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家的生活比时奶奶家要自在许多。
简母除了刚接时妗回家那几天留在家中外,其余时间都在外工作,她工作繁忙,许多事情是年前就接下的,形成排的很满,也拒绝不了。家中只有好脾气的张嫂,和二楼没见过几面的简玦,耳根清净,比时奶奶家好了不知多少倍。
时妗能忍受生活上的贫苦,但却忍不了那些有关她母亲的闲言碎语。
在简家的生活虽然清净,时妗心里却也煎熬。到底只是个没有处世经验的孩子,她轻信谣言,以为简父简母才是真凶,与他们一直不亲近。
跟简玦也不亲近。
甚至为此日日自责。
时妗没见过简玦几面,虽然简母为她转了学,两人在同一所学校。倒是张嫂,平时和时妗聊的多,这是时妗的生活里唯一可以说是快乐点的事情。
在学校,时妗也不喜欢说话,更不听课。她心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没有听课的心。时妗几乎每晚都会做恶梦,梦到父母惨死,梦到自己在学校被人欺负,第二天一整天,她就会坐在座位上回忆这些梦。
她有将梦记下来的习惯。
时妗不参与女生们的游戏,整日蜷缩在位置上,同桌是个可爱的小男生,刚开始还会主动与她说话,在发现对方不太想搭理自己后,话也渐渐少了。
偶尔,时妗会听到别人议论自己——看,那个女生眼神真可怕,那么凶,谁欠她钱了?
每天晚上,时妗与简玦一起回家。简玦从没和她说过几句话,时妗也乐得清闲,她知道简玦在学校的知名度,在学校,时妗还会特意和简玦保持距离,她不想和简家人扯上什么关系。
简玦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眼睛盯着后视镜。
后排还没长开的小女孩,五官水嫩,皮肤如凝露般细腻白皙。长得很好看,若是身上多点肉,也可以说可爱。但她身上的气质和可爱这个词语一点都不相符。
怎么说呢,时妗给人的感觉总是……阴沉沉的。
简玦收回目光。
心里长时间憋着的那口气蹭蹭往外冒。
他记得简母说过,初中班主任说时妗是个挺活泼的小姑娘。活泼去哪了?被简母简父剥夺了。
简玦替父母惭愧。每每想到此处,简玦像是要被内疚融掉。
他咬紧后牙,阖眼。
到别墅后,他没跟着时妗一起回去,而是又打车去了别处。时妗的背影蛮瘦弱,也孤单,简玦看着她进了别墅的大门才转身离开。
他去了最近的书店,挑选几本内容较好的参考书,装起来。简玦对参考书其实并不熟悉,对他来说,课本就是最好的学习资料。但时妗不一样,她需要补习。
五班班主任来找过简玦,让他辅导时妗功课,简玦与时妗不熟悉,没法付诸行动,只能尽所能研究一遍市面上所有参考书。
最后他得出结论:与其买这些书,不如他自己做个笔记。
当然,笔记做出来之前,还是要买些书让时妗先看着。
买好参考书,回别墅的路上,恰好路过毛绒玩具店。店面装饰可爱,大大小小的毛绒玩具摆了好几排,从大到下依次排列,毛茸茸的兔子,憨厚的熊,像梦幻的世界。
也不知怎的,简玦有些挪不动步子,站在店外看了十来秒,他推门进去。买了个一米高的泰迪熊,抱着回家。
没敢直接回去,怕时妗不肯接受,他看的出来,这小姑娘对自己很敌视。他给张嫂打了电话,将东西交给她,并嘱咐道:“就说是你买的。”
张嫂很惊奇。
她仔细算了算,这是半个月来……简玦和她说的第一句和三餐无关的话。
看来时妗还是个小福星呢!
周末的早上,简玦刚起床,就从窗户里瞧见别墅院中的秋千上有个人影。
时妗抱着熊,在温煦的阳光下荡秋千,旁边是开了的嫣红花朵。
她难得有这般活泼的时候。
据张嫂所说,时妗格外喜欢那只熊,晚上抱着睡觉不肯撒手,这是简玦没想到的。他总觉得时妗和普通的小姑娘不一样,应该不会对毛绒玩具感兴趣才是,那天会买下来,纯属是一时兴起。
不管怎么说,时妗看起来很高兴,那便好了。
简玦拉上窗帘。
他不太喜欢阳光,太刺眼,窗帘总是拉着,所以房间一年四季都是黑的。
这样的环境才是最舒适的。
简玦其实也察觉到自己与同龄人的差异,好友陆青州的小叔是做心理医生的,他曾拜托陆青州帮忙,去和他小叔聊了一下午。聊过的结论就是,陆青州的小叔,认为他心理有问题。
有点自闭倾向,但又不完全是。简单来说,应该算是精神方面的问题,心中藏着的邪恶小人整日和理智小人打仗,看谁能打得过谁。最明显的特征,是他喜欢黑暗,喜欢愣神发呆,一坐可以坐一天。
简玦觉得这样挺好,后来就没再去过。
将笔记做好后,简玦高冷地表示,他才不愿意直接送到时妗手里。于是在某个周末的早晨,他将笔记往客厅桌面上一扔,自己则去餐桌吃早餐。
时妗下楼后,一眼就瞥到那显眼的笔记本。
心里很馋。
彼时时妗正发奋努力学习,她需要这些笔记。
时妗站在原地,看了简玦一眼,又看一眼,没人搭理她。
时妗咬咬牙,尝试着走向简玦,许久不开口说话,说出来的话语序都是颠倒的:“那个,我想问你,笔记……”时妗越说脸色越差,最后闭上嘴,一声不吭的站在那。
简玦面色如常。
瞥了眼桌子上的笔记,声音冷淡:“笔记怎么了?”
时妗说不出口。
她好像已经失去人际交流能力。
简玦便勾唇冷笑:“想看?”
时妗皱着眉,点点头。
简玦鼻子下哼了一声:“想看就看,我拦着你了?”
虽然语气不好,但时妗得到许可,满心欢喜。她结结巴巴的道了谢,转身去拿笔记。看的出来,就差欢呼雀跃。
时妗跑上楼,简玦才松口气。
刚才真是……吓死他了。
再往后,时妗日常生活用品,都变成简玦来准备。
时妗不愿意花简母给的钱,心里憋着那一口气,若不是强制她去上学,估摸着学费她也不想让简母交。一块钱她能掰成十半用,撑好几天。
简玦把自己的零花钱全用在了时妗身上。
各类零食,各种小玩意,最后发展到衣服。他被迫奔波在外,人看着倒是比以前爱说话了些。女生的喜好他不懂,但好在,时妗她不是正常女生,他买来的东西,时妗都挺喜欢。
当然,都是通过张嫂交给她的。
简玦渐渐摸清时妗的喜好,表面上,两人还是没说过几句话的“陌生人”。但没人比简玦更了解时妗。
再往后,简玦发现自己有点离不开这个“陌生人”了。
某一天下课后,时妗没有按时到李师傅的车上,李师傅和简玦等了二十多分钟,也没把人等来。想到最近学校门口时常有社会青年晃悠,简玦有点担心时妗的安全。
再三思付,他下车去找时妗。
绕着校园整整找了一圈都没看见人影,越找越慌。这种感觉从未有过,心跳的频率,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似的。
简玦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着急,对他来说,时妗只不过是个需要他照顾的对象而已。他对她有愧,平日里尽可能帮忙是理所应当的事,可现在……
似乎帮顺手,停不下来了。
他想,如果找到她,一定要狠狠揍她一顿。
沉着脸回到车上,时妗已经在了。
她低着头,脸上没什么笑脸,闷声解释:“在学校里坐了会。”
简玦放在车门上的手瞬间用力,骨节煞白,他脸色沉下,声音冷到骨子里:“没有手机吗?为了你一个人耽误别人的时间,还理直气壮?”他嘭的一声关上车门,掉头就走。
时妗愣了一下。
简玦对于她的意义,到底和简父简母不太一样。她虽然没有和简玦有过深的接触,但她能感觉到,简玦平日里对她算是照顾的。虽然面上冷,但张嫂不在没法准备早餐时,他总会带出自己的一份。
偶尔做三明治,再或者是清汤小面,不带重样的。
听张嫂说,简玦这样的少爷,以前哪会做什么饭?
更何况时家的事与简玦并无关联,时妗也看的出来,简玦与父母关系不好。只不过毕竟是亲父子,时妗还是要和简玦保持些距离。
见简玦拂袖离开,时妗心揪了一下,有点慌。但平日的习惯让她把所有心思都按下,只一声不吭的盯着简玦高瘦的背影。李师傅回头安慰时妗:“你别听他乱说,他是担心你,最近治安不好,他怕你出事,出去找你好久了。”
时妗茫然地点头。
从那以后,没敢再迟到过。
时妗心底里有点怕简玦,许是他眸色太沉,她看不透,又或者是他目光偶尔也会锐利,锐利到让她不敢接近。
晚上,时妗去向简玦道歉。
下午放学时她心情不好,就在教室里多留了会,刚好和简玦错开。这事是她做的不对,她理亏。
在简玦房间外站了一晚上,没敢敲门。
最后只能去找张嫂想办法。
在这个家里,也只有面对张嫂时,时妗才能脱掉郁郁寡欢的外衣,自在点。
时妗刚走,简玦就开了门。他站在楼梯拐角,看着时妗与张嫂交谈。时妗体弱,脸色一直苍白,面对张嫂时,她脸上挂着淡淡惹人怜的笑意。
简玦看的入神。
他想,如果时妗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简玦不那么想只待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
两个不正常的人在一幢别墅里共同生活三年,在某些事情上,有了一定的默契。例如张嫂若不在,早餐两人轮流准备,卫生轮流打算,当然,简玦是男生,做的更多些。
这些默契不需要交流。
时妗喜欢待在别墅的院子里,简玦则喜欢关在房间里看时妗。安静了十几年的心脏学会悸动,陆青州告诉他,他是喜欢上谁了。
他周围哪还有别人?
简玦一日比一日更了解时妗,习惯对她的照顾,然后真正的喜欢上她。只敢默默地喜欢,不敢靠近。他知道摆在两人面前的是多深的鸿沟。
他只希望时妗能开心点,她现在这样,和以前的自己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也是高中期间,简玦与时妗同住的事情被发现,引起轩然大波。时妗在学校的日子更不好过。
她性格古怪,本就不招人喜欢,现在又和简玦扯到一起,成为众矢之的。同班的路佳姿表现最为激烈。
那以后,简玦更不敢和时妗有什么接触,他怕自己的存在会给时妗造成二次伤害。
距离好像越来越远。
*
时妗很喜欢简玦。
从父母离世的痛苦中稍微走出来些后,她就很喜欢简玦,为数不多的和简玦在一起的时间让她觉得很舒服。不过简玦显然在刻意回避她。
两个人住在别墅的生活平淡如水,这也一定程度上缓和了时妗极端的性子,她开始尝试着接受现在的生活。高中三年就这么过去,意外的,时妗的生活顺风顺水,没有什么坎坷出现。
时妗与简玦住在一起的事情刚刚暴露时,也有不少人来找她的麻烦,但很快平息了。平息的速度时妗自己都讶异。
那之后陆青州来找过时妗,似乎有什么话想对她说,却是欲言又止。
然后,简玦黑着脸将陆青州拎走。
一米八的大男人,被简玦拉着,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只挥舞着手臂嗷嗷叫,画面有趣极了。
时妗知道自己和简玦不可能有什么结果,从没有越轨的想法,她只想站在暗处看着他。但高三毕业那天,受周围环境影响,时妗还是没能抑制住心中情感,她给简玦发了条短信,得到的回复是一长串乱码。
第二天,酒醒后的简玦看着自己手机的发件箱,面无表情。
简玦:……
天知道他都发了什么东西。
简玦想,自己还真厉害,醉的话都说不清楚了,还能给翻译个密码出来,在闹别扭方面他可真是个人才呢。
扶着额后悔。
好在时妗应该不知道这串字母是什么意思。
简玦心稍安。
大学后,简玦尝试着让自己正常起来,他怕再这样下去,他连照顾时妗的能力都没有。高中以后,简玦遇到时妗,因为内疚,也因为喜欢,简玦的生活基本上是围着时妗转的,只不过当事人不知情。
怕自己的情况更糟糕,简玦开始看心理医生。
只不过心思越正常,他对时妗的情感就更深一分。
刘芊池与陆青州越走越近,陆青州看出好友的心思,便让刘芊池去叫时妗,四个人偶尔凑在一块。每次刘芊池给时妗打电话,都会找各种理由,殊不知时妗很珍惜这唯一可以光明正大同简玦在一起的机会,每次都等着刘芊池的电话。
简玦在a大是“名人”,简玦身边的人大家也都很关注。
大家发现,简玦身边的女孩,除了陆青州的刘芊池外,就只有那个隔壁大学的。
看来他们是一对。
陆青州对简玦会考a大这事其实很诧异,毕竟简玦和自己都没目标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八壹中文網
陆青州忍不住询问简玦为什么考a大。
简玦说,因为a大在b大隔壁。
噢,b大有时妗。
陆青州就踹他:“你他妈直接考个b大不行吗?非得给老子闹别扭,你是别扭的亲妈??”
然后陆青州一个星期没能说出话来,只能在心里骂,算他姓简的狠。
简玦也想报b大,但哪里敢。能在b大隔壁,他就知足了。
四人小分队,偶尔在外面玩的晚了,简玦同时妗一起回家,两人一路无言,但简玦始终都会跟在时妗身后。下意识的举动。
简玦低头看着走在前面的时妗。
她小小的个子,人瘦弱,发育的也不是十分好,有股柔柔弱弱的美感。
时妗喜欢低着头,很少抬头,最多只腼腆的笑笑,简玦从未见过她大笑。腼腆的笑笑已经很好,时妗刚来时,连假笑都不会。
简玦替时妗推开别墅的门,时妗低头走进去。
低着头,不小心被门槛绊到,简玦立刻扶住她。
扶的太快,时妗半倒在简玦怀里。
她脸色明显僵了一下,手忙脚乱站稳,低着头不说话。
简玦看着她,忽然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他哑着嗓子,艰难开口:“上去吧,楼下风大。”
用时妗听过的,最温柔的声音。
时妗眼睛一湿。
自打高一那年将眼泪哭干了,她就没再哭过。
忽然觉得,有这样一个男孩在自己身边,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