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主出来,可曾告诉过其他人。”朱阳问。
云霞略微蹙眉,“这同其他人有什么关系,是我想来找你。我……你出来的时候,长公主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并无。”
这话一听便知道是假的,她的母亲若是什么都没有做,那才是一桩奇事。说不定在朱阳出来之前,她就已经了动了私刑,让人遍体鳞伤地离开。想到这,云霞的心里泛起细密的疼痛来。
她想要去抓住朱阳的胳膊,“别骗我了,你让我看看,到底伤成什么样子。”
现在在大庭广众之下,朱阳自然不肯,云霞便理直气壮道:“我不放心,想看看你到底伤成什么样子,要跟着你一起回去看看。”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最后还是朱阳落了下方,最后不得不同意云霞跟着自己一起。他这些年也积攒了一些积蓄,可在这得寸土寸金的京城,这些积蓄也只够买得起一间不大的方子,周围多的是他这样穷苦出身的人,鱼龙混杂。
他在答应了云霞带她过去看看时,面上就多了几分窘迫,“不是什么好地方,县主去了就知道了。”
云霞是趁着谭卓宏没有过来,同朱阳一起走的,很快便到了朱阳现在居住的地方。屋子不大,一眼就能够望到底,里面的陈设也十分简单,却收拾得很是整洁。
她几乎是一眼就喜欢上这个地方,没有任何避讳地去床边坐下,四处打量着:“你这段时间就住在这里吗?”
床上的床单就是简单的灰白色,布料也是随意挑选的,价钱便宜但是质量也很不错。他原先觉得没什么,可小姑娘穿着鹅黄色襦裙坐在上面时,那种低劣和不堪就显现出啦。
她就像是一颗珍珠突然掉入了一堆灰烬中,与这整个屋子都格格不入。偏生她自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面上无忧无虑甚至多是欢喜,可这种欢喜让朱阳越发难受起来。
他倒了一碗水,递给小姑娘,抿唇说:“你现在这里等一会,我去买些饭菜来。”
云霞一眼就看见了屋子里的灶台,指着灶台问了声,“你不可以自己做吗?我想知道你做的饭是什么味道。”
“不太好吃,仅仅能果腹而已。再说家里也没有新鲜的菜,做不出什么。”朱阳抿唇,还是补充了一句,“等下次,下次会做的。”
听到“下次”两个字,云霞很是高兴,总觉得这是一种承诺,说明她们以后还是会一直在一起得。她笑得眉眼弯弯,可又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个轻浮的人,傲娇地点了点头,“那就下次吧,我就在这里。”
等男人出去了之后,云霞就开始在屋子里四处走动,打量着屋子里的一切。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屋子里唯一的一张床上,想着要是自己真的留下来的话,今天晚上是不是就要和朱阳睡在一起。
呀,这让她多不好意思呀,要是朱阳突然想对她做点什么,她是从了还是假装反抗一下从了。要是两个人真的有了肌肤之亲,那就最好再要一个孩子,不,两个,还最好都是男孩。这样她的娘亲长公主说不定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就同意了他们的事。
云霞想得越来越多,多到已经在考虑他们以后的孩子会叫什么。
她在朱阳的屋子里逛了一圈之后,才见到朱阳提着一个食盒走进来,他的手中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诸如茶叶、丝帕等之类的日常用品。她好奇粗略去翻看了两下,全都是自己用惯的东西,自然也是价值不菲的。
朱阳的月钱她是知道的,就算是加上杂七杂八的赏赐,买了这间屋子之后应当剩下不了多少,不然屋子里的陈设不可能如此简单。说不定就只是这么多东西,就已经花完了他积蓄,她在心里暗自想,等找到一个机会之后,她一定要补偿回来。
两个人头一次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云霞觉得很是新奇,学着记忆中那些妇人的样子,动手替朱阳夹菜。不过她从来没做过这些,总是将一盘完整的菜弄得乱七八糟。
朱阳见了之后也没有生气,叹了一声便只温声说:“我来就是。”
这样的事情他以前也替她做过,倒是很顺手,知道她喜欢吃八宝鸭,便将鸭子上面的肉拆了下来,沾了浓汤之后放在她的碗里。云霞一开始或许是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转而又说服了自己。呀,以后都是他们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哪里能真的分的那么清楚。
用了饭之后,她又闹着想看看夜晚的集会,两个人一起出去逛了逛。云霞看见了许多新鲜的玩意儿,不过一样也没有买,还偷偷同朱阳说:“做工一点都不精细,才配不上本县主呢。”
朱阳看出了她的口是心非,但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回去的时候,用了自己最后的三文钱,给她买了一串糖葫芦。红彤彤的外衣上裹着一层琥珀色的糖衣,像是一个个红彤彤的灯笼串在了一起。
这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云霞却十分宝贝,小心翼翼地舔着外面的一层糖霜,然后在以为男人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笑着,简单到一点不像是高门里用金银堆养出来的姑娘。
云霞对这一天的生活满意地不得了,唯一遗憾的是朱阳过于害羞,怎么也不肯和她睡在一起。生米还是没有煮成了熟饭,她有些幽怨地看向男人,不满地说:“朱阳,我还没有认真地听你说喜欢我呢?”
总不能两个人都没有名头,就这么简单直白地在一起了。
她也是姑娘家,也是想被人哄上一哄的。
屋子里点着油灯,只有豆大一点火光,风稍微吹动一下,火光便在跳跃,将墙上的男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朱阳就背坐在灯火之中,神色不明,只有一双眼睛是深邃的,将所有的情绪都小心地放置进去。
她没由来地觉得心慌,攥紧了手中的被子,打起精神笑着:“就一句话有那么难吗?”
“不难。”男人的嗓音有点哑,仔细地替她掖了掖被角,“等明天早上我一定会告诉你。”
“为什么是明天早上。”
“因为白天会显得慎重一点。”
男人这么说,但凡当时云霞多懂了一点脑子,她就一定会问,慎重和白天晚上有什么联系。但是她现在全然沉浸在朱阳也喜欢她的巨大欢喜中,全然顾不得旁的。
“我听你的。”
“睡吧。”朱阳轻声说。
小姑娘今天也算是累了一天,躺到床上去之后,很快就陷入到沉睡当中。睡着之后的云霞很是乖巧,点点大的一团缩在被子里,看着就让人心里忍不住发软。
他也不知道坐在原地看了多久,在确定小姑娘已经睡着之后,才缓慢起身直接坐在了门口。
外面的天很黑,黑到没有一丝光亮,巨大的天幕就像是用墨水泼上去的一般。然后便有马车压着青石板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渐渐有亮光出现。
朱阳慢慢站了起来,肩膀完全塌了下去,他知道,他的梦要醒过来了。
长公主的怒火积攒了一天,在见到朱阳的那一刻全都爆发了出来。此时的她只是一个孩子被人哄走的母亲,笃定了是面上这个男人使出了阴谋诡计。
“啪”
清脆的巴掌声之后,是长公主压低了声音的怒火,“你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她居然会跟着你来到这种地方。你知不知道她从小到大,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我连一点苦都不会让她受。”
这便是差距,朱阳所能够提供最好的,在他们面前仍旧是不值一提。
他脸上迅速浮现出巴掌印来,低下头去,“卑臣不敢。”
“不敢她又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长公主低声吼了这么一句,丝毫没有之前京城贵妇的气度来。她深吸了一口气,指挥着婆子立马进去将女儿给背出来。
他们所在的屋子不大,门也只是小小的一扇,婆子在背着云霞县主往外面走时,不得不经过朱阳的身边。
应当是屋子里是暖和,骤然见了风,女子瑟缩了一下,于睡梦中轻轻唤了一声,“朱阳……”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都有些喘不过气来,心脏的地方剧烈地疼着,像是在中间活生生地挖下一块肉来,鲜血淋漓地疼着。
这么短暂的一点距离,他实际上有无数的机会开口,为自己争取一次。
可是他没有,他只是赤红了眼,看着自己心上最为珍视的宝物慢慢离开自己的视线。
长公主莫名笑了一声,从丫鬟手中接过一小叠银票,砸到他身上,“离开京城吧,这样对你们谁都好。我已经替她看好了谭家的三公子,探花郎出身,日后前途无量。
最重要的是,你能给云霞的,他都能,你不能给的,他也能。”
朱阳蹲下身体去,将银票一张张捡回来,却始终没有再站起来。不过他还是允诺着:“好,我会尽快离开的,您放心。”
长公主转身,马车很快又重新行驶,按着来时的方向,缓慢离开,世界又重新回归于寂静。
也不是真的一点没有声音,至少还有水滴砸在青石板上的沉闷声响。他也不知道在原地蹲了多久,再站起来时候,天光大亮。
朱阳最后还是离开了,离开之前他还是看了一眼这间屋子,里面空空荡荡,兔子面具就显得十分突兀,孤零零地被摆放在桌面上。
他用一把锁锁住了这间屋子,也锁住了他在京城的所有记忆。
他知道,自己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但是去哪里呢,他也不清楚,可能会将那个小姑娘希望去的地方一一走过一遍。他失约了好多次,这次他想替她完成心愿,就当是他能够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最后,他也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带走,他带走了小姑娘吃了剩下的一串糖葫芦。糖葫芦的糖衣都被吃掉了,只剩下饱满的红色山楂。他尝了一口,山楂的酸涩让人难以忍受。
他庆幸昨天小姑娘没有尝这山楂的味道,不然又该开始闹脾气。
再闹脾气的话,他就没有办法再哄她了。
朱阳将山楂一个个吃了下去,走出京城时脸上已经是湿润的一片。
行人中有个小姑娘指着他问自己的娘亲,“这个人怎么哭了啊。”
“可能他丢了什么东西吧。”娘亲温柔地同小女孩说。
“他丢地东西很重要吗?”
“很重要。”
“不能再买吗?”
“不能,有的东西一辈子只有一个。”
是的,一辈子只有一个的,他找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