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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9 章 终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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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世人眼光来看,谢重姒天潢贵胄,泼天富贵里顺风顺水长大,定是溺于享乐,于建造修葺之事上极尽精雕细琢、穷侈极奢。宣珏则是出生书香世家,素雅清淡,不在乎身外之物,极简朴约,天地为席也能恬淡释然。

……但实际恰恰相反。

谢重姒审美歪到东大洋,九匹马都拉不回来,下人又不敢拿鸡毛蒜皮的修建琐事再三烦她,前世最后公主府建筑风格可谓一言难尽。

红木共石亭一色,枫叶同桑叶齐飞,花苑里种类繁多到白猫打个滚儿,就能染成五颜六色斑斓虎。

哪天她心血来潮添点料,更是乌泱泱乱七八糟。

每一个前去公主府拜见的客人都恨不得没长眼。

直到宣珏搬入进西厢院,闲暇时日修正装饰一番后,公主府才勉强够看,向着“庄重大气”靠拢。

听到他说想入住公主府,谢重姒也不奇怪,正好将看着就头大的整修事宜丢过去,当个甩手掌柜。

当下迫不及待地应道:“行啊,你什么时候过来?公主府大门给你敞着。”

前后两世赐住的公主府虽都规格高占地广,但地点不尽相同——

前世公主府是父皇潜邸,因此和天金阙有地道相连;如今则更靠长安巷些许,走小半时辰就能到达御史府邸,秋日甚至能闻到深巷成排桂花盛开时的浓香。

谢重姒顿了顿,又道:“主屋还在修缮,不过东边的厢房差不多整顿好了,能住人。我让人先收拾出来?到时候他们图纸直接给你过目。那些亭台楼阁我感觉大差不差,都想布置进去,难以抉择,你按着你心意选就行,不用再问我意见。”

宣珏瞥了她眼,知道又拿他当苦力使了,握住她手十指相扣,边向前走去,边道:“好。殿下呢?何时搬来?”

谢重姒本想说还在行宫赖段时日,但见身侧人垂眸温顺,任劳任怨的模样,心软地哄道:“哎你什么时候过去,我就什么时候过去呗。”

她风流恣意地调笑:“总不能让美人独守空房吧?”

宣珏随她过嘴瘾,心里飞快过了遍近来事务和忙碌程度,略一思忖道:“下月中旬,稍闲几分,户部要事也只剩细枝末节,届时我再过去。花苑到时候圈腾妥当,可以把锦官它们接来。”

天金阙内,一来贵人众多,玄鹰凶狠好斗,怕冲撞贵人,二来皇宫内不宜豢养猛兽,冲煞紫气。所以谢重姒那三只猎鹰惯来养在守拙园,隔三差五喂食骑猎,但到底离得远,谢重姒早有接来的想法,而不是像上一世那般放归鬼谷。

她闻言双眸一亮,喜道:“锦官喜高,给它腾个枝头悬架;涿鹿好动,可以多添置点小玩意给它叼啄;还有太白,年纪比较大了,好静,得安排离另外俩远点。”

宣珏:“好。”

谢重姒又想到哪说哪,一连蹦几个稀奇古怪的点子,宣珏都点头应下。

去年年中,户部与礼部共修缮太庙,他主要负责布局统筹,对土木建造也算熟悉,她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应该不难实现。

“应该就这些了。”谢重姒想了想,“暖阁就按着皇兄府上的仿制吧,不过基筑改成圆弧更好,方角容易磕到人——我小时候就磕到过额头,可疼了。天金阙大概六七月才能重修部分,父皇这几个月估计也就住在太子府上。”

她幸灾乐祸地弯眸笑道:“据说皇兄被父皇训得够呛。我看他啊,得再被耳提面命些时日。哦对了,离玉……”

她晃了晃宣珏的手,侧头看他道:“母后之事,你当年是不是其实就差……临门一脚了?”

宣珏:“殿下何出此言?”

“前年父皇就不让皇兄再查了。我哥他暗地里继续,将江湖的事宜交由谷主协助。去年快年末的时候,谷主来望都一趟了。”

谢重姒回忆着道。

那时守城大战刚过,尘戈越过城外还残存的未撤燕军,无视这些仍旧虎视眈眈的驻扎兵卒,毫不见外信步入太子府,然后和大齐最尊贵的帝王轰轰烈烈吵了一架。

尘戈避世多年,来无影去无踪,宫人侍卫也都不知道他是谁。

还是蒋明嘴瓢提了句“白发紫衣”,但“样貌年轻”,谢重姒才反应过来,尘戈来过一趟,未足一个时辰便又面无表情地离去。

“和父皇不欢而散。”谢重姒想到蒋明的说辞,摸摸下巴道,“当然,因着江湖的事皇兄贪图简单,没自行布人手,都是通过鬼谷那一脉的线。谷主不说,皇兄消息就断了,父皇第二次不准他插手,他就彻底没辙了,现在还抓心挠肺呢。”

宣珏失笑,转而笑敛,像是安抚,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她掌心,道:“你可知你母后昔年废过武功?”

这次轮到谢重姒愣了,父辈行经背负的厄运从不会向晚辈提及,偶有说起,也是涂脂抹粉后的年少轻狂、岁月静好,她皱了皱眉,真琢磨出几点“果真如此”来。

“江湖事易遮掩、无人见,黄沙一飘,黄土一盖,不需几年,几天就无人知晓了。我没能查到所有,但连猜带蒙,能拼凑个大概。再听你谈及谷主来过,未告知太子查证事宜……我想的应当不错。”宣珏吐字轻缓,怕吓到她般,尽可能温和了声,“二三十年前,应是有某事,先皇后得罪过南疆的苗蛊巫派。那支派系很诡谲神秘,藏在大山里几百年安分守己。当年刺客用的旋镖和淬毒,都来自巫派。只不过皇后和陛下成婚时,顶的是尚书小姐身份,江湖用的也是别名,所以一直也没人看出端倪来。直到明光十年。”

明光十年?

谢重姒一个激灵:“明光十年母后带我和兄长南下玩过一次……怎么?”

宣珏:“江师姐当初也在。我问过几句,她说年少懵懂,踩瓦越墙,险些丧命——你母后救的。之后江师姐跟在皇后身边些许时日,直到谷主过去接她。”

师姐这人,有话基本也不会说,认为没必要,除非细细盘问她。

儿幼记忆不大深刻,谢重姒倒是真没料到江州司当年还有这么一遭,怔了怔,道:“……这时暴露了身份吗?”

“应是。”宣珏与她走至运河附近,有人陆续向里放莲花河灯,米粒细火点缀运河上,天上星地上火,在水面汇聚摇曳,他接着道,“明光十年左右,苏州搬迁风潮,一大波商贩迁往扬州。即使姑苏大旱,他们另谋生路,也有几分不对劲的——我翻阅县志,寻了老人来问,那年扬州同样大灾。”

谢重姒脑海里忽然冒出个画面。

是十年前了。

姑苏细雨连绵,屋檐勾角水滴滚落。

她比现在矮上不少,窝在母后怀里,母后在看商户递来的春蚕布料,然后对脸上没甚表情、眼底却有几分惶恐的江州司道:“小阿司,来,看看这套料子你喜不喜欢——师兄也是,怎么养孩子的,都被他养成山沟里野猴子啦。”

旁边是垂头恭敬捧着托盘,不敢直窥天颜的商户。

她回握宣珏的手,艰涩地问道:“商户透露的吗?”

宣珏没立刻回答她这疑问,反而道:“还记得排云纺的主管杨兵吗?”

“……扬州火烧白马巷那位?”

“嗯。”宣珏颔首,“他话风很紧,死咬和被烧的梁家有旧仇,没有透露分毫。我看过案宗审词,唯独第一天失口说过一句,‘杀人灭口’。”

杀人灭口何意——

杀害证人,毁灭口供。

宣珏:“太元三年和你同去苏州时,我就猜测,是否是梁家透露过消息,氏族得以证实你母后出身,再借刀杀人。于是让白棠接着去调查商户明细,只不过……”

他顿了顿:“后面未曾继续了,直到去年稍微问了一番。离开苏州的大半商户,有被齐家召去盘问过。只不过都是旁敲侧击,他们不知鬼谷,未见江师姐,自然懵懵懂懂地如实交代,交代后又觉得涉及皇权氏族争夺,提心吊胆,逃离苏州。唯一提供真正线索的,许是梁家。”

即便逃出苏州,也被一把火烧了个举家皆殁。

谢重姒眨巴眨巴眼,看他从蛛丝马迹中认真地剥离真相,心头一动:“都是你猜的?”

“只是推测最大的可能。”宣珏从运河旁的小贩摊位,挑了两盏莲花灯,递了盏给谢重姒,“陛下察觉太子在查后,便明令禁止,抹去痕迹了。听你再提谷主来过一趟,能确定个大概罢了。”

“……何意?”谢重姒捧过那盏花瓣粉红的河灯。

“无非都是以己度人。”

谢重姒一愣。

就看到宣珏垂眸,以手遮风,拢着蜡烛给她点燃河灯,他极轻声地道:“殿下,你当陛下为何睁只眼闭只眼不追究惩治,又为何谷主那么……”

他像是在找个恰当的词:“避而不谈。对你皇兄也守口如瓶?”

宣珏静静看着她,眸光澄澈纯粹,有远处烟火,天上星河,也有近处捧着灯盏的人。

谢重姒心跳漏了拍,也几乎是猜到了什么,她瞳孔骤缩。

当年师姐偷偷南下,据说是鬼谷弟子集体逆反,齐逃出谷,谷主不得不大江南北地去抓人。

在漠北找到满头草根、被斗牛追得气喘吁吁的应天师兄,在东燕抓回差点没被卖出海外的张凌师兄,然后,在江南去拎回险些没命的江师姐。

“绝佳借口,偶遇昔日同门。”宣珏将拉住归于商贩,就着谢重姒已燃的河灯,点燃自己手中那枚,又单膝半跪,将他掌心的河灯推远,“不过说到底,也不过是珏在以己度人,妄加揣测。殿下就当听个故事,听完便忘吧。”

不够兜兜转转因果线。

痴心一念,隐埋祸根,葬送佳人性命。

彼时谢策道已在削弱氏族,互相制衡,齐家便率先借刀杀了人。

谢策道和尘心年少游历,怎会不清楚她仇人,未加追究,无非是时机未到,再者不想翻出这些因果,怕某些人自作多情揽走无关的罪责罢了。

宣珏唯一好奇的是——前世谢策道未加阻止,由着谢治胡作非为,第一个就拿齐家开刀,是否也因如此呢?

“绝佳借口,偶遇昔日同门”。

宣珏说得含蓄,谢重姒却道:“……师兄师姊们,其实都是谷主放出去的么?”

宣珏轻叹道:“臣又不是神机妙算,能预见回溯,只是个故事,何必较真。放灯罢,殿下。”

两盏河灯承光,顺流而下,汇入更广袤的光影长河,逐渐飘远。

恰如岁月悠悠,红尘往复,戏本里的曲调历经数年,又被唱起。

二月末,宣珏毫不避讳地入住公主府。

将宣府里他的物什全数搬去,气得宣琮这枚小古板差点没掀桌子,半晌挤出一句“恬不知耻”。

宣珏好脾气笑了笑,又命人整腾起几箱子的藏书画卷来,温和地嘱咐挺着个大肚子的宣琼:“阿姐小心。你莫和兄长置气,他刀子嘴豆腐心。”

宣琼这才放下揪着宣琮耳朵的手,没甚威慑力地瞪宣琮:“再乱讲话我打你嘴喏。”

总之,宣琮一人“于理不合”的反对声小势微,不管用。

他爹都睁只眼闭只眼放行,更别提他那胳膊肘早就往外拐的娘和阿姊,任由自家臭小子打着“修整公主府”的名号搬家。

整个三月,户部空闲,宣珏便将精力都放在公主府修葺上。

四月中旬,天气转暖,谢重姒不再需要地暖火炉,便也从行宫挪了窝。

四月里虫声将出,悠闲奏鸣。

晚间她闲靠在软榻上,翻书累了,将游记搁到一边,走到案几边,立在宣珏身后。

宣珏跪坐垂眸,正在择图,察觉背后人将下巴搁在自个肩上,侧首道:“怎了?”

谢重姒唇瓣擦过他侧脸,肌肤温凉如玉,她心弦微动,磨磨蹭蹭地环住他,摸索着解衣带。

宣珏呼吸一顿,按住她手:“殿下?”

宣珏根本就按得不重,谢重姒轻易抽出手,得寸进尺滑入他衣襟内,控诉道:“不是吧离玉,你还有心思看图纸啊?看我。我比图纸好看。”

即使是便服,腰封玉带也繁琐累赘,谢重姒拆了半晌有些不耐烦,索性一扯,宣珏腰间玉佩在案角轻轻磕碰出闷声。谢重姒欲盖弥彰:“让本宫看看你右肩伤口——是否大好了?”

宣珏:“……”

他呼吸已然乱了节奏,眸色深沉,没打算再放过她。

只是世家子弟,待风月之事多少讲究点天时地利,品玉盘珍馐更慢条斯理。

宣珏尤其。不动声色退后容忍每一步,也只是先纵容她占个便宜。

他墨发垂落,敛眸轻声:“伤好了。”

衣襟被扯得乱七八糟,上衣退至腰际,露出冷白的胸膛肌理,精致的锁骨下,右肩处赫然一道狰狞伤疤。

怎么看怎么是被调|戏欺负的那个。

谢重姒跪坐他面前,指尖顺着紧实腰身不紧不慢地抚上,最后停在刀疤处……她凑上去,轻轻舔舐,嘟囔道:“还有疤呢。过些时日我找人讨点药,尽量去了。这种伤在你身上不好看。”

像是无瑕玉质上的狰狞裂隙。

有碍观瞻。

“好。”宣珏嗓音低哑,虚环她腰肢的手瞬间圈紧。

他额角青筋跳了跳,再忍不住,将人压在了几案上。

东厢房的灯亮到了三更末。

虫鸣愈发嘈杂,掩盖喁喁私语。

夜间陡然降了场细密春雨,东厢房外的桑叶簌簌,树梢雨滴自高处蜷曲的叶尖轻盈落下,嘀嗒点入水泊。虫鸣稍歇片刻,转而又七嘴八舌。

望都不夜天,万家灯火半数未熄,在朦胧细雨里巍峨渺远,恍若人世迷离。

这年七夕,谢重姒去寒山寺再次求了道签,依旧是上上卦象。

住持释空笑得慈眉善目,附赠她两道素不拉几的红绳,只有两条绳,旋花都没编,还大言不惭:“姻缘线姻缘线,施主想戴就戴,不想戴啊……”

他意味深长地道:“反正早在你们腕上连着,戴不戴大差不差,大差不差啊。”

谢重姒看他这不着调的出家人样,又想不给香火钱了,缓了缓,才又在佛前拜了拜。

释空疑惑:“殿下还求什么?”

谢重姒笑笑:“很久以前的小杀孽。不知还能不能见到它。”

七夕当晚,宫宴流水婉转。

谢依柔不知从哪叫来了戏班子,搁在台上唱戏,她牵了谢重姒手,兴冲冲地道:“堂姐,走,听说是朝旭先生新出的戏,阳春班刚拿折子练了,只有他们会唱呢。”

谢重姒笑眯眯地陪她坐在台下。

安荣这丫头听看了半晌,许是戏曲太悲伤,她泪眼汪汪,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叫来班主,抽抽搭搭地道:“就、就不能换个结尾吗?”

那班主是唱小生的,年过七旬,但身子骨硬朗,嗓音洪亮,他也是第一次见如此入戏的贵人,“哎”了声,声音如钟:“郡主也不用过于伤怀。你是觉得意难平,但这已是戏中人能达到的最好结尾啦!不如咱们换个喜庆的——”

他拎着戏台子长|枪,耍了个花枪,转身对跟班角儿们喊道:“来,正好今儿七夕,上《抬花轿》——”

戏里人粉墨登场,水袖一扬,咿呀腔调悠扬。

唱那“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谢重姒拍了拍谢依柔手背,将帕子递给她,哄道:“多大人了,还哭鼻子。喏,看吧,这出戏不悲伤了。”

谢依柔“嗯”了声,擦擦眼角,侧头将帕子还她,看到了什么,小声地用手肘戳谢重姒:“姐夫来啦!在背后呢!”

谢重姒闻言回首。

就看到夜风里,宣珏自远处,携了灯火荧光朝她走来,看她回首,轻轻一笑。

谢重姒朝他伸手,也笑将开来。

台上台下,戏曲声扬。

即便曲终人散,故事也未曾落幕。

就如那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更有春冬秋夏,寒来暑往。

恰如梁上燕,岁岁得相见。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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