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班的课和二楼其他班级一样难上。
教室里说话声就没停过,任课老师在黑板前几次提高音量,还是压不过心不在焉的刺头们。连喊两声安静,仍然被忽略,年过三十的青年教师气闷地端起茶杯喝水。
江敬逍在最后排,对林桉等人聊天的话题全无兴趣,眼神牢牢盯在桌肚里的手机屏幕上。抬指压下皱起多次的眉心,他慢吞吞收起手机,喉间发堵。期末考的排名出来,已经整整一天,孟悠到现在还没跟他说一句话,这已经是他第十七次掏出手机。
林桉突然一惊,提醒周围:“老李来了!”
话音落下,教室门前就出现李习德的身影。
“吵什么吵?”他虎着脸巡视众人,“好好听课,都别说话!”
十二班学生还算给他面子,吐舌、撇嘴,一个个表情不以为然,嘈杂声却消了。
和任课老师互相颔首示意,李习德背着手在门口点名:“江敬逍,你出来一下。”
一班人的视线齐刷刷集中过来,江敬逍抬眸,自行屏蔽那些有怕有畏也有崇拜的目光,一脸平静地起身。
经过讲台,和任课老师四目相对,老师推了下眼镜,默默咽了口唾沫。
李习德把他叫到走廊拐角谈话。不是第一次被找,李习德隔三差五就要为成绩的事来做他工作,江敬逍早就习惯。
这回不用劝,江敬逍自己“想开”,李习德颇为激动,没几句,琼瑶腔调又上身。
江敬逍不得不皱眉打断:“老师,说重点。”
“……哦哦,忘了忘了。”李习德不好意思,板正表情,“是这样,你的分数不适合留在十二班,以你这次的成绩,已经可以去重点班。一班二班的班主任私下找我谈过,他们都很希望你过去。”
“一班二班?”
“对。这件事还是要你自己考虑清楚再做决定,我只能给点建议。不过我觉得两个班对你来说其实都差不多。”
江敬逍忽地问:“必须去重点班?”
李习德一愣,“你的分数完全达到了重点班的标准……”
他不为所动:“但也不是过了重点班分数线就一定要去重点班,对吧。”
“话是这么说,可是当然还是去重点班最好……你不想去?”
李习德急了。
从高一到高三,一个班一带就是三年。一届平行班,一届差班,秉德每个老师都是这么轮换过来的。这届十二班分到他手上,他虽没异想天开要把每个学生都改造成上进分子,可既然江敬逍中途分来他班上,就是他的责任。
他不厌其烦地找江敬逍谈话,不仅出于作为一个师长的责任,同样是因为惜才。
对于江敬逍的突然“陨落”,李习德格外惋惜,他是真的希望这个学生可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眼下江敬逍好不容易想通,说什么都不能耽误!
“你是不是舍不得十二班?我知道你跟林桉几个关系好,但是这种事,你不能……”
李习德张口就劝。
“老师你不用说了。”江敬逍满眼认真,“我会好好考虑。”
-
无人的办公室总是容易发生尴尬的事情。
又一次和翁子晴相遇,孟悠没忘记上次撞见她翻十二班练习册的事,干脆省了打招呼的功夫。
不想,翁子晴却主动和她说话。
“这次年级第一是江敬逍。”
孟悠看她一眼,莫名其妙。
红榜昨天就出来,年级里还有谁不知道这事?连高三都传遍了,她这会突然提起,几个意思?
这次排名,江敬逍第一,孙联第二,孟悠第三。因为江敬逍的强势回归,翁子晴被挤出前三。然而她脸上却没有不忿之色,和上次被孟悠力压相比,显得淡定多了。
翁子晴悠悠道:“下个学期,江敬逍就会转来我们班。不,估计这个寒假就会来。”
孟悠微顿,侧眸看去,翁子晴唇边笑意浅浅。还没说话,翁子晴看向她,嘴角弧度加深,“你们六班有你,实力确实强了很多。不过还是比不了我们一斑,等江敬逍来了以后就更是,到时候年级前五,我们班就占三席。”
孟悠在六班,几次考试下来,成绩始终稳定,说明她在六班并没有被拖累。张信芳又把她当做得意门生,没那么容易放她走。
翁子晴经常出入办公室,老师们的聊天听了不少,自是知道这些。
“……”孟悠一阵无语。
好好的突然搞什么捆绑销售?谁跟你我们你们的。
微微敛神,孟悠语气平淡:“江敬逍的成绩配得上,去哪个班都是应该。”
翁子晴眉梢一挑:“当然。”话音停顿,语气莫名微妙,“我也很期待和他做同学呢。”
说着,她冲孟悠一笑,翩翩转身离开。
-
走在校内小道上,枝桠最后一片枯叶落下,孟悠停住脚步,站着看了看。
背后有人跺了一下脚,她的发尾被轻轻撩动。
孟悠回头,江敬逍两手插兜,垂着眸吊儿郎当地看着她。
“发什么呆?”
愣愣眨眼,她道:“没有,停下吹吹风。”
他默然打量,眸色微凝,“你为什么又躲我?”
“……我什么时候躲你?”孟悠一愣,“有吗?”
“考完你都没问我成绩。”
“你考的那么好,哪用我担心。”她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我考得没你好,还给你补习,要是被人知道要笑话死了。”
江敬逍道:“谁说的。你管他们。”
她挠了挠耳后,“我真没躲……昨天分数出来以后,我就和班上同学讨论这次的题目,还被老师单独叫去,一直没空。”
江敬逍正要说话,却见她抬眸,朝他一笑,“不过你很厉害哦,非常棒。”
“……”
到嘴的话咽回去,所有打算要说的都忘了。江敬逍原本担心这个分数太刺激,她会觉得他骗了她,不再给他补习事小,不愿意理他就糟了。
此刻她这一句,就像只手在他心里轻轻抚过。他不是没有被人夸过,可这感觉分外不同。
江敬逍低咳一声,佯装从容,“你也可以找我讨论。”
孟悠没拒绝,笑着欣然点头。
忽地想到什么,她又道:“对了。”
“嗯?”
“你要转去一班?”
孟悠问着,却不看他,眼神往别处瞥。
和翁子晴几次接触下来,她已经确定她们不是一路人。翁子晴对她怀有不善,对江敬逍的态度更是奇奇怪怪。
说不清楚,她就是有点不舒服。
不知道是因为翁子晴针对她而不开心,还是因为后一个原因所以才心里别扭。
“谁说我要去了?”
“没有吗?翁子晴说你要去一班。”
“翁子晴是谁?”江敬逍稍稍停顿,察觉她面上情绪,不动声色反问,“你不想我去?”
“……”孟悠没说话。
翁子晴好烦。
烦死了这个女同学,简直无语。
没事为什么翻江敬逍的练习册?好端端的又为什么跑来跟她说江敬逍要去一班?
很了不起吗?说什么期待跟他做同学,高二整栋楼上下好几层都是同学,她怎么不一个一个去期待!
孟悠越想心里越不舒服,自己都没察觉,闷不做声间脸颊活像个河豚一样气鼓起来。
江敬逍盯着她,锲而不舍地问:“你不想我去?”
孟悠心里烦躁,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低声:“不想。”说完感觉不太合适,飞快找补,“我只是觉得……一班,一班也没什么好的……”
还有些烦人精在。
江敬逍将她面上一闪而过的情绪看在眼里,暗暗扯唇。
一阵风起,光秃秃的枝桠已经没有什么能够被吹落,绿叶早就转黄,将茂盛的春夏季节,尽数交付给了大地。
“我不认识什么翁子晴。”江敬逍的声音在凛冽的风中听起来别样温柔,“我也没打算去一班。”
孟悠抬眸,微愣的神情,直直落进他盛着光的墨色眼睛里。
-
课间的一班如同上课一般安静,一眼望去,几乎都是伏案学习的学生,每个人都在争分夺秒,尽力汲取知识的养分。
翁子晴解了一道题,进行到第四步被难住,盯着练习册眉头深皱。邹菲菲从后门跑进来,冲到她旁边坐下,“江敬逍……”
本想让她别那么冒失,话到嘴边收回,翁子晴一听这个名字立刻问:“他怎么了?”
“江敬逍换班了!”
换班?寒假补课开始已经五天,老师们效率果然快。翁子晴唇边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佯装镇定,“上来了吗?”
“上是上楼了,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他,不是……”
翁子晴暗暗蹙眉,耐着性子等她喘匀气。
邹菲菲顺下气,道:“但是他不是来一班!”
“怎么可能?”翁子晴一惊,音量没控制好,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分外高昂。不少同学转头看来,她尴尬地垂眸,压低声,“怎么会,他去二班了?”
二班哪里比的上他们班?他们班主任是整个年级最好的老师。
重点班班主任是不参与每一届轮换的,一直只带重点班。
一班的班主任前两届所带毕业班,一本录取率是整个学区最高,全城排在前几。翁子晴知道他很想要江敬逍这个学生,甚至给出条件,只要江敬逍愿意来,他们就对他进行重点培养。毕竟是可以争市状元的好苗子,谁会放过?
“他怎么会选二班?”翁子晴想不通。
邹菲菲脸色不太好看,一是因她话里话外瞧不上她们班,二是……
咽了咽喉,她低声道:“他也没去我们班。”
翁子晴一愣。没去二班?
不是一班也不是二班,那……
翁子晴满眼不可置信,邹菲菲心知她那点小心思,僵硬地告诉她:“他去六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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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班一片安静。
站在黑板前的张信芳训着话,心里却有点懵。
一班二班两位班主任你争我抢的香饽饽,突然落到她头上,天上掉馅饼,砸得她措手不及。
舌尖磕绊,张信芳赶紧敛神,稳住端庄做派,继续把场面话说完。
满教室的学生一边听着,一边看向门口那个高瘦的身影。
十二班的江敬逍——不,以后就是他们班的了。
那张好看又冷淡的脸上写满随意,拎来的背包垂在地上,姿态散漫。
太过诧异,没有人说话。
孟悠坐在满班同学间,既觉得意料之外,又仿佛情理之中。
台前张信芳训话不停。
她和门外的人四目相对。午后晕开的光线在他身后柔成一团,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无法直视的光。
一时觉得看不清他的身形,看得久了,便觉得真真切切。
江敬逍站在门口,越过其他所有人看向她。他眼里噙着薄薄的、纯粹的一点笑,仿佛无声在说: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