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章翻墙而来的荜菝
哭了半天,叶凤泠才察觉到气氛有些不比往常:苏牧野盯着她的双眼、头发、身子上上下下地扫视,目光炽烈如阳,沉浮着恨不成器的光彩。
她一时狼狈地低下视线,觉得难堪、窘迫,既激动、又委屈,还不想自己的软弱被他看透。
叶凤泠从苏牧野钳子一样冷硬的胳膊中起身,本能地后退。
旋即发觉是徒劳,周身又被温暖的、熟悉的、让她沉迷的气息笼罩。
苏牧野轻声:“没事了。
是我疏忽,连你都能认错,以后不会了。
你恨我吧。”
叶凤泠眼角的泪水汩汩而泻,似开闸的河水,她哽咽地摇着头,脸埋在他怀中,自己都弄不清哪里来的那么多眼泪。
那多日来辗转的难安、永远不敢印证的自尊,那见到他的欣喜,全部化作抱住他脖颈的一声“苏哥哥”……
蒋若若自苏牧野进门起,就一直盯着他瞧,看他情绪难掩地抱住叶凤泠,看无限温柔与无尽自责两种情绪交替出现在他脸上,看一直无坚不摧、刀枪不入的叶凤泠委委屈屈窝在他怀里洒泪不停。
儿女情长的两人终于记起来屋里还有一个她,苏牧野紧拥着叶凤泠,将她脸贴自己胸口,抬头看向立于不远处,静静望过来的蒋若若,淡淡地道:“你没事吧。”
此刻听他说出这句话,蒋若若眼里飞快闪过什么,让人看不清楚。
她摸了下自己的发尾,悠悠笑起:“多亏了阿泠,我安然无恙。”
苏牧野微微颔首,又垂下头盯着叶凤泠,“哪儿来的衣服?”
叶凤泠身子轻微一震,一言不发,在苏牧野领口蹭着眼泪。
苏牧野慢条斯理抹了下她眼尾,为她擦去半滴晶莹泪珠:“没关系,人已经在手里了,总能让我出气。”
叶凤泠如芒刺在背,越发地不敢言语。
苏牧野心脏跳的更快了些,本已平静清润的眸底,卷起刀光剑影、腾腾杀气。
既然找到两人,下面的问题就是从秘密水屋回到江面。
叶凤泠问另外房间假扮自己的人怎么办,苏牧野瞥一眼走在前面的蒋若若,突然一稳叶凤泠后脑,左手紧箍她的腰身,狠狠地吻噬了一口。
叶凤泠羞恼大急,唯恐前面蒋若若回头发现。
好在蒋若若只脚步略顿,全程都未回头。
苏牧野一袭得手极快松开,旋转身形握着叶凤泠向前走,口中颇有些不以为然:“她已经死了,诺伊娜为了让我中毒,给那人浑身抹毒药,我再去的时候,离她死透还有一炷香吧。”
叶凤泠极为吃惊,瞳孔无意识地左右飘动两下:“你什么时候知道她不是我的?”
苏牧野笃定淡笑:“若我说,第一眼看到她就知道不是你,你信么?”
叶凤泠眼睛瞪得大大的,扑闪闪雪精灵一般。
苏牧野眼神轻轻掠过她胸口,邪魅笑起:“若非南平王府上谭绎借了我愧疚的心情,令我大意失察,岂会让他浑水摸鱼……你的衣裙都是我给出的尺寸……”
叶凤泠眨巴眨巴眼,急忙捂上苏牧野惊天动地的嘴,耳根红透。
她怎忘了,此人最是厚颜无耻!
苏牧野躲过她的手,侧头亲了下她鬓角,温热气息吹拂而过,不容忽视。
叶凤泠嗔怨,察觉自耳廓至脸颊,一点一点地升起温热。
始作俑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咧咧嘴角,似乎很满意叶凤泠的口是心非的羞涩。
一时苏牧野又看向了走在前面的蒋若若,眼神陡然加深,幽暗不知明灭。
没能找到其他回到琼江水面的方法,三人只得利用游泳技术,用力游向江面,好在三人水性皆惊人,很容易脱了身。
湿漉漉的苏牧野抱起同样湿漉漉的叶凤泠,登上洗砚备好的马车,丢下一句“送蒋小姐回苏府”后就离开了。
洗砚陪笑,恭恭敬敬亲自送蒋若若离开。
两架马车一前一后离开,少顷又出现数名黑衣覆面人,扑通扑通跳下江面。
疲惫的月躲进了云层,只留下几点星子在懒懒地闪耀。
琼江水面宛如镜子,倒映着天上云星,偶尔,鱼儿探头,泛起涟漪,破碎一江光影。
马车上,体贴的洗砚备好了干净齐整的男女衣饰,从头到脚、由里及外。
两个浑身都湿透的人,上马车第一件事便是换衣服。
叶凤泠解衣带的手突然顿住……她艰难地回头,发现一双眼睛闪着幽幽青芒,于车窗透过的微弱光线下,熠熠望来。
“你……转过脸去……”叶凤泠脸红了,苏牧野要凑近,被她猛地踢开。
苏牧野沉默了一下,竟十分好说话的转过身背过脸。
叶凤泠有点懵,心生不安,温顺的苏牧野绝对不正常。
不过她顾不上想这些了,拂晓已近,气温处于一日里最冷的时刻,她哆哆嗦嗦地用最快的速度换完衣裙,还随手重新给自己绾好发髻。
马车徐徐向前,车辙滚动压在青石板驰道上的声音充满了古老和沧桑,在这一刻,伴随着马蹄哒哒和零星极静之中的若干声响,叶凤泠第一次感受到了京都城穿越时光和风雨的厚重。
洗尽铅华,深情又无情,一座城池历经数朝百代,风雨兼程、矢志不渝,那么多人和事早就被时间泯灭埋葬,但城池的砖瓦仍在惊艳着岁月。
马车里有棉被,换好衣服的叶凤泠被苏牧野用棉被包好。
他坐在她面前,俯眼看她手背。
绾起的长发在晃晃悠悠中陆续坠落至肩,长发分散如云,她雪白的脸被如春暖意熏得粉红一片。
苏牧野原本放在她手背上摩挲的手,渐渐移到她耳下。
他墨黑凝眸,似雪容颜,无人知道他在看什么、在想什么。
叶凤泠有点儿发慌,打破了沉默,她问苏牧野她的失踪有什么影响。
苏牧野简短叙述了南平王府发生的系列变故。
听到叶凤媛怀孕,叶凤泠一时深深感慨着没出声。
静寂之间,苏牧野捏起了她的发尾,执于掌心反复查看。
叶凤泠面上阴晴不定,猛然抬头道:“有个事情,我之所以会被花桃儿……谭绎寻到机会点穴,是因为我看到了荜菝果,就在和蕙郡主的院子里……”提到花桃儿三个字时,叶凤泠敏感地感觉到苏牧野看向自己的目光冷了一下,快速转口“谭绎”。
“荜菝果新鲜且不是一颗,我觉得荜菝藤应该就在不远处,当时我想捡起来,才会被偷袭……”
苏牧野目色一暗,“还记得位置么?”
叶凤泠点头。
不过一刻钟,两人就来到了叶凤泠被偷袭的地方。
临近破晓,天空青白隐隐,黑已经不是纯粹的黑,白也远非想象中的白。
黑白交错融汇,带来混沌迷蒙。
借着含糊光线,叶凤泠轻松找到了草丛里躺着的几颗荜菝果,递给苏牧野。
她道:“这种荜菝,是西南一带特有品种,果实较小,长到这种程度大多就是熟透了落地。
因为它有特殊香味,许多鸟并不爱吃,尤其北方,所以只能是人为带到这里,要么就是被风吹来的。”
苏牧野仔细瞧着指尖荜菝果,目中情绪汹涌如潮,分外凶烈,他道:“你大概不知道,当日随着青山寨一同押送二十车香料的兄弟全都死了,甚至青山寨的人也死了。
人死香料失踪,发生在京都城,如此诡异的事,却查不出来眉目。”
他看到叶凤泠蹙眉问自己:“胡府后来又凑齐的二十车香料,顺利交付皇家了吗?”
苏牧野脸沉着,把荜菝果握在手心:“顺利,没有任何问题。”
正是因为没有问题,没有人质疑,才更让人不解。
苏牧野不信,能不留痕迹地杀了那么多人、藏匿下二十车香料的人,会不关注重新补上的二十车香料,而且不在苏北香料上做文章。
事实就是,皇宫里的二十车香料无人问津,皇宫外的所有香粉铺,也从未出现过苏北道地香料。
这么平静的原因,只有一个了,此人压根儿不用香料换钱,而且正在刻意弱化苏北香料存在感。
表面越平静,内里藏着的秘密可能越吓人。
不换钱的香料,用处只剩下治香了。
叶凤泠不用辨别,都能了解到他愤怒的情绪,她想了想,转身走进草丛。
和蕙郡主的院子其实不大,四四方方,位于湖水一侧,背靠南平王府院墙。
昨日南平王府发生不少事,和蕙郡主害怕,便跑去找南平王妃睡了,小院里只有几个小丫鬟和婆子守着。
众人正在酣眠,两个谨慎又细心的人迈着猫步一般轻巧的步伐,丝毫没有惊动任何人。
叶凤泠眼力比不上苏牧野,她小声告诉苏牧野荜菝藤的特点和叶子形状,将在模糊昏暗中寻找荜菝的艰难任务交给了苏牧野。
功夫不负有心人,竟真让他们找到了。
小院靠东的一个倒座屋后角落,一丛荜菝安安静静的攀附于墙。
他们发现,这丛荜菝并未扎根在南平王府小院。
它们从墙的另一侧爬进来,数条纤枝,重重叠叠,一根绕着一根,缠绕、纠葛,杂乱无章的平摊在墙角。
叶凤泠轻声问苏牧野墙那边是谁家。
苏牧野眼神变了,陈翰林府。
陈翰林,叶凤泠挺熟悉。
她想起了苏牧野那枚闻名遐迩的“死忠粉”——“书香小姐”陈语涵。
陈语涵姓陈,太子妃也姓陈……
似乎知道叶凤泠脑子里在想什么,苏牧野道:“陈语涵是太子妃族妹。
陈家主宅在江南,京都城里只有两个陈府,一个是陈翰林府,一个就是太子妃的娘家。
算起来,陈翰林同太子妃父亲算是隔房堂兄弟,不过两家人关系颇冷淡。”
能找到荜菝,已经算意外之喜,苏牧野不想让叶凤泠牵涉其中,他送叶凤泠回叶府。
重回马车后,叶凤泠的眼珠子还在不停转着,明显想着自己的心事。
她挺直腰身,靠在苏牧野怀里,仰着头道:“有一件事,若不告诉你,我总无法放松。
虽然不知道跟你的事是否有关。”
“你说。”
苏牧野屈膝靠在马车上,手指玩着她胸前衣带,漫不经心。
“刚在水下你应该注意到墙上的花纹了吧,那是一种名叫波斯鸢尾花的图案,相传是番波斯国国花……呃,这花和图案我在两个地方见到过,一个是洛阳流苏飘酒楼……另外就是蒋府游船上……”
“你想说什么?
蒋府和番波斯国有关?
暗通曲款,是这个意思么?”
苏牧野噙着笑意,温和望着她,继续道:“你还少说了一个地方,洛阳向府。”
叶凤泠有些狼狈,看来苏牧野早就知晓花的秘密。
纵蒋斯倾跟苏牧野的关系,跟朝堂千丝万缕的联系,似乎都在嘲笑她的想法有多可笑,她眨了下眼,不死心试探:“我不是说蒋府,而是……会不会蒋府里有人偷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