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名剑修本是在天方子的带领下游览洗墨渊,路上再聊几句案情,谁知顾余生突然就停下脚步,神情还似梦魇一般难受。释英发现此状,连忙替他把脉,只见徒弟体内真气正疯狂涌动,其声势竟丝毫不逊色于顶尖修士。
随着顾余生修为的提升,这样神异的情况越发频繁,释英在穿林峰便见过多次,每一次醒来,顾余生体内便会多出一道真气,修为随之大增。
让他奇怪的是,修士身躯所能容纳的天地灵气有限,如今顾余生尚未结成元婴淬炼身体,为何其筋脉竟能运行如此庞大的真气而不受损?
而且,风奕和顾余生一样修行的是水行功法,可他如今体内真气却是五行俱全,似乎不全是前世恩泽……或者说,明明都换了具身躯,前世修为却能传承,这本就是一件怪事。
风奕性情不比常人,若是采用了某些不合天道的手段,只怕今世的顾余生很难渡过飞升之劫。
顾余生的情况释英研究多年,始终无法参透其原理,如今见他神情渐渐平缓,知是梦境已过,立刻问道:“你怎么了?”
沈逢渊知道释英医术有多强,见他都是面露忧色,这便上前关怀道:“师侄可是身体不适?这里交给我们就好,你先去房中休息吧。”
当顾余生醒来时,首先见到的是前世今生两位师父关切的眼神,梦中的严寒终于散去,他环视一眼目前尚且安好的众人,这才悄然舒了口气,只对二人安抚地回:“让师父师伯担心了,可能是近来用了几次拾花剑,走着走着就出了神。”
顾余生尚且不知自己另一个梦境是怎么回事,可他已确定,这梦境中的一切都与现实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释英。梦里的释英华发未白,是隐居穿林峰的青囊长老,直到沈逢渊死前从未出过东灵剑阁,这和现在的释英差异极大。顾余生想,或许,自己已经接近了师父的秘密。
不论如何,如今收他为徒一直照顾他的人是现在的释英,顾余生也不愿太过纠缠梦中之事,遇上这样的情况只一味推给风奕。释英虽然颇为神秘,对于轮回之事到底无法断言,此时虽有些不信,也没再追问。
就在释英疑惑时,顾余生的视线却落在了天方子腰间悬着的双鱼玉佩。此玉通体洁白凝如羊脂,其上隐隐可见青木之辉。两只鲤鱼呈弓形一左一右,天方子一走动,它们便随之磕在一起,宛如恋人间的缠绵亲吻,叮当脆鸣隐约可闻,果真是沈逢渊手中那块。
顾余生对身边一草一木都极为警惕,他记得天方子为妖族拜访东灵剑阁时便身携此玉,应是从不离身之物。若是如此,梦中沈逢渊死去的故人,就是天方子?
梦中的他已是二十三岁,如今他还未过二十一寿辰,距离此事尚且两年有余,过去梦境中的时间都与现实一致,这次怎会提前了这么多?
虽然想不明白缘由,顾余生却觉这是来自梦境的警示,如今不敢大意,连忙指着玉佩对天方子问:“前辈似乎一直佩戴这块玉,不知是何来历?”
天方子本还疑惑这些剑修在搞些什么,一个修士走在园子里居然还能梦游,若说没有古怪,他是不信。谁知还没猜上几分,顾余生倒是突然问了此话,他闻言下意识看向腰间玉佩,眼眸也有一丝恍然,似乎这才发现自己竟已习惯佩戴此物。
他不说话,沈逢渊却已想起此玉来历,颇为怀念道:“这不是你在拍卖会和我抢的阴阳双鱼佩么?都快三百年了,你居然还留着。”
天方子没料到沈逢渊竟还记得,闻言只轻笑着回:“从第一剑修手里抢得的东西,自然要留作纪念。”
这块玉的来历说来也简单,自试炼大会结束,天方子有一年不曾见过沈逢渊。那时天岭宗尚未崛起,沈逢渊又是东灵剑阁未来的继承人,他们的身份地位差距极大,无法相遇也是理所当然。
可是,那时的天方子很不甘心,他还想好生教训这个目中无人的剑修。他并不愿就这样泯然众人,成为未来第一剑修生命里的过客,修真界这样大,天方子坚信自己定能出人头地,让沈逢渊知道错的是谁。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出生入死几经试炼,在修真界打出了声名,成为了当时风头最盛的后起之秀。后来,天方子应邀参加道印门的拍卖会,终是再次见到了沈逢渊。那时,沈逢渊被道印门长老亲自接待,坐的是二楼最好的厢房,而天方子只与其它少年修士在大厅同坐,沈逢渊自门外御剑而来时,都没看过他一眼。
这不是天方子想要的再会,刚巧第一件拍卖品便是阴阳双鱼佩,此乃调节阴阳之气的双修圣物,一般都是男修送给女修用作定情,不知道为何沈逢渊竟出了价。天方子没想到这剑修竟也会对人动心,他有意让此人在心上人面前栽个大跟头,便紧跟着加价,二人争抢数次,最后竟让这普通法宝拍出了个天价。
这一时冲动耗光了天方子积攒的所有灵石,然而看着沈逢渊在二楼瞪着自己的模样,他心里就是痛快。他一个人将双修之玉挂在腰间,心想,反正大家做不成朋友,那就让沈逢渊知道和他为敌是什么后果。不止这块玉佩,他还会从沈逢渊手里抢走更多东西,早晚有一天,他要这个剑修哭给自己看!
天方子一辈子也就冲动过那么几回,后来久经磨砺,当初的少年意气早就散了,他开始注重实际好处,所求的只是权位,再不会因个人情感做出如此不合算的行为。然后,就和沈逢渊这样似敌似友地磨到了现在。
其实观现在形势,莫说一个长老,纵是道印门门主见到天方子也是盛情相迎,反倒沈逢渊是人人避让,这权位之争,终究是他赢了。可每逢和沈逢渊相见,看着这韶华不再的苍老容颜,他总是隐隐感觉,自己似乎输了什么。
天方子年轻时每日将阴阳双鱼佩带在身边,每逢遇难,只要看见它就会想起当初沈逢渊怒视自己的模样,他告诉自己,他不要再做被俯视的人,他要赢,要位于沈逢渊之上。只要这样想,便又有了奋战的心力,再次投入于漫长的斗争之中。或许是养成了习惯,即便他已成功从名利场厮杀而出,成为了东灵剑阁也不能拒之门外的顶尖修士,这块玉却始终不曾摘下。
只是不知为何,这些年他有许多机会给东灵剑阁找麻烦,最后都没有动手,或许是现在眼界大了,考虑的是整个南方的利益,做事比以前有分寸。又或是,他对沈逢渊的心思有了改变……
就在天方子摸着双鱼佩沉思时,沈逢渊也想起了当年之事。他当初其实是想给释英拍几块阴阳青玉石做铺面,谁知一时走神竟拍错了。正在后悔之时,天方子这厮居然挑衅他,他不肯输给此人,便将错就错一路竞价,好在最后想起自己可是个永远没道侣的剑修,拿块双修的玉佩有什么用?这便及时收手,只可惜让这个老对头嘚瑟了一回,倒是颇为不甘。
他本以为天方子已把玉佩送给哪个相好了,谁知此人竟是一人带两个,这是什么意思?自己和自己双修?只是为了膈应他一回,至于这么狠的吗?
沈逢渊自认对天方子的心态猜的**不离十,此时更在意的却是顾余生为何提起此玉,按照正常思维一想,立刻问:“师侄,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线索?死者身上有和这玉佩有关的纹路?”
诚然这推论比顾余生突然做了个预知梦靠谱,天方子闻言仍是不由斜了他一眼。虽然沈逢渊在老人中也是属于清秀的那一款,但俏老头那也是爷爷辈的人物,只凭这张脸就足以让一切正常人瞬间心如止水。于是,天方子刚升起的怀疑立刻消散,只默默腹诽:他应该是想多了,自己对这个人除了敬老还能生出什么心思?
顾余生本是探寻梦中所见,不料引来这一问,立刻解释道:“我以为这是天岭宗长老的信物,疑惑万岳子为何没有,这才随口一问。”
沈逢渊还道他发现了线索,原来只是猜想,有些失望道:“这就是你多虑了。万岳子那家伙常年外宿不归,每次风流完便就地换一身衣裳,什么香囊玉坠都落在了相好手里,天岭宗就算有重要信物,也不敢叫他随身携带。”
闻言天方子又抬了眼,这人失望什么?他如此缜密的人,若真要杀万岳子,岂会留下如此破绽?
许是刚刚回忆起了少年之事,天方子忽的不愿被沈逢渊小瞧,想了想,还是道出了一个不曾告知任何人的消息,“当年万岳子瞒着我们独自前往阴寒山,应是发现了什么宝物想要独吞。我曾派人一路跟踪,大概是中元节前后,这些人突然就没了消息。如今他们的尸体,也在青莲妖尸之中。”
这件事若被轩齐子得知,要将万岳子之死赖在他头上便极其容易,天方子当年就已杀人灭口,只要自己不提,天下绝不会有第二人知晓。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一时上头就对沈逢渊说了,正在皱眉,就见沈逢渊怀疑道:“只是跟踪这样简单?”
不得不承认,沈逢渊对他的行事手段很是了解。既然已经开口,天方子也不再隐瞒,如实道:“当然,若有机会送万岳子归西,我的人也不介意让他早些上路。”
在剑修面前坦言要杀人还能如此理直气壮的人,历来就只有一个天方子,沈逢渊也差不多习惯了,只凉凉道:“你这黑锅背的真不冤。”
之前你还拿剑指着我脖子,逼我实话实说,现在说实话你又不爱听,剑修这破脾气真难伺候。
天方子的城府果真不是浪得虚名,虽然内心不断嘲讽,面上的笑意却亲切自然,还颇为友好地拉过沈逢渊的手,只轻声安抚道:“还请沈兄好生调查真相,若能借此事扳倒轩齐子,他日由我掌管天岭宗,对东灵剑阁只有好处。”
剑修用剑极看中手感,沈逢渊虽将脸和身躯化为老者,持剑的右手倒和过去一般仍是青年男子的模样,骨骼分明手指修长,幼时留下的些许薄茧略为粗糙,但就是让人忍不住想摸上一摸。天方子虽只是借此佯装示好,每次碰到这人的手却不经暗中腹诽,说什么不愿纠缠情爱纷争,以老者容颜求个清净,就你这德性哪会有人动心?剑修的想法当真不可理喻。
“少拉拉扯扯的,东灵剑阁只查青莲妖尸,才不参合你们的破事。”
天方子具体在想什么沈逢渊还无从得知,他也无意为利益扭曲事实,凶手是谁就办谁,绝不留情。不过,一看天方子面上和善的笑,他就知道这厮心里肯定在骂他。
于是,老掌门毫不犹豫地抽回手,只道出了一个令天方子笑容逐渐消失的问题:“别绕圈子,招了吧,你和万岳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天方子:奇怪,我明明上位打脸活得宛如小说男主,为什么没感到多爽?
顾余生:因为你赢了游戏,输了性取向。
沈逢渊:什么?他被万岳子掰弯了?
天方子:……我错了,我当初就不该手贱和他插旗!
释英:忘情水了解一下。
天方子:请容许我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