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响门铃的那一刻,寒陌才错愕,他并没有想好该怎么面对言易冰的父母。
他本来就不擅长短时间内获得长辈的欢心。
但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想,他为什么非要获得言易冰父母的欢心。
门猝不及防的打开了,锁头咔吧缩了起来。
屋内飘出来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不刺鼻,而且带着柠檬的酸甜。
寒陌绷紧手指,提起呼吸,眼神不免专注了起来。
可来开门的人并不是言易冰的父母。
他看到了那个阿姨胸前大大的家政公司的logo。
阿姨戴着橡胶手套,手臂小心的托着,不让手套上的水滴到地板上。
她狐疑的看向寒陌,半开着门,问:“你找谁?”
寒陌松了一口气。
“找言易冰。”
正因为轻松,所以他的回答连主语都没加。
“我是过来消毒的,家里现在只有个病人,别人应该还没下班。”家政公司的人显然不认识言易冰是谁,但看寒陌长的一表人才,所以说话很谨慎,也很详细。
这就是拥有一个不错外貌的好处了。
寒陌一听说只有言易冰,便更轻松了,连僵硬的肩膀都松弛起来。
“就找那个病人。”
阿姨给寒陌让开一条路,低声嘱咐道:“那你小心一点,他这个病传染。”
说罢,还贴心的递给了寒陌一个医用口罩。
寒陌扫了一眼,当即拒绝了。
言易冰看着会不舒服。
阿姨也就算了,毕竟不认识,有距离感是应该的。
但他不一样。
他不怕言易冰传染给他,更不想藏在口罩后面和言易冰说话。
他相信言易冰的父母也不会戴着口罩提防言易冰的。
寒陌朝二楼那扇紧闭的门走了过去。
他几乎不用花时间判断,言易冰住在哪里。
毕竟门上贴着大大的比赛倒计时的时刻表,那是言易冰一贯的习惯,也是他逼迫自己的手段。
他总是很有规划,很有条理,安排的面面俱到,寒陌从没见他因为什么事情措手不及过。
除了……那次。
寒陌苦笑一下,抬手在门上轻敲了两下,还不待得到回应,他就推开了门。
言易冰的房间和其他地方不同,没有那股消毒水味道,而是飘着一股药香。
香到了一定程度,空气中都开始泛苦。
言易冰躺在床上,盖着被子,把自己裹得只剩一个脑袋,一个湿漉漉的脑袋。
他显然刚洗过澡不久,哪怕发着高烧,哪怕肌肉酸疼的难受,他也忍受不了让自己脏着。
只是他能坚持洗澡,却坚持不了像以前一样精细的吹吹头发,擦个乳液。
所以一洗完,他就难受的躺下了。
躺下也睡不着,自从发烧开始,他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床上度过的,已经睡了太多,根本不困了。
只是高烧迫使他必须倒在那里,合上眼睛。
所以门一响,言易冰就睁开了眼。
看到寒陌的那一刻,言易冰还以为自己烧出幻觉了。
毕竟他的体温一度飙到三十九度八,这个温度对他这个年纪来说,已经算极高的了。
可当他缓过神来,脸上拂过门外涌进来的轻风,才发觉眼前的寒陌是真实的。
寒陌走到他床前,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言易冰的床边,皱着眉道:“头发没干你就睡了?”
这算是破罐破摔?
反正也发烧头痛,不在乎什么湿不湿气的。
言易冰却警惕的扯着被子捂住自己的嘴巴,瞪着有些泛红的眼睛,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你怎么来了?不知道腮腺炎传染?”
他的瞪眼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
因为高烧的缘故,他眼中始终氤氲着一层水光,睫毛柔顺的舒展着,白皙清秀的眼尾折出一道自然的痕迹,并随着主人状态的不稳定而轻轻抖动着。
他的脸上带着不自然的潮红,呼吸变得很急促,很迅速,潮湿的头发凌乱蓬松的搭在他的额前。
寒陌的目光下移,落在言易冰抓被子的手上。
那双手也显得过分白皙病态,血管清晰的暴露在皮肤之下,纤细修长的手指被迫用力,却又不太使得上力,骨节被他攥的凸起,一个比一个秀气圆润。
电竞选手的手大多都是漂亮的,但因为常年过度使用,会显得很结实有力。
但从言易冰的手上,寒陌却看出几分柔弱的味道。
他伸手摸向言易冰的额头。
真,烫的吓人。
热度顺着掌心传递给他,他的小指甚至能感觉到言易冰眼皮的跳动。
很轻微的,很柔软的,让人不舍得放手。
但很快,言易冰就挣扎开了他的手。
“都跟你说传染了,赶紧回去!”
言易冰因为晃头的动作,难受的一闭眼。
脑袋隐隐发涨,宣泄着不满。
他一侧过脸,寒陌就看到了他耳后肿起来的部分。
从正面看并不算明显,但从侧面看,确实是肿了,鼓起的皮肉快要贴上耳垂,随着呼吸起伏着。
这病寒陌没得过,真不知道言易冰现在到底有多难受。
未知总是让人小心翼翼,他连对待言易冰的语气和姿态都不自觉的放软了很多。
“我喝板蓝根了,你不用担心。”
他看着言易冰湿漉漉的头发碍眼,站起身来,出门问家政阿姨:“您知道吹风机放在哪儿吗?”
阿姨帮着打扫房间,对言易冰家的物件摆放比言易冰本人还熟。
“噢我给收到卫生间的柜子里了,你等会儿。”
言易冰皱眉,望着寒陌的背影,低声喊了一句。
“寒陌。”
他心情很复杂。
没想到寒陌会主动来找他,也没想到寒陌能关心他。
但现在的精神状态实在不允许他复杂到哪里去,脑子稍微思索的深一点,就要罢工。
言易冰索性也就不想了。
来都来了,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寒陌接过吹风机,插好电,扶起言易冰的头,调了最小的风速,给他吹着头发。
风是暖的,他距离掌握的很好,让人舒服,不会被烫到。
言易冰能感受到寒陌的手指揉捏着他的头发,轻柔的,小心的,把发丝揉开,托在掌心里,再用风吹走水汽。
出人意料的,还挺舒服。
言易冰眯着眼睛享受。
那可是prince队长价值千万的手,难免会让他有点飘飘然。
毕竟寒陌伺候他的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现在他们连勾个肩的交情都没有。
寒陌一边给他吹着头发,一边看着他惬意的模样。
他就像一只矜贵优雅的猫,也就被人顺毛的时候,能露出这种毫无防备的舒适的疲态。
寒陌的喉结情不自禁的滚动了一下,手上的动作变得更轻柔了。
得益于母亲常年生病,其实他很会照顾人。
人是种非常能适应环境的生物,哪怕再大大咧咧怕麻烦的性格,处在他那种境地,也会变的比专业的护工还优秀。
这种技能,他一直没丢,哪怕后来已经没人需要他照顾了。
看言易冰的样子,就知道被伺候的很舒服,以至于吹风机停下的时候,言易冰甚至露出了依依不舍的表情。
那种表情转瞬即逝,很快他又蔫蔫的窝在被子里,有气无力的看着寒陌。
言易冰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寒陌。
有时候寒陌对他格外生冷疏离,有时候又对他关怀的有些过分。
他和郁晏那么铁的交情,也没觉得郁晏应该训练之后来他床边守着。
哪怕是最关心他的父母,言易冰也想不出他妈坐在这儿,一丝不苟给他吹头发的样子。
太细腻了,太温柔了。
这种场景,怎么看都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具体哪里不对,他又说不好。
寒陌放下吹风机,看着言易冰蓬松柔软的黑发,心里舒服很多。
他的手指从他最后一根发丝上滑走,随即问道:“今天都吃什么了?”
郁晏说,这个病吃饭都张不开嘴。
言易冰缓慢的摇了摇头:“燕麦牛奶,燕麦牛奶,燕麦牛奶。”
简单,方便,不用嚼。
父母到时给他鼓弄了不少款式的粥,但言易冰不喜欢喝粥,从小就不喜欢。
喝粥对他来说没什么幸福感,而且那东西太热,往往要等很长时间,很耗心性。
言易冰不喜欢吃饭的时候那种等待的感觉,在他身边呆过的人,都知道他不喜欢米粥。
可这个病实在是折磨人。
虽然发着高烧,却并不影响食欲,他一边想吃更香的,一边又张不开嘴,就连咀嚼都是折磨,从齿根一直疼到耳朵后面。
好吃的订来了,他吃不了,父母买的粥放在那,他不愿意吃,所以只好吃还算能接受的燕麦牛奶了。
其实吃两顿还好,吃第三顿的时候,他就已经腻了,闻着牛奶的味道都想吐。
寒陌垂了垂眸,手指轻轻塞了塞他的被子。
言易冰的睡衣松松垮垮的,露出很大一片脖颈,怎么看怎么觉得会冷。
“想吃什么?”
病人总是娇贵一点,起码看起来,就十分需要人的呵护和关心。
寒陌也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问出这句话的,鬼使神差的脱口而出,好像言易冰想吃什么,他就一定能给弄来似的。
言易冰怅然的叹了口气,嘟嘟囔囔道:“麻辣香锅,火锅,香辣虾,青椒肉丝,干锅包菜,爆炒腰花,香煎三文鱼,烤青花鱼,寿司,天妇罗,猪排饭……”
他就像报菜名似的,搜刮着自己脑海中记得的美食。
平时不吃也没见得多想念,现在却一个个的都想起来了,并且眼高手低的全部想吃。
越说越想吃,说的他艰难的咽了咽口水,肚子小小的咕噜一声。
寒陌:“……”
这些东西,言易冰现在一个都吃不了。
但他也懂,言易冰就是想吃点香的。
毕竟连喝了三顿牛奶了,谁也受不了。
他也知道言易冰不喜欢喝粥不喜欢热水,所以这些病人专属配餐,都不行。
寒陌敛了敛眉,转身往房间外面走。
言易冰侧着脸伸直脖子,冲着寒陌的背影问:“你干嘛去?”
寒陌没回他。
从二楼下来,他站在大厅里,家政阿姨一边擦着桌子腿一边好奇的打量着寒陌。
寒陌想了想,问道:“有土豆吗?”
家政阿姨愣了愣,才发现是问自己的。
“你看看吧,他家冰箱还挺全的。”
寒陌点头,走到厨房,拉开冰箱门。
果然很全,大概因为言易冰生病了,所以他父母采购了不少吃的,仿佛摆着他就能吃下去似的。
寒陌摸出两个土豆,又在冰箱门的小筐了找到了新鲜的黄油和纯牛奶。
他根本不在乎价格不菲的衣服,连围裙都没系,点起火,烧了一锅水。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要给言易冰做饭。
家政阿姨实在好奇,现在什么朋友能做到这种地步啊,又是吹头发又是给做饭的。
哪怕是亲妈,也就这样了吧。
更何况言易冰的亲妈还不会做饭,家里从来都是雇人做。
“小伙子,你们关系挺好啊。”
寒陌听到了,切土豆的刀一顿,轻声嗯了一下。
他也没必要跟外人解释什么,别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家政阿姨干活干的无聊,好不容易来了个人,她实在止不住话头,况且,她对寒陌还充满了好奇。
“你这朋友可真够意思,比女朋友都强了。”
阿姨本意是想夸他重情义,细心,但夸奖的话说出来,似乎并不那么合适。
她怨自己嘴笨,还想着怎么圆回来。
谁料寒陌并未生气,只是轻描淡写的呢喃一句:“是吗。”
他把土豆块扔进大锅里煮,然后用平底锅简单烩了个牛肉。
牛肉烂不烂不重要,他主要是要那个汤汁。
土豆很快就煮烂了,他放倒榨汁机里捣碎,然后重新放回锅里,加了牛奶黄油,重新收了水。
土豆泥做好之后,寒陌又撒了点胡椒粉上去,刚刚盛好的牛肉汤汁就小心的浇在土豆泥外面。
家政阿姨看了都不免惊讶。
现在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会做饭的真的不多了,能做的这么利索这么好的,更少。
香气盖过了那股消毒水味儿,很快溢了满屋。
言易冰再次看到寒陌,目光都没在他身上停留几秒,就紧紧的瞄上了那盘土豆泥。
太诱人了,也太香了。
牛肉汤汁里还混合了胡萝卜泥和西红柿,土豆的浓香和黄油的滑腻纠缠在一起,松软可口,连嚼都不用嚼。
寒陌舀了一勺,喂到言易冰嘴边。
言易冰稍有迟愣,眨眼望着寒陌。
其实他可以自己吃的,没这么娇气。
寒陌垂眸,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声道:“以前又不是没喂过。”
这句话说的不冷,反倒有点撒娇抱怨的意味,仿佛有些不满言易冰的迟疑。
言易冰想了想,也对,寒陌以前也喂过他吃药都。
徒弟喂师父吃个药,根本没什么。
言易冰微微张嘴,艰难的把土豆泥抿了进去。
不得不说,寒陌的手艺真的不错,几乎满足了他此刻所有的口舌之欲。
他一口一口的,很快就吃完了一整盘。
胃口好了,连精神都强了不少。
言易冰偷眼看着寒陌专心致志喂他吃饭的样子,忍不住想,要不说人人都想有个伴呢。
生病的时候还能彼此照顾彼此扶持,像他这种单身狗,就只能靠徒弟了。
幸好,他这个徒弟还靠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