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5章旧日仆
苏牧野垂眼看着卷碧,卷碧抬起头望向苏牧野,柔声道,“公子。”
哪怕苏牧野成亲,卷碧对他的称呼始终只有一个,公子,数年如一。
苏牧野叹息一声,“卷碧,是我对不起你。”
卷碧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咚”地跪在地上,抱住苏牧野的双腿哭着道,“求公子别撵卷碧,卷碧不要名分,什么都不要,只要能留在这个院子里就行,卷碧会做针线的,什么都会做,只求公子别撵卷碧。”
毕竟是待在自己身边日久的丫鬟了,许多个日日夜夜温柔体贴照顾,春秋冬夏朝夕相对,何况卷碧能解他意、懂他书画情,又进退有度、蕙质兰心,“你已经无家可归,就回祖母身边吧,祖母年纪大了,也需要一个细心的人来服侍。”
卷碧只觉得浑身冰冷一片,苏牧野做出的决定从来没有变过,她跌坐在地上,抬头望着苏牧野,“公子,是卷碧哪里做的不对吗?
您告诉卷碧,卷碧一定改。”
苏牧野摇头,俯身想拉起卷碧,“起来吧,我叫洗砚送你过去。”
“公子!”
卷碧低声尖叫,即使到这种程度都不敢大声尖叫,因为苏牧野早晨已经改热水沐浴为冷水沐浴,就是不想烧热水动静大惊动叶凤泠。
她哪里敢惹被公子捧在手心的天仙一般的少夫人。
卷碧委屈的不行,她已经尽力不去少夫人面前碍眼了,这些日子连屋子都不出,别说苏牧野,旁的人她都没怎么见、没怎么说话。
见苏牧野不叫自己去书房伺候,卷碧还以为苏牧野是想在新婚燕尔期间给少夫人脸面。
她一直安慰自己,无论少夫人如何安排,只要有公子在,自己就会没事,公子不可能对自己坐视不理。
公子是念旧之人,对她、洗砚和墨盏一向另眼相待,尤其自己……
可怎么忽然间,少夫人连面都没出,公子就开声要送自己离开。
自己是从苏老夫人那里来的,再被送回,意义不言而喻,公子不要自己了。
公子都不舍得让少夫人出声,亲自出声打发她,就是不想给别人机会说少夫人不容忍的名声吧。
卷碧想到这儿,万念俱灰。
她腿软的起不来,伸手拽了苏牧野绯色朝服最下面的边缘一角,泪如雨下,喃喃不绝,“卷碧生为公子而生,死为公子而死,无论去哪里,都只有公子一个主子。
碧纱窗下,卷爱不释,笔洗沉烟,棋声惊昼眠。”
碧纱窗下,卷爱不释,酣洗沉烟,棋声惊昼眠——这是苏牧野见到卷碧第一眼说的话,高贵如玉流华的公子靠在窗口懒洋洋一笑,流光溢彩、风华绝代,卷碧的名字亦由此而来。
就是那一笑,撩动了卷碧的心弦,此后经年,她的眼里、心里,全被一个人填满。
苏牧野掸了下衣袍,淡淡道,“去吧,日后你看上了谁,尽可告诉洗砚,我帮你安排,我许你一家荣华和前程。”
苏老夫人看着眼前跪着的卷碧,一时没反应过来,苏牧野怎么突然就打发了卷碧?
洗砚陪笑解释,世子不放心苏老夫人这里,送身边最贴心的大丫鬟来服侍苏老夫人,尽孝心。
苏老夫人呵呵笑了,瞟一眼卷碧身旁的包裹,意味深长问道,“真是克己的意思?”
洗砚心微跳,对上苏老夫人锐利的眼神,没来由地心虚了一下,但他惯扯闲篇儿,“可不是说呢,世子爷一大早就让小的亲自送卷碧来,就怕别人意思传的不详不实。”
苏老夫人撩撩眼皮,不轻易放过洗砚,“克己媳妇没说什么?”
洗砚脸上笑攒如花,“少夫人都不知道这事。
公子说了,要叫少夫人听到风声,一准儿来烦老夫人,恐怕还得把人磨回去。”
这话有编排叶凤泠小气不舍得心爱丫鬟之嫌,洗砚说完作势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连声呼“这张臭嘴”。
苏老夫人哈哈大笑,摆手叫洗砚回去了,回过头问卷碧,是要继续留在府里,还是出府自谋生路。
卷碧重重磕头到冰凉地板,眼角淌出泪意,哽咽:“卷碧请求侍奉老夫人左右。”
苏老夫人和身边心腹婆子交换了一个别有深意的眼色。
不出一刻钟,长乐长公主一面打着哈欠,一面听阿衡当笑话讲卷碧被送回到三希堂。
长乐长公主愣了一下,尔后呵呵笑起来,“纸片人这是忍不住了?
哎呀,难为讨债鬼舍得。
啧啧,我还挺想要卷碧来给我裁衣裙呢,那手绣活真叫人眼热。”
阿衡揶揄,“殿下这回该放心了,别以为阿衡看不出来,殿下比谁都担心世子那个小院。”
长乐长公主哼出声,倒是没有出声反驳。
苏牧野送卷碧回三希堂的消息,不出一个时辰,就传至苏国公府每个角落,连苏国公处都听闻。
苏国公正听路管家汇报采办事宜,见到自己的小厮在门口谈脑袋,叫路管家停一下。
小厮忙跑进来凑去苏国公耳边。
苏国公敲了敲桌面,笑骂了一声,“这个兔崽子,看不出来啊。”
苏国公一时想起来前段时间听说过的鲁管事,问路管家,“那个鲁什么的,为人如何?”
路管家是苏国公肚子里蛔虫,闻弦音知雅音,详细说明鲁管事人性格特点和行事风格长短,还连带着把待在门房的鲁生和在花房种花的月麟哥哥说了说。
苏国公抱臂向后靠,闭上了眼。
路管家抿了抿嘴,踽踽后退出了书房。
相对众人反应,世子宅院反而最平静。
叶凤泠在晨光中看着苏牧野俯身低声跟卷碧说着什么,看着洗砚特意后退的脚步,嘴角怎么都扯不起来,直接回屋,眼不见心不烦。
她一夜未眠,头疼的不行,扑进软乎乎被褥补了个回笼觉,把所有烦心事都抛去脑后。
月麟和柔兆不敢上前说话,守在屋门口,不许任何人扰叶凤泠清梦。
卷碧隔壁的纤云,捂着胸口,怔怔跌坐在床上。
身旁巧月,安慰地拍了拍她肩膀。
纤云一把抓住巧月手,惊慌失措,“巧月,世子竟然把卷碧送走了,你看见了么,卷碧那样求都不能改变世子心意。”
“我看见了,所以你要不要再想想自己的未来。”
巧月庆幸自己最初选的方向。
她还以为世子顶多是冷着卷碧,没想到直接不用少夫人出手,世子开口送走了卷碧。
卷碧在小院的地位,虽然看起来不太高,但在整个苏府,在苏府所有丫鬟心里,就是天花板一般的存在。
那是矜贵天人世子身边第一人啊,年年过节,苏老夫人和长乐长公主都给红封的丫鬟,京都城里很多位贵人都听说过苏世子身边有位名卷碧的俏丫鬟,竟被世子送走了。
这代表什么意思,身在这个院里的人,没有不清楚的。
月麟和柔兆立在屋门口,被过来过去的人左看看、右看看,甚至有些毛骨悚然。
叶凤泠睡到中午方起来,有气无力刨几口饭,懒懒靠去窗口。
她想到苏牧野所说叶三老爷娶魏氏内情,心里又起烦躁。
刚要给柳老太爷写信,就有小丫鬟领蒋若若进了门。
蒋若若逆光进屋,暖橘色的光晕在她周围,让人看着就舒心。
只是走近时,叶凤泠发现蒋若若眼里有抹忧愁,和自己的差不多,淡淡的带着一丝疲倦。
“咦,我还以为你正兴高采烈呢,怎么这副形容?”
蒋若若故意大声。
她从苏老夫人处过来,见到了落落寡欢的卷碧,哪里不明白,逮着机会打趣叶凤泠。
叶凤泠勉强笑了笑,问她蒋奉奉如何了。
蒋若若老实不客气,一屁股坐到叶凤泠身边,还让叶凤泠往里挪挪,竟一点不讲究的脱了鞋歪下。
叶凤泠听说,蒋若若帮着韩夫人搬完家,没住几天,就自己出来买了个两进的小小宅子,挂上了蒋府的牌子。
然后蒋若若一直独自住在新宅子,等蒋奉奉放出来。
算着日子,蒋奉奉应该没事了。
蒋若若脸上笑容淡下去,秀眉拉平,“我今日来有事要麻烦你,一是给我来几盆花,摆在家里看着能有点儿欢喜劲儿,再就是想问问白灵会来京都吗?
你也不用瞒我,我早就知道含香馆是你开的,外面有市无价的西南香料和鲜花干饼那些,都是你鼓捣出来的,肯定跟白家有联系吧。”
叶凤泠侧目,“嗯?”
“我没别的意思,问问而已,就算白灵来,我五哥也不会见她的。
无非是我自己的臆想罢了。
哎。”
蒋若若道。
蒋奉奉被放出来,虽然无罪,但人彻底变了,日日睡觉,醒了就躺在院子里晒太阳,不出门、不见客,说没有神采也不是,就是有一种对万事都不走心的意思。
蒋若若想问问蒋斯倾死前情形,蒋奉奉每每听她提到这里,就脸色骤青,嘴唇发白,弄得蒋若若不敢再问,生怕蒋奉奉受不了自尽。
蒋奉奉要再死了,她就真真是孤家寡人了。
伤痛的痊愈需要时间,没问题,但两人的吃喝也是个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为了置办这个家,蒋若若把苏府诸人给她的银子花了个七七八八,蒋奉奉回来后,她又买了一个婆子并一个小丫鬟照顾二人起居,算上一日三餐以及给蒋奉奉请大夫调理狱中受创的身体,蒋若若花光了口袋里的钱。
今日她来苏府,头上戴的、身上穿的都是苏府当日赠送她的物件,难为蒋若若拿得起放得下世家小姐的架子,不以为耻,依然落落大方。
叶凤泠心说蒋若若来的还真是很巧,她前两日才收到白奇白灵来信,他们兄妹二人借着运第二批西南香料来京的机会,已经上路,快马加鞭,不出十来日就能抵京的。
念及蒋若若早晚会知道白家兄妹来京,叶凤泠便告诉蒋若若了。
蒋若若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