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4章醒后胡话
翌日一早,雨水渐歇。
谢静风率兵来探望苏牧野,并拜会苏国公。
昆州藩王因坐镇阵前,不得亲自前来,由谢静风代为致意。
苏国公表情清浅,他来西南,只为苏牧野,别的在他看来,不值一提。
西南之战,或早或晚都会结束,端看皇室是赚少还是赔多。
苏牧野执意来安南边防军,已是他破例做出的让步,本以为苏牧野自己会多加小心,路峰会看在苏国公府和三皇子的面子上,容忍苏牧野,没想到路峰突然死了、苏牧野重伤濒死……
他安抚下家中苏老夫人和长乐长公主,快马加鞭赶来西南,先想办法救回不孝子,再好好修理这个不忠不义的顽劣之徒。
御医和名医们几日治疗下来,虽然苏牧野还没有醒,到底脸色好看了点,苏国公暂且安心,但见到和听说谢静风、昆州藩王这些人,还是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顾及面子,他敷衍接待一番,然后便要端茶送客。
谢静风起身,说还要找三皇子有事相商,苏国公请他自便。
谢静风此次来最重要的目的其实是带三皇子去参加和谈。
三皇子有些犹豫,他担心苏牧野病情加重。
谢静风劝道:“殿下别忘了,和谈这份差事是殿下当着文武百官亲自跟今上求来的,若是和谈时,殿下不在,等到战事结束,恐怕会有人寻此为错。”
“既然苏国公已经到了,苏世子这里应该不会出大问题,殿下不如趁此时机速速结束和谈,再回来探望苏世子也不迟。”
三皇子这才点头同意离开。
从三皇子处出来,谢静风在民居里绕来绕去,绕到了叶凤泠房门前,他静了一下,方敲门。
那夜找到苏牧野时,他和墨盏看到天空中叶凤泠放出召唤洗砚的烟花,也随后赶到了现场。
谢静风亲眼看到叶凤泠抱着苏牧野崩溃大哭的样子,最后没忍住在她遭受重创踉跄时上前扶了她一把。
他到现在还记得自己扶住她时,她轻轻问出的一句话——“我怎么办?”
这些日子,行军打仗空闲之余,谢静风时常被这句话萦绕,他想起京都关于叶三小姐的许多传闻,从突然被接回叶伯爵府、到一曲“逐月流光”夺魁“洛神”、再到被昭阳公主当街撞马以及后来的叫皇太后接进慈宁宫……
他想明白了一些事、也想出了更多的问题。
今日前来,谢静风一为三皇子,再就是想问问叶凤泠,是否想回军营。
这个问题有些傻气,可他还是想问一问,只因他偶然听安南边防军的战士们闲谈提到柳涯曾抱怨过苏参军欺压人,她在战后拿到酬金要离开苏参军……
听完谢静风的问题,叶凤泠有些意外,目光闪烁盯着谢静风,“我不能离开,谢谢你来问我。”
答案是预想到的答案,心底松口气的同时涌起一丝失落,谢静风淡淡笑了笑,欲转身离开,被叶凤泠叫住。
叶凤泠请他晚点走,入夜后想办法把她提进苏牧野的屋里。
民居里的人,会武功的、能被她说动的,都跪在院子里呢,剩下的,跟她一样不会武功。
见到谢静风,叶凤泠第一时间想到此人可以带她进屋。
谢静风一言难尽地看着她,忽而洒然地摇了摇头,叶凤泠以为那是拒绝意思,失落极了。
不想谢静风开口道:“好。”
就这样,入夜等最后一拨大夫给苏牧野喂过药离开,谢静风便带着叶凤泠从后窗翻入屋内。
帮忙制服屋内守夜小厮后,谢静风深深看了一眼叶凤泠,又瞥一眼病榻上清瘦阖目公子,没说话,自顾自从后窗离开。
叶凤泠火急火燎,奔到病榻前,她看出苏牧野脸色好看很多,心中放松时,更觉酸楚。
榻上人清瘦一圈,穿着素白的亵衣,如霜赛雪,长发半束、散落枕边,高高的鼻梁、没有血色的唇瓣镶嵌在已经有些凹陷的面庞上,不见丑陋,反而有和平时迥异的另一种清贵风流之美。
枕边的香囊,没被拿走,还如原样摆在那里,叶凤泠心安了一些。
她用手摸苏牧野胸口,感受到他砰砰跳的有力的心脏,喜极而泣。
她把脸埋到了他的手边,握着他手腕,咬着唇角呜咽。
滚烫的泪落湿被褥,落到他微温的肌肤之上。
那一直没动过的手指,此时却轻轻一颤,被她握住的手腕轻微的动了一下。
叶凤泠抬起头,发觉自己抓着的人确实又动了,他反过手,用指腹贴在她腕间,轻轻戳着。
叶凤泠俯眼,看他睫毛晃然,慢慢张开。
黑泠泠的、脆弱的桃花眼,幽幽望来,冲她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对不起……阿泠……好久不见……你还好么……”
只此一眼,叶凤泠便又一次相信了佛祖,真的能听到人心底的声音。
……
苏牧野清醒过来,所有人皆放下心。
尤其跪在屋外的洗砚和墨盏,他们不用死了……
醒来后,苏牧野躺在病榻上休养,听到人走来走去,还看到了自己的父亲。
然后他发现,除了第一眼看到叶凤泠后,叶凤泠就再也没来见过他。
苏牧野不满,询问洗砚,叶凤泠在做什么。
洗砚觑不远处坐着啜茶的苏国公,尴尬笑而不语。
苏牧野费力开口:“去把她叫来,就说我伤口疼。”
洗砚不敢答应,垂下头。
苏国公站起来,走到苏牧野塌前,冷笑:“私自跑两趟西北,根本不把圣意和军令放在眼里,你是不是嫌自己死得太慢,嫌皇家对你太宽容了。
我和你母亲在家里日夜忧愁不敢睡,你祖母天天念经求佛,就是让你在外面胡天海地、为所欲为的?
苏牧野,你当真觉得谁也管不了你了?”
苏牧野看一眼脑顶冒烟的苏国公,思考了下,闭上了眼睛,竟是一句话都不说。
此举不亦于甩苏国公一个大大的冷脸,洗砚拼死拉住苏国公挥起来的手,真把自家公子打出好歹,这一家子谁也别舒坦了……
苏国公呼呼喘气,走回到桌前,端起茶一口闷下去,转过脸对病榻上的装死之人道:“成亲前你别想见她。
小小年纪,不思进取,只想儿女情长,我都替你脸红。
另外,明日一早我就让人送她回京,正好叫皇太后、你祖母她们好好教教她妇德怎么写。
待你能起身,也立即回京。”
自从查明苏牧野先后两次偷跑西北,只为见叶凤泠,苏国公整个人就不好了。
他后悔答应苏牧野同意娶叶凤泠进门,觉得儿子太过沉溺情爱,简直被叶家小姐牵着鼻子走,但因婚事已经得到皇太后首肯,不能轻易更改,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后来听到禀报,叶凤泠偷翻窗入屋,还打晕守夜小厮,更是叫他看叶凤泠不顺眼,若非苏牧野当时正好醒来,他恨不能即刻送走叶凤泠。
苏牧野镇定地睁开眼,不怕死反驳:“她走了,我就不吃药。”
话音未落,茶盏已经飞到了他头上,哐当一声,砸碎在他枕旁。
洗砚嗷的叫出声,飞身上前,幸亏没砸中,不然自家公子祸国殃民的脸就毁了。
苏牧野眼睛都没眨,负隅顽抗:“您没听错,我若不想喝药,十个人也灌不进去。”
洗砚敬佩无比:……
苏国公面子被撅:……
谈话不欢而散,第二日一早苏牧野果然开始拒绝喝药,几个大夫都劝道,若病人心绪淤堵,恐不利于恢复。
苏国公到底抗不过苏牧野不喝药,铁青着脸放叶凤泠去照顾苏牧野。
叶凤泠心惊肉跳接下重任,实在苏国公跟她说话时,脸色青一块、白一块,几乎是咬着腮帮子表述清楚意思。
苏国公对叶凤泠道,她可以照顾苏牧野,但要时刻谨记闺训,许多话、许多事不可肆意而为,更不可置叶伯爵府和柳半山的声誉于不顾。
叶凤泠被教训的莫名其妙。
她问洗砚,到底发生了什么。
洗砚牙疼状捂脸,替她推开门,请她进屋自己去问自家公子。
叶凤泠一面给苏牧野喂药,一面询问。
苏牧野心不在焉:“没什么,就是我父亲想送你走,我就说你我已身心交融,很可能你腹内已经有苏家的骨肉,若放你单独上路,万一出事,父亲就是苏家罪人,祖父会从地下跳出来打死他的。”
叶凤泠:“……”她真想把药碗扣到苏牧野脑袋上。
苏牧野见下一勺药迟迟送不到嘴边,火上浇油道:“你怕什么?
他不敢怎么样我,同样不敢怎么样你。
再说,我说的哪里有问题,夜袭大战之前,没有怀嘉捣乱,你我早就共赴巫山云雨了。
哎,我这伤到底什么时候能好啊……”
死里逃生的经历带给苏牧野很多感悟,更是狠狠拔高一大截他关于人生、关于伴侣的思想水平,他觉得自己以前很多事看的不透,还过于自负。
他要稍微调整一些做事方式了,其中,和叶凤泠的关系推进,是第一个试点。
翻回头看,苏牧野自省,拖着两人婚事是个极大的错误,若没有濒死之时的胡乱梦境,他还以为叶凤泠在没有自己的世间可以过好。
梦境出来,他唾弃自己,后悔没能尽早娶她入门,或者白纸黑字定下两人婚事。
哪怕他死了,只要有赐婚在,苏国公府就不会不管她,她最惨也能有个栖身之所。
苏牧野在心里不停骂自己,脸上却无所谓地信口开河。
叶凤泠用手摸了下他额头,郑重问道:“你没起热吧?”
怎么竟说胡话?
苏牧野笑睨,不再多说。
他是想做很多事,更想把胡诌的话坐实,可叹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想想,过过嘴瘾罢了。
叶凤泠念苏牧野重伤未愈,不跟他计较,自己在心里小声嘀咕,这人看人的眼神儿不太对,说的话更是不堪入耳,等会儿还是偷偷叫江湖名医过来给他看看吧,别是人被毒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