贴心和周到。
说到后面,便叮嘱要他对赵婉琼好一点。
江敬逍没怎么动筷子,尤其在她张口闭口“我们一家人”的时候,烦躁地想把眼睛闭上,倒头睡一觉。
又一道菜上来,是拔丝芋头。
这回秦宝璐不说,换赵方林来劲:“嗯!这个——你妈妈说你最喜欢吃拔丝芋头,今天特意给你点了一道,你试试合不合胃口。”
江敬逍看着那盘转到面前的菜,许久未动。
喉咙里堵得慌,腻腻的甚至让人有种想吐的感觉。他再也吃不下,放下筷子起身:“我饱了,还有事,先走一步。”
赵方林一愣。
秦宝璐回过神,脸都青了,冲着他的背影叫:“江敬逍——”
秦宝璐提高的音调中,跟着赵婉琼又娇又急的喊声:“敬逍哥……”
江敬逍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
从霖海酒店出来,江敬逍在路边拦了辆出租。半路上下起雨,开着开着,前面路段忽然堵住。
车半天不动。
后座眉头紧皱的江敬逍睁开眼:“还要多久?”
司机说:“这个不确定,前面车都不动。”
顺势摁了两下喇叭。
江敬逍看了眼司机的导航,显示离目的地还有1.9km。
他不耐烦:“就在这下。”
司机诧异:“这?外面下着雨呢小兄弟。”
江敬逍无所谓,掏钱结账,拉开车门下去。
漆黑的夜空下着小雨,路灯下雨丝飘荡,染上澄黄的光,落在行道上、花丛中、泥土里,纷纷扬扬,也落在匆匆走过的行人伞上。
江敬逍面无表情地踩过不平砖块间积攒起的小小水坑,脚下溅起道道水花,面庞、发丝和肩头都在一步一步之中被飘摇的雨沾湿。
他一路走回去,半个钟头后到达家附近。便利店开着,在店员微诧的眼神中,他进去买了瓶水,出来后停在路边。
安静的公交站台空无一人。
江敬逍走过去坐下,没有目的地坐在站牌下呆坐放空。
微微喘着气,呼出的气息在雨夜化成白雾。
雨势由小转大,他静静坐着,看面前开过两辆或是三两公交车,直至街上车辆不再,四处都在霓虹招牌的衬托下,陷入更加浓重的死寂。
身体的轻微疲倦退潮,心理上的疲倦波涛汹涌。
不知多久,手机震了震。
江敬逍掏出来一看,是一条没有价值的垃圾广告。
目光落在微博图标上,停了片刻,他缓慢伸指一触,点开。
“jjx今天回家吃饭了吗”在常看列表第一个。
孟悠没有更新,和前一天一样,主页里依然没有动静。
……她坚持了多久?
大概有一阵。
但现下这般,和之前按时不落的着紧模样相比,安静得甚是讽刺。
水滴从额头滑过,江敬逍眼睫轻眨,沉默着收起手机。
-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后半夜雨势越来越大,孟悠睡得不太|安稳。早早起来,出门时发现隔壁江家的二楼亮着灯。
江敬逍在家?这么早就醒了?
孟悠心里奇怪,给他发消息,问:【吃早饭吗?】
站在院门前等了几分钟,没有回应,孟悠只好背着书包赶紧上学。
一上午井蓝都有些心不在焉。
几次课间叫她:“悠悠……”
待孟悠问:“怎么了?”
她又不说话,半天,摇摇头来一句:“算了,没什么。”
到放学,井蓝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约她吃饭。孟悠猜她心里有事,于是应下。
吃过饭,午休,下午照常上课。
四点多时,孟悠去办公室拿老师交代的卷子,回来在教学楼下的亭子前遇见林桉。
林桉还是那般精神十足,瞥一眼她手里的东西,和她打招呼:“跑腿呢?”
孟悠点头,反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楚恒被他们老师叫去谈话,他不校篮球队的嚒,还在为那五百名的事掰扯……李知俊他们出去买喝的了,我懒得动,在这等他们。”
孟悠想到早上那盏灯,随口问:“江敬逍也去了?”
“江敬逍?”林桉一脸莫名,“他今天没来。”
“没来?”
“对啊,他今天生病,在家呢。我刚刚还给他发消息问要不要去探病看看他,他好心当成驴肝肺,回了我个滚字。你说这上哪说理去——”
林桉叨逼叨,末了疑惑:“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孟悠确实不知道。
林桉一脸“这就是你不该了”的表情,教训:“你怎么能不知道呢?大佬难得生病,这个时候你更要好好关怀他爱护他,这样才能打开他紧闭的心房。俗话说得好,趁他病要他命……啊呸,不是,总之你要好好把握!”
“……”孟悠实在不知道他在胡诌些什么。
和林桉说了几句,孟悠抱着卷子回到班上。
心里惦记江敬逍生病,一放学,东西随便收拾一通,立刻赶回了家。
到隔壁敲门,没人应。
孟悠去邱虹告诉她的抽屉盒子里取出隔壁院门的备用钥匙,开门进去。楼前大门虚掩,她脱掉鞋子入内,一边上楼一边轻声喊江敬逍的名字。
无人应答。楼梯灯开着,也不知开了多久。
孟悠上到二楼,有间房亮着灯,她走过去,敲了敲门框:“江敬逍?”
轻轻推开门一看,房间里,穿着睡衣的江敬逍坐在床边喝水。他早就听到她上楼的动静,这会才说话:“你来干什么?”
“你生病了?”
他脸色比平时苍白,眼里的疲倦和拒人于千里之外更加明显。
孟悠走近一步,忽地瞥见旁边桌上放的江明和江敬逍的合照,应该是很久前拍的,照片里的江敬逍还是半大孩子。
目光一顿,不由多看了两眼。
江敬逍注意到她的眼神,伸手,脸色冷淡地将照片盖下来。
孟悠回神:“我来……”
“你今天是来送牛奶,还是来问我什么时候回家吃饭?”眸色比以往冷淡,江敬逍语气尖锐,浑身都散发着抗拒。
他说:“我没空应付,也不想应付。出去。”
言毕,江敬逍不看她,掀开薄被躺下,闭上眼。
门边安静下来,半分钟后,脚步声朝外而去,沿着楼梯渐渐远离。
楼下响起轻微动静,随后院门关上,彻底没有声音。
好半晌,江敬逍缓缓睁开眼,目光涣散盯着天花板发呆。
他想到秦宝璐,想起赵方林说那是她特意为他点的拔丝芋头。她记得他爱吃,可她却早已忘了他为什么爱吃。
他又想到孟悠。
她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突然管他,过问他,一举一动仿佛真的很在乎他一般。
可如何?
到头来不过只是她的随心所欲,记得他的时候便记得,不记得的时候,随随便便就抛到脑后。
既然如此,又何必。
江敬逍再度闭上无力的眼,呼吸渐渐沉下去。
有些事情他早就不当真了,有些事情,也不该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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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再睁眼,窗外天已经黑透。
骨头缝里酸涩难当,像在拳击馆和人对垒过几个小时,乏力地泛着疼。
江敬逍动了动脖颈,一侧身,却见床沿边趴着个人。
孟悠趴在床边睡着,柔顺黑发正好是中等长度,一小截脖颈露在外,白皙细腻,她侧脸枕着手臂,脸冲他的方向,长睫温和地覆在闭合的眼上。
而一旁床头柜上放着托盘,盘中一碗瘦肉清粥,一小碟开胃酱菜,还有一个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