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两个月后,重就回到了城堡。
还是自家住的舒服。
这趟短暂的旅途，似乎没什么不同，唯一带来的改变是,她从此能沐浴在阳光之下，尽情享受这金灿的自然馈赠。
简直是太棒了！
今年落雪节的时候,父母又回家了一趟。见家里头又冷冷清清只剩下重一人,母亲担忧地蹙眉问道：“你还打算再收|养|孩|子吗？感觉有人陪在身边,你精神状况会好很多。”
重打着哈欠熬着夜，语气懒洋洋的：“不了。没精力,小孩子难养。”
母亲：“……”
她敢肯定，女儿养宣的时候,纯属散养，根本没费心照看。估摸着还是那孩子来照顾重。
也不知道这句“难养”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母亲无奈地伸指点了点重的额头：“你呀……”
重很享受父母的念叨。
对于亲情的陪伴,吸血鬼恐怕是最幸运的种族了。
可以一起相伴几百年。
45、
冬去春来,又等到第二年春天过去。
春末的时候，重去祭奠哥哥。
偶尔她会觉得哥哥很幸运。
比如现在，她将鲜花放在墓碑旁,低声说道：“哥，有时候我会觉得你很幸运。快乐的活完一辈子，和心爱的人长眠地下。短暂却绚烂,每天都是崭新的。”
不像她，充满腐朽味道的新的一天。
46、
宣的信笺仍旧陆陆续续寄到城堡。
这恐怕是重唯一的慰藉了。
但等到夏初的时候，她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近来到达的信，新旧程度和去年年末相仿——看上去，似乎是他准备了整整一年的信,委托别人送出。
小家伙又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这么想着,重不得不又去了一趟帝都。
这次食物做了防腐处理,血源的供应端也早做准备。
可是，她遇到了封城。
47、
封城的原因，是主教冕下奄奄一息。
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马不停蹄奔向教堂。
她罕见地感觉到心跳漏了一拍，随机紧张不安地狂跳起来。
……真奇怪，吸血鬼也会担惊受怕吗？
48、
隔着很远，重就嗅到血腥味。
去年被拆卸而下的十字架重新安装。
重避开路障进内，看到神役们捧着银盆进进出出，摇晃的液体红色里带着灿金。
……是血液。
而且应该是宣的血液。
她嗅到了熟悉馥郁的甜美味道。
不过，为什么是金色的？
49、
卧房里的纱帘被轻柔风卷起，又落下。
教堂远处山峦起伏，像飞鸟的羽翼和背脊。
重坐在床的边缘，握住宣冰冷的手。他还在昏迷，手腕上，是狰狞的伤痕。
猜得不错的话……他在换血。
至少失去了一部分的血。
重不看法咒符书，但也知道有古老的法术，那些神职人员们想要永远供奉他们的神，会选择献祭出肉身和灵魂，得以永生。
重半隐在晦暗的光里，半张脸看不清情绪。床上的人很久才逐渐苏醒过来，她才幽幽说道：“亲爱的，永生是一种折磨和诅咒。给所谓的神灵奉献灵魂和肉身，更是愚蠢至极。你现在停止，还来得及。”
50、
“对我来说，是祝福。”
轻而又轻的，宣这样说道。
“更何况，我不会为了任何其他人，献祭出灵魂。”
锁骨下炙热的印记还在。
和跳动的心脏隔得，那么近。
我的灵魂，只属于你。
51、
曾经很好说话的小少年有了自己的心思和脾气。
开始一意孤行起来，不听劝了。她的话也不好使。
重郁闷了好几天，回过神来，才想起很重要的一个问题——她的食物被阻拦在城外了。
她本想去找凯茜帮忙，但想了想，不太合适，最近在和宣闹冷战，也不好让他出面协调。
于是心高气傲的女伯爵，只能把自己关在房里生闷气。
又倔强地不想找难吃的血源凑合。
三天过去，她已经很饿了，直到某天傍晚，宣敲开重的房门，送来一杯新鲜的血。
鲜血已然完全泛着金色，在圆月的冷光下如同沉浸在金水里的宝石。
“帝都还有半个月才解封。”宣轻轻说道，“还在生气吗？”
重没看他。
宣将杯盏递到她手边，抿了抿唇，道：“你说过，我拥有去做一切的权利。”
重还是没说话。
但鲜血的芳香对她这个饿了几天的人来说，是难以言喻的诱惑。
她浑身上下都在说着“快喝”！
宣接着道：“……不饿吗？这是之前换的一部分血，喝点？”
言下之意，不喝也会被倒掉。
重愤懑地抿了抿唇，接过来，沉默地一饮而尽。
入喉绝美的醇香，让她还想贪图更多，重下意识抬头看了眼。
眼前的人……有点虚弱，薄唇发白，长睫也镀了层白霜似的，再加上精致俊美的面容，比吸血鬼还像吸血鬼。
但也高贵圣洁，像从金塑神像上走下的六翼天使。
此刻，他那双眸子微敛，一瞬不瞬注视着重：“你说过，我能做一切我想做的。这是你说的，重。”
重晃了晃神，很久之后，轻轻开口：“对，我说过。所以，我尊重你的想法，和你的做法。”
宣松了口气，将空了的杯盏接过，又拿起旁边小刀，试探问道：“一杯够吗？我再给你倒一杯？”
毕竟几天没进食了。
52、
重被他这种看上去分外好说话的示弱气笑了。
现在看上去乖巧听话，那做出这种危险决定的时候，怎么就瞒着她，没敢吱一声呢？
她伸手一拽，扯住宣的前襟，尖牙刺入人类脆弱、不设防的脖颈，吮吸了好一会儿，才满意地挪开唇。她恨铁不成钢说道：“反正你现在也不老不死了，咬你几口也没事。”
宣的神态有刹那间的不对劲。
在重放开好一会儿后，还僵立不动，长睫低垂。
像是要遮掩住眸里瞬间搅起的波涛浪卷。
重只能听到他沉凝下来的呼吸，看到他绷紧的下颚。
重：“……宣？你还好吧？”
心里的气愤别扭消失的无影无踪，她下意识紧张起来，伤口的鲜血还未止住，空气里四散松木的清香，她心猿意马的同时焦急不安：“吸血是不是会有别的副作用？”
“你说被吸血者吗？”宣挑眉，“有的。为了麻痹猎物。猎物们会变得愉悦温柔，从精神到身体都会全然放松，不会产生反抗念头。更重要的是，吸血鬼的……”
他凑到重的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重瞳孔骤然一缩。
“根据记载，有很多血仆，会一边被吸食鲜血，一边和主人交合的。”宣温柔地揽住重，“这些在你的家族笔记里都有记载。”
他明知故问：“你没看过吗？”
重：“……”
还，真，没，有！
谁知道吸血鬼的唾液，还有催情作用啊？！
家族笔记里哪里有说？！她没翻到过——
可是重已经没精力去细想她为什么没翻到过了。
因为下一刻，温柔缠绵的吻，从她的眉心落到唇角。比如被吸血鬼唾液激起的人类本能，食物的致命吸引其实也不遑多让。
这种像是从灵魂深处升起的羁绊，烧得重头脑迷糊，浑身上下泛不起一点力气。
像是喝了酒酿，沉醉其中。
但她仍下意识地反抗：“……别，别这样。”
“不要哪样？”宣与她唇齿纠缠，“嗯？”
华丽的裙摆顺着肌肤坠落，宣紧紧箍住那柔软的腰肢，将人困在松软的天鹅绒被褥间，边沉下身，边低哑着嗓音道：“还是说……不要这样？”
重没有精力回应，甚至没怎么听见他说的话，只是半醉半醒间，无法忍受地咬住宣的肩，含混不清地求饶：“停下来……”
一种快乐过度，带来的刺激不啻于灭顶之灾。
青年铂金色的发落在她的脖颈间，纯洁、耀眼、干净，和他的眼眸是同样的颜色。都很纯粹。
重向来很喜欢，在他还小的时候甚至想手痒去摸摸。
汗水遮住重的眼，她没能看清宣此刻眼里的情绪和欲念，以及深不见底的占有欲。
他在沉声轻道：“以上帝之名，我允诺你吸食我的鲜血。盘旋教堂暗夜之下——”
你也只准吸饮我的鲜血。
天知道哪怕是看到她饮食别人的鲜血，他都会嫉妒到发疯。
53、
第二天，重醒的比宣早。
酒足饭饱后的吸血鬼蹑手蹑脚来到书房，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进行了深刻反思。
顺便翻找了下历来的资料。
当查证到那句“吸血鬼的进食对血仆有催情作用”时，重无可奈何地捂脸长叹。
通篇下来，恶人都是她。最开始是她半梦半醒里强压着宣缔结了血仆印，昨天也是她，不分青红皂白就咬上宣的脖颈。
他是心甘情愿的吗？
还是被逼无奈的？
小家伙现在到底什么心情？
……头疼啊。
可她真没在家里瞧见过这些内容啊！
54、
重头疼了几天，粗略翻阅了被带到这边的几本家族典籍，大致了解吸血鬼和血仆的羁绊。
血仆在很久远的曾经，作用就是给主人提供血和性。
直到shey家族看不太下去这种做法，才尝试别的采血途径。家里也很少和后辈普及这些事。
重看得脑壳疼，将书一收，放回原位，正准备离去，却突然听到“啪嚓”文件掉落的声音。
拾起一看，是本很古老的卷轴。卷轴上，是隐秘的象形文字，她能读懂，稍微浏览片刻，缓缓蹙起了眉。重新从头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读。
这是……关于替代之术。
关于怎么让吸血鬼，重新见到太阳。
很简单，找个人，心甘情愿替他们承受钻心的烧灼之痛就行了。
55、
重沉默了很久，穿过教堂明亮的长廊，来到主神雕塑的大厅。
宣正在为人祷告，他穿着洁白的主教长袍，神态温和，高洁尊贵。
信徒们虔诚地看他，犹如在看神明。
金色的暖阳从教堂顶端天窗滑入，照在重的身上，她抬起手，看到阳光跌落在她手心。
她只感觉到了温暖和明媚。
但重想起了很小的时候，因为顽皮误入阳光下，那种撕心裂肺的灼烧疼痛。
这种感觉现在会在谁那儿呢？
她抬起头，望向那边祷告的宣，他神态未变，只是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
旋即唇角勾了勾。像是在为她能踏入阳光由衷喜悦。
重不由长叹了口气。
……原来他是心甘情愿的。
56、
漫长的寿命有一个好处，就是能无限拉近两个人的差距。
关于学识、阅历和心态的差距。
重的父母在四十年后，寿命终于走向了终点。
宣帮着一块安葬了他们，就在城堡的花园下，这里，四季如春，繁花盛开。
最后，他摊掌向上，掌心上，是一枚小巧晶莹的银戒。
没有说话，但不言而喻。
重笑着看了许久，才伸出手，任由青年单膝跪地，将戒指套上她的无名指。
57、
重很迷恋宣的血液味道。
偶尔她会想，或许血契对吸血鬼也是种束缚和吸引力。
每当她在迷离里挣扎着想要吸血时，宣都会分外配合地将俯身在她唇齿边。滚烫的血液和当年潜藏许久的心意一样炙热，但重总会在清冷芳甜的血味里，想到遥远的雪山和山巅的月亮。
山峰的水融化而下，皎洁的明月落入怀中。
她听到有人在低语：“我爱你。”
58、
吸血鬼的寿命很长，但仍旧是有限的。
终有一天，绚烂的玫瑰也会凋谢。
几百年转瞬即逝，重能感受到日复一日的虚弱。
她唯一的担忧的是爱人：“等我走后，你会怎么办呢？”
宣轻轻拥着她，下巴枕在她的肩上，像很多年前相同的姿势——那时，重总喜欢在跳着火苗的壁炉旁，圈着小少年，逼迫他和自己一起看些没营养的无聊小说。
如今，他们在一起看着朝阳升起。
日出照亮了整片大陆，宣想了想，说道：“我会带着对你的怀念走下去。”
“或者，实在撑不下去的话，我会选择在某个阳光明媚的一天，同你在坟墓里，相拥长眠。”
59、
重离开的那天，天空下了细密的雨。
远方的侄子卡洛斯来帮忙处理后事，顺便继承shey家族古老的城堡和光亮的爵位。
卡洛斯不太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这位姑父。
吸血鬼家族的人，从样貌上根本看不出辈分，都是同样年轻美貌。
宣不是吸血鬼，但这些属性，他一个没落下。
清俊的外表看上去二十些许，沉凝的气质却让人不敢逾矩。
那双向来都温和的眼看不出深浅，有着遥远历史的沉淀，也有看淡一切的虚无。
他甚至更胜一筹，永生不死。
除非他想死。
卡洛斯跟在宣的身后，看他将一支火红的玫瑰，小心翼翼地放在重交叠的手中。
然后，才合上了棺椁。
他听到男人温柔的低语：“晚安，我亲爱的。”
“我永远爱你，直到我死。”
60、
“也包括我死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