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洛快意十足的怼完,猛然想起来一个致命的错误。
游戏厅那天晚上,她抱着大嘴猴睡觉。
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还有点睡不着。
大嘴猴柔软的皮毛贴着她的皮肤,温暖又舒服,她鬼使神差的将郁晏的手机号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放出来之后,她还自我安慰。
反正她都能把号码背下来了,拉黑删除和原地不动也没什么差别。
只要她心里不再念着就好了。
况且现在进了职业圈,他们算是同行了,同行之间,或许会有什么事情需要沟通呢。
想着想着,她很快就睡着了,醒来后也就忘了这件事。
但郁晏是怎么知道的呢?
除非...他就是随手一试。
但她偏偏还回复了。
她以为郁晏气急败坏,其实郁晏指不定有多得意呢,真是太失策了!
丁洛后悔不迭。
“你们聊,我去趟卫生间。”
张母眼底的温度凉了几分。
但多年的教养让她做不出太失态的举动,她转过头和张父对视一眼,随后神情严肃的站起身。
她将搭在腿上的餐巾扯下,还不忘叠成一个三角形摆在桌面上,整齐又得体。
然后她就直奔张瑞谦走了过去。
丁洛垂垂眸,默默把玩着自己的指尖。
她料到了会有这一幕,从张瑞谦强行把她带到他父母面前开始。
她并不愿破坏张瑞谦的生日,可也不能用委屈自己作代价。
他要做朋友,她可以跟他交心,真诚以待。
但是再多的,她给不了。
况且她的条件,似乎也不符合张瑞谦对女朋友的要求。
两性关系一旦遮上一层谎言,离彻底拜拜也不远了。
她其实还有点理解,张瑞谦的确喜欢她,也的确觉得她的家庭配不上张家。
人性本就充满了矛盾,外表包装的再完美,再有风度的精英,也有秘而不宣的瑕疵。
张父的目光没有落到丁洛身上,更没有质问什么。
他的眼角已经带了些皱纹,纹路挤成细细的丝线,盖在有些松弛的皮肤上。
老旧的方框眼镜搭在他的鼻梁上,显得他整个人有种令人窒息的严肃。
年龄的增加并没有让他变得和蔼起来,那些经久的细纹,似乎也极其有条理的排列组合,形成一幅沉重的构图。
丁洛见过不少教授,但像张父气场这么强的,还是第一次遇到。
张瑞谦原本还在和新来的同学闲聊,相互恭维。
同学之间,当然是他取得的成绩最好。
他从小到大都是最优秀的,他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张瑞谦正谦虚的笑着,就被母亲一把拉住了。
他微怔了一下,随即跟着母亲走到墙角,笑容里颇有些无辜:“怎么了妈?”
张母脸色不好,但碍于这么多外人在,她也只能强忍怒意,轻声质问道:“那个姑娘是有男朋友的,难道你现在已经沦落到要做...做第三者了么?”
张瑞谦有些惊讶的凝眉,片刻后耐心解释道:“她已经跟前男友分手了,你为什么会说她有男朋友?”
张母冷冷扫了他一眼:“她亲口说的。”
张瑞谦十分吃惊。
难道丁洛和郁晏复合了?
这不可能!
他伸手扶住母亲,劝道:“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我去问问她。”
张母不禁说起了风凉话:“她一直跟人家发短信呢,连我的话都爱答不理,还能有什么误会。”
张瑞谦脚步一顿,背对着母亲的脊背僵硬。
但他并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继续朝丁洛走过去。
丁洛听见了皮鞋靠近的声音,她情不自禁的坐直了身子。
张瑞谦依旧在对她笑,哪怕他现在心里有无数疑问,无数烦躁,无数气恼,但都没在丁洛面前表现出来。
“洛洛,渴不渴?”
他甚至都没有直接询问男朋友的情况。
丁洛摇摇头。
张瑞谦停顿了几秒,和父亲眼神交汇了一下,才缓缓道:“洛洛,刚刚我妈说......”
丁洛突然打断他的话,面带微笑盯着张瑞谦的眼睛,眼神清澈明亮:“刚刚阿姨说,我家里是做传统文化主题餐厅的,还有不少文物真迹?”
张瑞谦突然慌张了起来。
他立刻支吾道:“我...你别误会,我没有那个意思。”
他很害怕丁洛生气,或是对他有什么不好的印象。
他只有这么一丁点的虚荣心,但并不妨碍他真心喜欢丁洛。
丁洛弯了弯眼睛,笑容依旧友善:“都没关系,其实有时候我想,幸好我们只是朋友。”
张瑞谦紧张的抓住丁洛的胳膊,眼底带着毫不掩饰的隐伤:“洛洛,我真的不在意,你不要觉得我是那种人,是我家里比较关心,我怕麻烦所以才......我可以跟他们解释。”
丁洛疑惑的看着他,用力把自己的胳膊从张瑞谦掌心抽走:“你为什么要跟你爸妈介绍我呢,还让他们误会我们有什么关系,我觉得很尴尬。”
张瑞谦喉结微动,眼底有些泛红。
他刚才是太激动了才会上去拽丁洛,现在却再也不敢有什么失礼的行为。
他忍不住表白:“因为我已经认定你了。”
丁洛好无奈:“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们安静的陪你把生日过完好吗?”
张瑞谦还是小心翼翼的委屈道:“抱歉,这件事是我不对,你别生我气,我们还像以前一样行吗?”
大概是他的语气太卑微了,对面的张父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他忍不住沉声道:“张瑞谦,你丢脸丢够了没!”
他没想到,自己儿子在女生面前竟然是这副样子。
自己培养的孩子,不说绝顶优秀,但也是同龄人里出类拔萃的人才。
他根本无法理解,这个女生有什么资格嫌弃他儿子,还让他儿子那么低声下气的道歉。
丁洛看了张父一眼,突然觉得张瑞谦的做法也有情可原。
长期在家长这样的教化下,张瑞谦不虚荣才怪。
张瑞谦直起身子,沉默的望着父亲。
身后的母亲走过来,朝张父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在这里发脾气,失了身份。
丁洛一拉椅子,站起身:“我还是先回去了,你们好好吃,礼物送到我也就放心了。”
张父和张母并没有挽留的意思,只有张瑞谦恋恋不舍的望着她。
“别走好不好,丁洛,看在这三年的份上。”
丁洛停下脚步。
天已经彻底阴沉下来了,外头好像开始下雨,玻璃上挂着斑斓的水光,隐约能听到大门外淅淅沥沥的流淌声。
丁洛淡淡道:“张瑞谦,你知道我这几年一直被同系女生排挤吧,你也知道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吧。”
张瑞谦绷紧了唇,眼神闪烁。
他知道,女生不愿跟丁洛做朋友,不愿跟她一起去食堂吃饭,更不愿跟她一组做实验,任何需要投票的好事,都不会有丁洛的份。
每次强制分组和小组讨论,都是丁洛最尴尬的时候,她只能加入吊尾车的队伍,独自完成几乎全组所有的工作。
张瑞谦和她并不同班,听说这些事的时候,该过去的也都过去了。
他就闭眼让那些过去了。
周遭几个同学似乎察觉出情形不对,禁了声,默默的看着。
丁洛一笑:“可是你是班长,是学生会会长,你需要保持良好形象,需要全系同学的支持,你的教养也不允许你和别人闹翻撕破脸,因为你甚至还有点偶像包袱。”
所以他可以喜欢她,可以对她很好,可以给她无微不至的关怀,但单单不能保护她。
他永远不会像郁晏一样,可以豁出一切来护着她。
她甚至都不想把他跟郁晏放在一起比较,他们在她心里,根本就不是一个地位。
张瑞谦小声道:“如果你想,我可以按照你的要求......”
丁洛直截了当道:“我不想。”
听到的几个同学尴尬的咳嗽了几声。
他们几乎都知道,张瑞谦喜欢这个女生,但现在情况的发展好像有些偏离预期。
张父轻叹一口气:“人家累了,就让人回去休息吧。”
郝小于低声问老王道:“老板,这情况怎么办,我们跟洛洛姐一起走吧?”
老王着急的频频看表,嘴里嘟嘟囔囔:“怎么还不来呢?”
郝小于疑惑道:“谁来啊?”
正说着,门外响起了一声刺耳的鸣笛。
那车的喇叭真好,声音穿过层层雨帘,直达众人耳底。
不少人抬眸朝外看去。
一亮艳红色的跑车停在餐厅门口,极致张狂炫目,哪怕在雨幕中淋着,也丝毫不减昂贵的气质。
郁晏根本就没打伞,他推开车门大跨步进了餐厅,身上披挂着寒气,睫毛尖和发丝沾着水雾。
他一踏进宴会厅现场,就直奔丁洛而去。
张瑞谦的同学不少也都是游戏迷,一看见郁晏激动的差点叫了出来。
“郁神吧?”
“肯定是,他里面衣服cng的标志都露出来了!”
“沃日张瑞谦连他都请来了?”
“郁神看起来脾气不太好......”
“草我想去要签名我不敢!”
“虽然我现在平静,但我心里已经喊出来了!”
......
张瑞谦凝眸看着郁晏,如临大敌。
每次遇见郁晏,他一定是落败的那个。
他还没向丁洛解释清楚,郁晏就又来捣乱。
郁晏冷淡的扫了他一眼,不耐烦道:“你继续过你的生日,我带个人走。”
说罢,他就毫不客气的抓住了丁洛的手腕。
郁晏的手在外面冻得有点冷,丁洛被他冰的倒吸一口冷气:“喂!”
郁晏根本不听她叨咕什么,抓着她就往外走。
丁洛拗不过他,只能小跑着跟了上去。
张瑞谦僵在原地,脸上的肌肉不自主的抽动。
他就不舍得这么拽着她,可郁晏从来不管这些,他想带她走,根本就不过问她的意思。
但她还是跟着去了。
为什么蛮不讲理的人,总是能讨到好处呢?
几个认识郁晏的游戏迷左看看右看看,心里打鼓。
难不成张瑞谦喜欢的那个,郁神也喜欢?
张父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吻低斥道:“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他们家还从来没有这么丢人过!
张瑞谦强撑起笑容,尴尬的解释道:“都是朋友,大家别在意。”
他深深望着丁洛被拽走的方向,眼底充满伤感。
这一秒他才真正觉得,他连最后一丝丝希望都失去了。
-
丁洛到了外面,就用力抖开了郁晏的手,然后扯了扯自己的小棉袄,绷着脸不说话。
雨势越来越大,打在她的头发上,外衣上,发出沉闷的噼啪声。
空气里带着潮湿的雨腥味,静谧的街灯被雨滴切割的支离破碎,连光晕都变得断断续续。
她很快觉得自己的脸湿了,雨水顺着脖子滑进衣服里,一点点带走皮肤的热度。
牙齿开始打颤,她强忍着,不想在他面前露怯。
郁晏同样在雨里,紧紧盯着她:“你准备站在这儿吸收负氧离子?”
丁洛皱皱鼻子,忍不住嘲讽道:“哦呦了不得,您还知道负氧离子呢。”
郁晏勾唇笑,阴涔涔道:“我还知道负氧离子对孕妇好,你想不想试试?”
丁洛僵住,随即凶巴巴朝郁晏一咬牙。
呸!不要脸!
郁晏伸手勾住她的后背,轻轻一推:“快点进去!”
他一按手里的车钥匙,红色跑车车门缓缓打开。
丁洛泛起别扭:“享受不来,我打车回去。”
郁晏哼了一声:“你打个屁车,现在能排到几百号。”
丁洛无话可说。
不管是帝都还是魔都,一到刮风下雨的时候,准打不着车。
有些出租司机就在路边,但偏偏不接单,非要等那些去机场的大单。
她被郁晏推推搡搡的坐进了副驾驶。
这还是她第一次坐跑车,从外面看着挺低矮,但是里面非常宽敞。
热乎乎的暖气开着,将她身上的凉气吹走。
郁晏湿的比她还惨一点,他坐进来的时候,头发上的水珠甩到了丁洛的耳侧。
丁洛故作羡慕道:“郁神真有钱,看来我选这行果然没错,研究物理可能一辈子都买不起一辆。”
感应雨刷呼呼的运作着,郁晏扫了她一眼:“不是我的,路江河的。”
丁洛一愣,郁晏已经把车开走了。
路两边的街景匆匆而过,被速度撕扯的扭曲了些。
她忍不住想问他为什么没买,但转念一想,好像也不关她的事。
“你过来干嘛?”
她扭头望着窗外,冷不丁问道。
郁晏没好气:“看你怎么给别人过生日。”
丁洛耸耸肩,漫不经心道:“郁神,你总这样我会误会你对我余情未了的。”
“我本来就对你余情未了,是你非要跟我分手的。”
郁晏右手搭在方向盘上,骨节圆润,指节修长,就和他的人一样,清白秀气。
丁洛心尖一颤,脸上逐渐升温。
她情不自禁的咽咽口水,偷看郁晏的表情。
他很坦荡,没什么遮掩,一点也不觉得承认喜欢她有什么没面子。
丁洛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余情能有多少呢?
要是有什么机器能看到人心里的爱意值就好了。
她敢保证,她的数值一定是比郁晏高的。
丁洛扭回头,垂着眸,把手指缩在袖子里,夹在双腿之间,仿佛给自己带上了一副手铐。
涉及到情感问题,两个人心里都不是滋味。
车里很安静,只能听到周遭的杂音。
郁晏心里憋着气,不悦道:“等到了zls,你把大嘴猴还给我。”
丁洛抬眸,双凤眼深深折着,显得她的眼睛很大。
“干嘛?”
郁晏冷道:“你成天跟那个物理系男神混在一起,你让他送你吧。”
丁洛忍不住反驳:“你小不小气,我什么时候成天跟他混在一起了,你问问贺教练,我是不是天天在基地练习!”
郁晏皱眉:“你喊什么喊?”
丁洛不由得又拔高声音:“谁喊了!”
郁晏趁着前方无人,看了她一眼:“现在喊了。”
丁洛泄气,小声嘟囔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贺教练有联系。”
郁晏降了点速,拨动方向盘,叹息道:“当然有联系,他说你很笨,学什么都慢,连个八倍都压不好。”
丁洛鼓着脸,瞪着眼睛:“骗子!我学的最快了,贺教练说我跟你当年没差多少!”
车子正巧路过一家居酒屋,居酒屋外挂着的吊灯格外明亮,暖黄色的光透过玻璃照在郁晏脸上,丁洛恍惚看见他眼底有笑意。
“哄你的你也信,像我这么有天赋的几年都不一定出一个。”
丁洛心虚的眨眨眼。
其实贺观止说她学的快是真的,但可没说她能跟郁晏比。
但不知道为什么,车里的气氛又慢慢柔和了下来。
郁晏的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袖子滑下去,露出一截白净的手腕。
手腕上的皮肤细腻的仿佛看不见毛孔,腕骨的轮廓也完美的刚刚好。
他的父母如果还在,大概也都是很好看的人吧。
丁洛缓声道:“郁晏,你手上的伤,是当初因为我......”
“不是。”
郁晏淡淡道。
丁洛迷茫的望着他。
郁晏重复:“不是,跟你没关系,电竞打久了手上有伤病很正常,所有人都一样。”
丁洛沉默片刻,等车子拐到zls门口的那条马路时,她冷不丁道:“我就这么好骗吗?”
郁晏突然刹车,丁洛的身子往前抢了一下。
红色跑车静静停在路上,雨滴似乎变得有些小了。
郁晏笑,但眼底却没什么笑意:“所以呢,你要因为感激我跟我复合吗?”
丁洛怔忪,随即摇头:“不,这些年,我不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