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4章(番外十)水远山长处处同
趁蒋若若心乱如麻的功夫,韩齐光为她检查,确定她没受伤,放了心。
他是被她的话激到了,再看她盯着苏牧野笑得前俯后仰,妒心作祟。
韩齐光都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被嫉妒冲昏头脑,不管不顾地在露天之下控不住性子胡来。
蒋若若回神时,惊觉自己被韩齐光抱到了榻上。
她认出来,这是韩齐光住在这里时的寝室。
韩齐光给蒋若若编了个麻花辫,掰她肩膀正对自己,严肃又庄重。
只听他道:“若若,你必须嫁给我。”
蒋若若发慌,肩膀被韩齐光铁钳似的手箍得难受,伸手想推开他,但她连刚才都不是对手,更何况此刻,一双小手在韩齐光宽阔强健的胸膛滑动,倒像是挑逗。
韩齐光再次重复,“你若不嫁,我可就只能入赘了。
我入赘倒没什么,只是我娘亲可能会日日找你哭诉。”
韩齐光的话不是闹着玩,他真的问过韩夫人入赘可能性。
韩夫人瞬间老泪纵横,也不说不行,但意思很明白,儿子入赘,她就哭死。
蒋若若脑壳开始疼了,“你先放开我。”
“不放。”
韩齐光跟小孩赌气似的。
蒋若若深吸一口气,“我跑不了。”
她想跑呢,可大腿根疼的不行,还是怪他。
韩齐光神色难以捉摸,一双乌沉沉的眼盯着心上人微微蹙眉的苦恼小脸,再难冷脸,用手温柔搂她入怀。
他贴上蒋若若耳朵,心里绞酸,问出憋了一年的问题:“为何不去看我,我被打的那样惨,你都不担心吗?”
天知道,他盼她去看自己一眼盼到眼睛发蓝。
他想,她一定不好意思从正门来,便派心腹小厮日夜守在后门,一有风吹草动,即刻报告。
一年的时光匆匆而逝,她从未出现过。
他折了的胳膊长好了、断了的腿恢复了,瘦下去的肉长了回来,她还是没有出现。
韩齐光心凉了热、热了凉,不想继续委屈苦熬,直接找上蒋奉奉。
跟蒋若若相比,蒋奉奉态度差,胜在脑子清醒,纵然一番冷嘲热讽、威胁恐吓,总归是乐意蒋若若嫁给他的。
搞定蒋奉奉,再说通苏国公,韩齐光措好辞,跪到紫宸殿前。
他赌今上忌惮蒋家兄妹的同时,又想摸清蒋家兄妹手里到底还剩什么、剩多少。
总得有人去奉献,不如让他来。
从目前反响看,今上是满意他的毛遂自荐的,美人计,不光可以女子对男子用,男子一样可以付诸于女子身上。
今上同意他娶蒋若若,有一个条件,他得去一趟安西都护府。
西南等地接连出现不少身份不明的可疑人士,他奉命去调查,顺便走一趟安西都护府视察。
完成这个任务,他就能回来娶蒋若若。
韩齐光义无反顾接下了任务。
蒋若若弄明白前因后果,忍不住咬唇。
理智上,她晓得韩齐光这回兵行险招、先斩后奏,夯实所有事才告诉自己。
加之自家那位五哥站去韩齐光那边,典型沆瀣一气不给她说不的机会。
但她心情上难以接受,翻个身不理睬韩齐光。
韩齐光起身往她耳朵里轻轻吹气,温声恳求:“若若,别不理我。
你不想说就算了。”
蒋若若把脸埋进潮乎乎的被子,半天才嗡声回答:“我去了……”
刚得知韩齐光被打,她就去了。
立在韩府门口的巷子里,看着太医进去又出来,然后看到苏国公和苏二老爷沉着脸出来,还看到苏牧野神色不明的出来。
她怕自己见到惨兮兮的韩齐光会哭,转身回了含香馆。
蒋若若突然被韩齐光扣紧腰肢换了个姿势。
他把蒋若若的头放到肩窝,用手抹去蒋若若的脸颊泪,轻轻“嗯”了一声。
蒋若若抬手抚上韩齐光挺直的鼻梁,韩齐光怔住,听到蒋若若柔声问,“还疼吗?”
韩齐光一下抱紧蒋若若,将她压进胸膛,“不疼了,你一问就不疼了。”
蒋若若笑出声,真是个憨傻,一句话就高兴成这样。
有情之人,便是沉默不语都仿佛徜徉在玫瑰色的柔软海洋里。
韩齐光摩挲着蒋若若玲珑娇美的曲线,身子又热起来,刚想俯面靠近,下巴却被对方拿手指弹开。
蒋若若道,“既然说到这里,我倒想问问,你那个不谐是怎么回事?”
思及刚刚狂风骤雨般的侵袭,蒋若若想,几位太医疯了么,敢欺君,韩齐光哪里不行了?
是行得厉害,这么会儿功夫,又……
韩齐光不开口。
蒋若若不依,“你不是说要娶我?
难道你要欺瞒未来娘子?”
“怎么会!”
韩齐光立马表明态度,“呃……是智显长老手里的秘药。”
蒋若若听的云里雾里,意思不是不谐?
那关于子嗣那一块……她扒住韩齐光,不说明白不行,不说明白就不嫁。
韩齐光扭捏起来,咬咬牙,为哄好心上人,出卖了智显长老。
秘药被智显长老拿来用于惩罚犯了色戒的佛门弟子,让他们无力驰骋红尘。
智显长老乃心善向佛的人,不肯违背人伦天理,研究调整了秘药,使得秘药的毒性大大减弱,药效持续个把月就会消退。
个把月的时间,足够吓坏那些犯戒弟子。
“所以你后来再去找太医,就是要证明太医治好了你?”
蒋若若真是服了韩齐光这波操作,好坏啊。
韩齐光耳根全红,搂上蒋若若就要亲,他费心费力、舍出去身体和名声,都是为了谁啊。
蒋若若还是不给亲,又抛出了一个问题,“你有一本《六地诡道》吧,我想看看。”
“……”韩齐光脊背生凉,呆滞了,“嗯?”
蒋若若:“你把《六地诡道》找来,我才嫁。”
韩齐光欲哭无泪,简直不知要如何才好。
他有心坦白,怕惹怒才软化了的蒋若若,可他又怕不坦白,日后再说,有编造之嫌。
天人交战之际,蒋若若已经起身收拾好自己。
她觉得恢复了不少体力,只腿酸的很。
仰高下巴,蒋若若冷哼出声,“我要走了。”
韩齐光心一横,不敢再踌躇,三言两语一股脑交代出了《六地诡道》前情。
果然,他看到蒋若若眼神都变了,冷飕飕的,看的他心里发怵。
韩齐光急急:“你别生气,那都是从前。
你要是想看,我去再给你找一本,或者我叫克己去问叶三小姐拿。”
“还叶三小姐呐,人家都嫁人了,孩子都生了。”
蒋若若不气兵法书,气韩齐光的称呼。
韩齐光反应过来,见蒋若若如此介意,心中又酸又甜,咧开嘴,扑去蒋若若身上。
不提倚竹园里情切切意绵绵,抓周宴上,蒋奉奉见韩齐光拉走蒋若若,心里长叹。
教训韩齐光之前,自己还有些拿不准蒋若若的心意,教训之后,他就明白了,蒋若若付出了真心。
看蒋若若冷静淡然的脸和日渐消瘦的人,他分外担忧。
蒋奉奉痊愈后,想找韩齐光,几经思量,还是停下了脚步。
觑蒋若若那个样子,蒋奉奉又有些不舍得蒋若若嫁给韩齐光了。
他已经看开,早不希望蒋若若嫁入世家,有时候,平凡一些,会更幸福。
韩齐光找上门时,蒋奉奉犹豫良久,最终是被韩齐光的一个保证打动的。
韩齐光保证他从安西都护府回来前,赐婚的圣旨交给蒋奉奉,不对外宣布,若他回不来,这门婚事就不作算。
至此,蒋奉奉方松了口。
这个保证是瞒着蒋若若的。
厮混半月,韩齐光趁夏阳高悬,扬鞭南去。
离开京都前,韩齐光任由韩夫人为自己打点行装,见缝插针黏去蒋若若身边。
他甚至想住进蒋府,被蒋奉奉挥大棒沉面打出门。
一夜,蒋若若沐浴之后,披散半湿不干的头发坐在屋里读闲书,忽闻窗户从外被叩响。
她唇角勾起来。
窗外的韩齐光手脚干净利索跳进屋,一看就分外老练。
韩齐光看到快速把自己裹进被子的蒋若若,摸着鼻子笑了起来。
三步并两步,踏上榻,韩齐光飞速脱去外袍,挟着满身清寒钻进了被子。
蒋若若笑津津笑话韩齐光,“你做贼做上瘾了。
仔细叫我哥发现,再打断你的腿。”
被子里的蒋若若,长长睫毛一颤一颤,鼻尖小巧可爱,面颊染着海棠春色,整个人如被雨打湿的海棠花。
光是看着,韩齐光就觉得欢快。
他也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好,娘亲几次三方侧面提醒他,可一想到马上就要离开,两个人再见不知得多久后,什么礼数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打吧,反正也不是外人。
只要别把我打的骑不了马就行。”
韩齐光伸出手指捏了捏蒋若若圆乎乎的耳垂。
好软好肉……韩齐光心痒难耐,索性掀开被子将人抱进了怀里,再拿被子把她从肩到脚包好。
蒋若若甜甜依偎上他炙热胸膛。
“若若,我离开后,你要答应我三个事,不然我在外面都睡不安稳。”
韩齐光道。
蒋若若,“你说。”
“一是请你常去陪陪我娘亲,她一个人住在京都,分外孤寂。”
“嗯,”蒋若若点头,她从前不去见韩夫人是愧疚,后来则是羞涩。
现在嘛,她们为同样一个人担惊受怕,最是应该多多相处,分享顾盼喜忧。
“再者,你……能不能别给那些小作坊理账了?”
韩齐光一手抱住蒋若若腰,一手探向榻边衣袍,摸出来一根白玉花簪,正是蒋若若当初做死当的那根。
这一年里,他睹簪思人,日日摩挲。
若非怕蒋若若想起花簪伤心,他都想一直贴身放在手边。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不想你太累,而且你常常出入坊间街角……实在不安全。”
他已经几次见到有人和蒋若若搭讪,若非有巧月或石头在身边,只怕会遇上强抢民女。
在韩齐光心里,就想把蒋若若揣在香囊,但他不敢说。
蒋若若伸手环住他的腰,脸蛋在他颈侧蹭,撒娇:“噢……可是只在含香馆做工,工钱太少了啊。”
韩齐光立即变戏法一般变出来一摞银票,献宝给蒋若若。
这是他自己攒的钱,请蒋若若代为保管,若是能得蒋若若花一花,是它们的荣幸。
说完,韩齐光满脸忐忑。
蒋若若微微远离韩齐光,坐直身子。
她垂下眼睑,默不作声。
韩齐光立马觉察蒋若若不高兴,将她的被子往紧里攒了一攒,道,“你若不想要,就算了。”
然而蒋若若压根没抬头,还是不说话。
韩齐光不知要说什么缓和了。
他哪里不知蒋若若的骄傲,要是他在京都,不怕。
只要一想到自己离开后,她万一有事他什么都做不了,心就似猫抓,又疼又痛。
好半天,蒋若若才抬起头,紧紧抿唇,明亮的眼睛直望韩齐光,“便是日后嫁给你,我也要出府做工的。
我不想留在府里闲着。”
落在市井之中,她方知富贵生活之外还有一种生活——能够自己一点点亲手塑造小小事业的普通凡人之志。
她这辈子是不可能立去庙堂的,也没什么机会去挥斥战场。
理账、缴税,能让她觉得自己还有活着的价值。
早就想和韩齐光说明白这个事,蒋若若想今日倒是个好时机。
韩齐光想都没多想,脱口而出:“好。”
她不说,他也猜到了。
他不反对她在外做工,只是……只是能不能他不在时别那么抛头露面……他……实在不放心呐。
就在韩齐光心生扭捏时,蒋若若忽而灿笑,用漉漉泛光的眸眨落繁星,引韩齐光心神一荡。
蒋若若笑道:“好啦,好啦。
我知道你不想我那么累。
我只去含香馆,乖乖在京都等你回来好不好?
第三个事是什么?”
蒋若若哪会看不出来韩齐光那份团在体贴内的小小醋意。
韩齐光得偿所愿,傻傻笑起来。
第三个事就是她要记得给自己写信。
韩齐光生怕蒋若若不答应,提前跟各地韩家的铺子、驿站打过招呼,蒋若若只要把信送去四方缘,自然能送到韩齐光手里。
韩齐光手指轻揉蒋若若削葱玉指,温声慢语:“三日一封好不好,你写给我。
我若有时间,定立即回你。”
蒋若若看韩齐光那充满期待的眼睛,顺从点头,“都依你。
你也要答应我,一定平安回来。”
“好,那说定了!”
韩齐光再按捺不住,俯面。
就在此时,蒋若若门被拍响,蒋奉奉说要送蒋若若一个礼物。
大晚上送礼物?
蒋若若好笑又无奈,把抱着外袍立在原地左右为难、脸憋通红的韩齐光塞进榻下。
披外袍、绾秀发,蒋若若慢悠悠开门。
蒋奉奉大踏步进屋,眼里全是阴霾。
眼光一扫室内,冷笑连连的蒋奉奉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把手里的木制人偶摔去桌上,“若若,来,咱们手谈一局。”
一盘之后,蒋奉奉说不过瘾,要继续。
蒋若若眼角乱跳,觑蒋奉奉黑如锅盖的脸,咽回了拒绝。
一盘又一盘,蒋奉奉和蒋若若下到了后半夜。
到后来,蒋若若直接开口赶人。
蒋奉奉阴恻恻地道:“客人还没走,我怎么能走?”
蒋若若扶额,知道戏唱不下去了。
只得去叫韩齐光。
哪知道蜷缩于榻下两个多时辰的韩齐光,竟抱着外袍,睡着了。
蒋若若:“……”
她埋怨地抱怨了一声:“五哥!”
蒋奉奉一点都不尴尬,用脚踢醒韩齐光,冷酷又坚定地赶韩齐光出了门。
日子一晃就到离别之期。
蒋若若含泪挥别韩齐光,临别之际,亲手将白玉花簪塞进了韩齐光掌心。
裙角飞如蝶、鬓发扬似燕,蒋若若踮起脚贴上韩齐光,脆声入耳,“我等你回来,一直等你。”
韩齐光一把攥住蒋若若的手,不理远处和苏牧野一行人立在一起的蒋奉奉又沉下去的脸,应道:“好。
为了一直,我定能平安归来。”
两人相视一笑,自有悱恻情意浓浓绽放于四周。
人生呐,总被各种变故围绕,或早或晚,每个人都要经历几场从肉体到心灵的震颤。
如蒋若若,三年前,说她有朝一日会恋上一个呆头鹅书生,她一定不信。
如韩齐光,三年前,说他会为儿女情长弃多年清名、远走边疆只为一纸婚约,他亦不信。
他们,心底都曾住过一个人,也都曾认为一辈子就这样了。
他们从没想过,还会为了另一个人,转侧不安、赴汤蹈火。
一切有缘分的缘故,更有迈出的那一步。
有道是儿女情动,转瞬即逝,儿女情深,你侬我侬。
你为我脱下仙姝的外衣,我为你披上和尚的袈裟。
蒋若若跑上城楼,抓着城墙高缘,看韩齐光骑在马背上,霞光轻雾朦胧覆盖了他一身。
他回头望来,隔那么远,蒋若若都知道他一定在笑,眸生缱绻地望她笑。
蒋奉奉来到蒋若若身边,望着那道背影,道,“走吧,若若。”
蒋若若扯蒋奉奉衣角,声音被晨风吹的发抖,“五哥,他会平安的,是不是?”
“是,会的。”
蒋奉奉笃定。
西南那边他已打点好,至少昆州藩王会照应韩齐光,还有那些明里暗里的“不明人士”。
今上给韩齐光一个恩典,何尝不是给蒋奉奉一次选择机会。
他为了蒋若若,也要表表诚心的。
不过,这个诚心,如何表、表到几分,可就值得思量了。
蒋奉奉侧脸,仔细盯视线胶着在远方的蒋若若,心中默念:“祖父,您可以瞑目了,若若也算找到了她自己的未来。
虽然和您想要的有差距,但我认为,她快乐就好。
您放心,我定要叫她如愿。”
如愿嫁给喜爱之人,如愿过幸福的生活,如愿生儿育女、福寿绵长。
如愿和幼时一样,笑的明媚灿烂,笑的开怀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