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宜不好占。
龙威这种东西,邵羽一直知道有,也见过众骆驼纷纷拜倒在小于歌身下的情形,但从来没感受过。
曾经他猜测过是否因为鲲鹏的血脉会忽略龙的威严才感受不到,现在他知道,也许只是感受不到自家崽崽的而已。
越靠近温泉,就越有压迫感,仿佛远古的巨兽在你的身前,居高临下,一双小山般的眼睛紧紧盯着你,有如实质的气息和刻在骨血里的尊卑让你不由弯下脊梁,甚至不由自主地想要跪下。
敬畏。
邵羽清晰地感知到,这是强加在他身上的情绪。
至于他本人,三观塑造的时候是在一个人人平等的国度,穿到这边来以后也从未卑躬屈膝,资质得天独厚,奇遇接踵而至,背景更是独此一份,傲气何曾被打压?
他一步步地向前迈去,脚下似有千钧却始终向前,然而同伴们没有跟上。
白旗、彦封和猫咪都停下了,甚至退后几步,而小于歌则紧紧跟着邵羽,在爹爹速度慢下来时,却越走越快,几乎是跑了进去!
“崽崽!”
雾气翻涌,如同一张大嘴,吞没了小孩的身影。
“哎?”邵歌接触到温水的时候,才完全回复自己的意识。
他记得跟着爹爹走过来的,接着感觉到了一种非常特殊的吸引力,脑子里便混沌了,只是凭借着本能行动,怎么到了池子里的都模模糊糊,那么……爹爹呢?←第一件事总是找爹的幼崽=w=
小豆丁踮起脚往外望。
一片浓白。
池内池外,犹如两个世界,互相阻隔,见不到对方。
焦灼立刻从心底深处升了上来,即使平日瞧着再如何聪明机灵,那时都有父亲在身边,邵歌本能地知道自己可以做任何事情,因为爹爹都能解决的。
邵羽从未让他失望。
此时,却没有爹爹在身边陪伴。
不管小于歌将来会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大能还是芸芸众生不起眼的修士之一,他此时此刻,只不过是一个没有离开过爹爹的幼崽罢了。
“哈哈哈哈哈,还没断奶吗?”
猖狂的大笑响起,声音飘忽不可寻,像是极远,又像是极近,笑声之中的怨恨和满意却真真切切:“侥天之幸,我红曲在此地困守多年,竟然还能遇到一具龙躯!”
红色在眼前一闪而逝。
邵歌惊骇莫名:“是你!你不是死了吗?”
幼崽现在才认出它。
一是长虫本来就没用本来的声音说过几句话,二是邵歌根本没怀疑过爹爹出手还会有搞不定的敌人,因而很难往那方面去想。←凡事有利有弊,这就是烧鱼形象高大的锅=。=
“我是不死的!”
“开!”
随着一声大喝,镶嵌在池壁池底的灵石法宝忽然一起发出亮光,将四周映照得如同白昼!
聚辅灵阵开!
雾气浓郁,灵气却比雾气更浓,肉眼可见的、几成实质的灵气互相挤压,它们在天才地宝中栖身,往常一旦被使用,便会回归天地,如今却被锁在这阵法之中不得出,四周的灵气还在往这边聚集,终于,“滴答”一声,有液体开始落下。
灵气凝成的水。
通天池,灵池,温泉,灵泉……无论怎样称呼都好,如今这地方,单论灵气之浓,大陆上任何一处难以望其项背!
一年时间吗?
按照屋主青年的说法,长虫和它的宿主是在一年前成为昏晓城的城主的,那么,仅仅花费了这在修士生命中十分短暂的时间,它就做到了这样的事情吗?
好厉害!
不过,爹爹肯定会更厉害!
“哈,你这小子,还认什么爹,鸟能生下龙?”
“哼!”邵歌此时倒是不怕了,他不屑地哼了一声,道:“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你懂什么!”
“臭小子!”
“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白星剑飞在他的身侧,邵歌努力找寻着敌人的踪迹,能见度太低,只能依靠若有若无的感应来判断长虫的位置。
有些事情,即使爹爹没有告知,小崽也能猜的出来。
在青年屋中的那场斗法,既然面具才是关键,而面具上浮现的是一条龙的身影,那么长虫的身份,就可以猜测了。传闻中龙族早已故去,已知的龙也许只有自己,长虫即使是龙,也是一条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幽魂!
“哈哈哈哈哈,我很快就要钻到你心里去了!还要多谢你们帮我打破了那面具的桎梏!今日我将得偿所愿!”
“老不死!”
邵歌改口:“不,老死!”
长虫毫不动怒。
它溶于水,无声无息地潜入了小龙的识海之中。
此时此刻长虫的本质,可以说是血,或是魂。
亿万年前,在龙凤大战中死去的龙族多到可以将天空填满,有道人妄想取龙之魂魄为己用,将精心打造的面具放置在困兽阵中央,在充满藏爪断角的战场上停留了不知多少年,专心炼制。
法宝成,道人殁。
终究太狂妄了。
一人之识,怎能驾驭千万龙族?
仇恨和荒芜的气息将他吞没灭顶,死去的龙的咆哮将他的紫府识海一并染至血红,阵法收起的时候,道人的身躯碎成粉末,纷纷扬扬随风而逝。
面具静静躺在地上,新生的器灵瞧着这满目苍夷,心中已被仇恨填满。
杀杀杀杀杀杀杀——
我将翱翔于天地之间,杀尽一切敌,重现龙族荣光!
第一步,便是拥有身躯。
时光的魔力,道不明说不尽。
没人靠近龙凤战场,没人发现面具,没有人将它带走,新生的、某方面来说还很懵懂的器灵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被动得等待,而有一天它终于有了主人时,世间早已变了样。
灵气稀薄,日月暗淡,主宰大陆的,不是妖,而是人!
在上古,从未被大能放在眼里的人!
从心底涌起的不甘和愤怒如此清晰,器灵不理会那个兴致勃勃摩挲着它的小妖,携着千万龙族的怨气,占据了主人的识海。
不,只能叫宿主了。
宿主建立了最初的昏晓城。
一昏一晓,一阴一阳,蛊之圣地,不过是器灵的蛊地罢了。
妖族将毒虫圈养起来,待其中最强者杀众而出,是为蛊;器灵将妖族圈养起来,待其中最强者杀众而出,亦为蛊。
它存在于每一次变革当中,存在于每一次育蛊当中,存在于每一次更迭当中,身影似是永恒不灭。
可如今的妖族,都太孱弱了。
躯体!
它需要完美的身躯!
符合器灵要求的,天荒只有鲲鹏,可它如何敢对上鲲鹏?
最理想的,其实是龙。
可哪里还有龙呢?
没有,就自己造!
它吸收魂魄、吸收血液,填充那本不存在的身躯,按照面具上的图像雕琢自己的模样,收效甚微,却日久坚持,或许是时来运转,昏晓城的地界上,竟然出现了一条小龙!
器灵欣喜若狂。
识海之中,储存着修士的许多东西,修为、记忆、法宝……
长虫潜入之后,用的是老办法,记忆交融。
这是最谨慎的一种,不会引动法宝的攻击,而人或妖短短几百几千年的经历,又怎能和它代表的、千万龙族之怨相比?
咦,幼崽的记忆好奇怪?
作为小龙的一年和作为人类的十几年纷纷呈现,不只是长虫,邵歌也很混乱,两种记忆互相矛盾、互相融合又互相印证,许多以往的不解和困扰都有了答案。
我是于歌,也是邵歌。
恍然大悟。
灵力的灌输、记忆的归位,小孩的身躯缓缓长大,停止生长的时候,瞧起来已经是个和邵羽一般大的少年了。
龙族怨愤的记忆仍在灌输,识海中的天纵印和射日弓却随主人的心意,迎敌而上。
“这是什么?”
长虫惊慌应对。
于歌淡淡道:“这是人之力。”
射月谷一代一代的谋划,于家一代一代的传承,都是人,这曾经被视为渺小生物所发出的呐喊,为了生存,为了发展,为了壮大,这两件仙器所承载的,绝不只是它们本身而已。
“胡说!人怎会有如此伟力?!”
长虫惊怒交加。
“那你又如何呢?”于歌盘坐下来,道:“你自认秉持着千万龙族而生,要将龙族的荣光播撒到大陆上,但扪心自问,这真的需要躯体才能做到吗?”
“只不过,是想要诞生罢了。”
“不是龙族翱翔于天地之间,而是你翱翔于天地之间。”
“胡说!胡说!胡说!”
长虫简直要崩溃了。
于歌并不怜悯。
他记得这长虫曾在青年屋子里询问过幼崽的父亲,想必若是有条成年的龙踏上昏晓城,它也会想方设法将其躯体占据吧?多行不义必自毙,古往今来皆如此。
“若你真是龙族的精魂,又怎会迫害本族的幼崽?”
“承认吧,你不过是一缕怨气,连魂魄都取自他人,根本残缺不全。”
“满口胡言!”
躲避着天纵印和射日弓,还要思考着反驳于歌的话,长虫的脑子都不够用了。
可它不得不反驳。
少年否定的,是它的“道”,是它立身之本,成妖之基。
“你根本不是龙,只是个幸运的人类而已!”
于歌的嘴角,露出了调皮的笑容:“啊,被你发现了。”他唇角的弧度轻松惬意:“不过是不是有点晚?你是血魂所成,难道就不会死了吗?”
他已经整理好自己的法宝了呢。
太阳真火,永不熄灭。
方才不曾参战的白星剑上,燃起若隐若现的火焰,引动一声啼鸣,金乌自射月弓中电射而出,和长虫撞在一处。
结束了。
血会被蒸干,魂会被打散,这世上又有什么,千秋万载?
通天池中,少年的身躯恍若山岳。
“崽崽,你在吗?”
山岳坍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