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桪狠狠一愣,呆在原地,整个灵魂有一瞬间的空白。
......有孩子了,路家血脉能够光明正大得以延续,所以......不再需要她这样一个私生子了......是吗?
手心原本还温热的钥匙一瞬间凉的刺骨。
南桪心里像是被钝刀迟迟拉出个大口子,风呼啦啦往里灌,毫不留情,风口处满是无从抵抗的悲伤......可她又觉得自己是应该高兴的,因为这件事,是一个在任何时刻,都值得被笑容簇拥的喜事......
可是......她怎么办?
妈妈已经不要她了啊,如果爸爸也不要她的话......她要去哪里?
一个被全世界残忍宣告抛弃的人,还能往哪走?
天涯?还是海角?没有归路,一片苍茫。
所以以后......就没有家了,是不是?
眼眶恶狠狠的发疼,低头,却掉不出眼泪。
宁婉走近,看着十几岁的女孩子咬的泛了白的嘴唇,眼中一抹快意闪过,只是终究,还是存了不忍。
她站到南桪面前,没有低头,对着几米外惨白的墙壁,轻幽出口:“路南桪,我们谈谈。”
南桪还未说话,一旁路盛铭先出声试图阻止:“婉婉......”
“我不会的,”宁婉打断他:“我不会伤害她。盛铭,你很清楚,早晚要有这一次......何必呢?”
你是我的丈夫,何必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怀疑我会狠心伤害你的骨血。
我的心也会凉。
哪怕我明明知道你不爱我,哪怕你明明知道我多爱你。
路盛铭一顿,没有再开口,转身看向南桪,以目光询问她是否愿意。
南桪没有看到。
她已经完全六神无主,只感受得到心摇摇欲坠的重量。听了宁婉的话,双手紧握,死咬着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缓缓点头。
左右无法逃避。
宁婉见她同意,轻颔首,径直走向书房。
南桪垂了垂眼,在路盛铭愧疚深重的目光中,缓步跟了上去。
进书房,关门。
久久沉默。
宁婉本是背对着她的,良久,转过身来。看着面前这张和自己丈夫八分相似的脸,眸色痛意分明,却终究哑声开口:“我不恨你。”
南桪手指微微一顿,眼睛轻抬起,安静看向她。
宁婉却转了目光,避免自己与那双眼睛对视,深呼口气,继续道:“可我无法接受你。”她说着,居然微微牵了嘴角笑起来,苦涩间杂着自嘲,眉眼悲怆:“因为你的存在,总是在提醒我,自己是个多失败的女人......哪怕费劲心机,也无法得到自己丈夫的心,到最后,不顾一切得到了人,却生不出孩子,连骨血都不能给他延续......”
“我知道,这些都不是你的错,你也是受害者......你相信么,我曾经,真的非常努力的,想要接受你。可我做不到。”
南桪握紧了拳,开口,完全嘶哑的声线:“......对不起。”
宁婉的泪终于掉了下来,沿着线条完美的侧脸一路滑下,留下一道清晰的泪痕:“不怪你。”
南桪心脏很痛,愈演愈烈,无法抑制,整个人都因为疼痛在疯狂颤抖着。于是不得不换个话题和缓这份尖锐的疼痛:“你肚子里的......小宝宝,他怎么样?”
宁婉闻言,静静低头,轻轻抚摸着自己尚未显怀的小腹:“两个月了,很健康。”
在这么痛苦的时刻,宁婉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还是轻轻牵了嘴角,漂亮的眼睛里缓缓注入了母亲的温柔。
南桪站在那一小片晦暗的角落里,看着宁婉微微垂下的洁白脖颈,以及脸上温柔静好的笑容,强行隐忍的情绪终于崩溃。整颗心都像是被挖了去,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她缓缓蹲下.身,整张脸连带着脖子都深埋下去,卑微到了尘土里,闭了心不肯重见天日,偏偏自己还要亲手上去再踩两脚,陷进更深的绝望黑暗里:“......我应该怎么做?宁阿姨,您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我怎么办?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她完全崩溃了全部的情绪,整个人疼的神志不清,只能一味求助似的询问眼前这个与自己同样痛苦的人:“宁阿姨......对不起,我要怎么做......对不起......对不起......”
宁婉站在书房正中央,阳光洒进来照了一室的尘土,温暖而安详。她没有回头去看蹲在黑暗的女孩子,缓缓扬了下巴,轻声开口,声音像是要淡在空气里:“南桪......你走吧,我不要你彻底离开,但是你去别的地方念书,好不好?只要......只要别让我每天都要看见你,就好......行吗?”
“很抱歉,我知道这样对你来说不公平,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医生说,如果我再继续这样情绪波动,滑胎的几率会很大......”
“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都可以送你去......只要,别在这里......”
......
————
半年后,四川。
南桪正趴在桌子上背英语单词,突然被人从身后拍了拍:“路南桪,外面有人找你。”
南桪回头:“谁啊?”
“一个男的,长得挺好看。”
男的?南桪想到了谁,心跳的快起来,扔了书就往外跑。
到门口时,却意外见到了周秦。
南桪一愣,看向少年干净清俊的侧脸,随即轻缓着笑起来。
半年前,得知她要离开时,眼前的少年红着眼睛冲进她家里说要替她讨个公道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从来坚强倔强的男孩子,却在那一刻红了整个眼眶,硬生硬气坚决着自己的意念,大声对她说:“我不让你走!南桪,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真的!”
南桪不是不感动的。
心里不依不饶存了几分善念,想要回报。
这个少年在那一个大雪天给的温暖,于她而言,太过珍贵,无以为报。
她笑着跑过去,在周秦面前站住:“周秦?你怎么来了?”
刚十二三岁的孩子,他家里人怎么就放心他自己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周秦没说话,看着眼前人熟悉的温婉眉眼,眼里突然有了泪,顾不上时间场合,一把把人扯自己怀里,紧紧抱住,双臂疯了一样的使力:“路南桪......你还好么?”
受了这么多委屈和抛弃,一个人被丢到这个地方来......你还好不好?
南桪一怔,闻着少年身上清新的气息,笑容浅淡释然:“很好,我很好,一切都好。”
她推开他,问:“你怎么来了?自己来的?”
“没什么,想着正好放假,就来看看你。你五一放假都不回家的么?”怨气很重。
南桪听他这么问,轻轻一怔,清浅笑笑,低了头问:“他们怎么样?”
周秦闻言皱眉,没好气:“好的很,我妈说再有一个月就该生了。”边说边忍不住敲她脑门:“路南桪,都这样了,你还想他们干什么?!”
南桪摇头:“周秦。”
“干什么?”
“这里没有电话,我不能和那边说话。你回去后,帮我带个话,就说过年有人邀请我去他们家,就不回北京了。”
她说的一如既往的平静,神色安稳。
周秦却听得直皱眉,脸色难看:“你过年都不想回去了吗?”
南桪苦笑,避开他的眼睛:“左右我回去大家都过不好年......何必再回去添堵?”
“......好,”周秦深呼口气,强压下自己的情绪:“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偏偏要选在这里?这里离北京那么远,你要是出点什么事我赶都赶不过来!当时那么多地方让你挑,干什么非要选个这么远的地方?!”
南桪沉默,转过头,看向外面蔚蓝的天和飘散的云。良久,兀自低喃:“这里离我妈妈近一些。”
我没有勇气再回到她身边,可是思念难抵,左右举目无亲,不如还有距离可期。
她声音很低,周秦却听的清晰。一时无话。
倒是南桪先转了头,嘴角一抹笑意温和清浅:“周秦,谢谢你。我没事,你放心。”
我还在等一个人回来,怎么会让自己有事。
只可惜这里没有电话,不能和那个人联系,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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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正被她想念着的人,此刻正坐在橘黄的灯光下,仔细翻看一部经济法官司案例。
神色冷静,翻了几页,突然情绪失控,把整整一沓纸狠狠丢到茶几上。自己向后用力一倚,整个人靠在沙发上。
眉眼间神色疲惫异常,凝结着浓重的担心和无奈。
半年前,他连续两周没有接到南桪的电话,心里一沉,直接打回自己家试探情况。
易楚接的电话,听完他的话,低叹一声,告诉他南桪被路家送到四川了,一个多星期之前就走了。自己走的,身边没一个人。
顾沉光沉默。
她才那么小,路盛铭怎么就能忍心把她一个人往那么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送?
愤怒,且无力。
之前请了太久的假,导师已经义正言辞明令告诉他短期内不会再有假期给他。更何况,就算他逆了导师的意回国,又能以什么身份去找她?找到了又能带到哪呢?
她没有家,可以回。
于是沉默隐忍到了现在,每周还是习惯性的等在电话旁,却真的再没等到她的电话。
那她一个人,怕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