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简拧眉:“你说什么?”
陈颖几乎吼出来:“我说我他妈太难了!我上辈子是数学题吧?我怎么这么难?”
男人听清她压抑之后的怒吼,不咸不淡地宽慰说:“数学题比你简单。”
“死奸商,你就不能安慰两句?”陈颖冲着镜子翻了个僵硬的白眼。
文简:“这难道不是安慰?”
陈颖:“…………”哪有这样安慰人的?
暴躁如陈颖,当下起身,从雪地里拔出相机回了帐篷。
由于帐篷里燃着煤炭炉,暖吞吞,她刚进来身体有些反应不及,被冻僵的双脚居然开始一阵胀痛。
她赶紧脱了登山靴,把脚放在烧红的煤炭上烘烤,打算让身体尽快回暖,结果又遭到镜中人鄙视:“有没有常识?冻僵的双脚应该放冷水浸泡,缓解疼痛。你嫌自己双脚不够残?”
陈颖看了眼挂在帐篷上的镜子,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一刻不毒舌,是不是都觉得要死了?”
她收回脚,拉过羽绒被把半截下半身给盖上。
“我算是认清一个现实。求你帮忙,还不如我继续去求文柏来得靠谱。”陈颖斜睨了一眼镜面方向,耐心已经被这男人给磨得差不多了。
“现实很残酷。”文简语气冰冷,“你连我都打动不了,还妄想打动我母亲?你和田安比差的不是才华,是能力。你这样的态度,在商业的修罗场,永远是被最先失败的那一个。”
陈颖努了努嘴角:“……兄弟,”她突然就能和白天的余温有情感共鸣了,这男人的嘴太特么毒了。无形之中,打击人格,钢铁心也变玻璃。
她尔康手对着镜子:“兄弟,您毒舌的时候温柔点。我要不是有一颗钢铁心,估计得和余温一样哭出来。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话,让我长点信心?”
镜中的男人一挑眉:“嗯,满足你。你想听什么好听的话?”
“夸我,夸我可爱夸我漂亮夸我腿长一米八。”
“昧着良心,不行。”
陈颖嘴角一扯:“哪里昧着良心了?我不可爱不漂亮吗?你……”
“目测你整个人长度都不足一米六,又怎么能做到腿长一米八?”文简扯过办公桌上的一张白纸,又取过钢笔,“唰唰”在白纸上大概画了一下,举给她看:“这样?不觉得很奇怪吗?”
白纸上是一个小头小身的卡通人,一双长腿占据整张白纸的90%,乍一看不像人,像长颈鹿。
陈颖嘴角微抽。
文简绷着一张脸,颇语重心长地对她进行了严肃教育,“腿长一米八,得是什么怪物?秦小姐,你的思想很危险。”
“我……”陈颖嘴角继续抽,无奈道:“大叔,您是哪个时代的叔叔?梗都不会接的吗?”
她抬手扶额,打断他说:“不会说好听的话就算了,指望你说好听的话,不如指望长颈鹿的腿长到我身上。”
文简搁下手中白纸,沉默地看着她。
感受到男人打探的目光,陈颖抬手一摸面颊,有些局促不安:“你看什么?我是脸没洗干净还是牙齿上有菜?”
下意识抿唇拿舌尖滚了下牙齿。
男人严肃地沉默良久,才说:“你们女孩是上帝眷顾的产物,各有各的漂亮法。你虽个子不高,却胜在眉清目秀,面阔圆润。远着看,像团绵软的云。近着看,又像蘸着蜜糖的水汤圆。个子小,却有个高女孩没有的秀丽。所以你看,何必追求一米八的长腿。”
男人讲这话时表情肃穆,声音却温柔。
“卧槽。”
认识男人这么久,这是陈颖第一次被他发糖。
这番语气温柔的彩虹屁,瞬间击中陈颖胸腔那颗红心。
她拿手捂着胸口部位,一脸惊喜:“我去,你这突如起来又认真的彩虹屁,让我受宠若惊啊。”
文简眉梢一挑,语气冷淡问她:“那么你觉得,我说的对是不对?”
她猛地点头:“对对对。”
陈颖在职场混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她虽然做不到世故,却也见多了世故。
她很快从男人的糖衣炮弹陷阱里爬出来,点明说:“你这是在用对付余温的那一套,对付我?你这心理战套路可真厉害,差点被你给骗了。”
被女孩戳穿,文简轻哂一声:“你倒反应迅速。”
夜已深,荒郊雪山十分静谧。
睡意上头,陈颖被冻僵的下半身终于回暖,她掀开羽绒被起身下床,取了一块白布,打算去盖上镜子。
与此同时,镜中的文简已经洗漱结束,习惯性地对镜刮胡渣。即便他凑得很近,却看不见镜面反射的自己,倒是将陈颖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楚。
陈颖展开白布走过来,却被椅腿绊了下脚踝,整个人朝着镜面摔过去。
结实的帐篷兜住了她的身体,她整张脸贴在镜面上,疼得好半晌没回过神。
文简离洗漱镜极近,女孩贴过来的那张白嫩小肉脸近在迟尺,质感也非常细腻。
这距离,像是要接吻。
这样的近距离,他能闻见女孩发顶飘来的淡淡清香,夹杂着中药味儿。这种味道本不好闻,在融合了她身上的味道后,变得可爱清甜。
镜中女孩因为疼痛,眼睛瞪得溜圆,漆黑的眼珠子泡在汲满水的眼眶里,呈现出一种可爱的滑稽。文简调侃性地看她,目光却不自觉被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吸引。
文简仿佛从她泛着水光的眼睛里,看见了浩瀚星辰。顿时,胸腔里像被灌入一种酸甜的水,导致他整颗心都缩得发紧。
*
凌晨4点左右,山里冷风呼啸,开始飘雪。
帐篷里的炭炉渐渐熄灭,温度也变低。睡梦中的陈颖太阳穴开始炸痛,却始终醒不来,陷入了一个黑暗又令她恐惧的梦中。
又是这个梦。
颓垣败壁,末日死城,夕阳坠入死沉废旧的大厦背后,浓郁的霞光将天际厚重的灰云染成血红。
一枚炸弹将建筑炸的碎末四溅,十几层高楼应声倒塌,烟尘弥漫。
陈颖睁开眼,四周光线晦暗不明。
她终于看清自己置身何处,她身处一个昏暗的走廊。
走廊尽头,响起“咔哒咔哒”地走路声。
有人上楼。可是这一次的梦境,不同于从前,那个人并没有出现。
做多了同一个梦,梦境里就不免会带上现实里的意志,她意识到自己身处梦境,甚至可控梦中剧情。有了这种思维代入,陈颖反倒没那么恐惧了。
她站起身,沿着楼梯向下走。
第一层阶梯缓台,有一群眉眼深邃的叙合小孩,正蹲在地上玩弹珠。这些孩子普遍骨瘦如柴,身上的衣服旧且脏,旁边有几个席地而坐的小孩,臀下居然坐着枪械。
他们坐在枪械上和同伴玩儿翻绳游戏,天真浪漫,却又透着残酷。
等下了楼,陈颖看不见云层里透出的一丝阳光。城市街道已经被炸毁,远处时不时传来狙击枪的声音。一个小女孩拖着比她胳膊还粗的步枪,快速朝这座大楼跑过来,经过陈颖时撞了下她的大腿。
陈颖被四周场景震撼,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一个什么梦。
这是异国的战争城市。
紧跟着,一辆防弹越野车停在她跟前。车窗摇下,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把胳膊搭在车窗上,一边抽烟一边冲着她打口哨,旋即又冲她招手:“小颖,快上车。”
他是谁?陈颖陷入疑惑,很快又觉得车内戴眼镜的微胖男人,有些眼熟。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走近时,“轰隆”一声,一股热浪灼面,男人和车一起被炸成灰烬。
伴随着梦里一阵巨大的“轰隆”声,陈颖觉得自己脑神经都被炸断。就在她无限恐慌时,梦中画面切换,有个男人紧紧抱着她。
她的面颊贴在男人结实的胸膛上,对方伟岸的胸膛给足了她安全感。男人低沉的声音在她耳廓漫开:“别怕,我在。”
在这样的怀里,哪怕是灰飞烟灭,似也无所畏惧。
她想。
……
陈颖醒来时天还没亮,她抬手一摸额头满是汗,后背也被汗水浸湿。手往下移动,发现面颊也全湿。
她居然……哭了?
陈颖嗓子发干,打开床头的电筒,取过搁置在地上的保温杯,拧开喝了一口温吞吞的热水润嗓。她吁出一口气,掐了一把眉心,再也睡不着。
她摸出手机,打开网页,下意识输入“叙合、战争、绑架案”等三个关键词,瞬间跳出很多相关页面。大多报道五年前,国外极端分子绑架在叙合华人的那件事儿。陈颖是被绑架人之一。
她丢失了在叙合的记忆,这些年因为好奇,她也会翻这些新闻。
五年前,陈颖去叙合旅游,运气“爆棚”。不仅遭遇叙合战乱,还在国外被极端分子绑架。后来大多华人被救回国,而陈颖在被绑架的时候逃脱,反倒被困叙合一年。
陈颖无聊地翻着五年前叙合战乱的新闻,看到一则报道上的黑白照片,突然愣住。
照片上是一个叫展鹏的战地记者,在一场爆炸中身亡。
陈颖惊出一身冷汗,连嘴唇都发麻。
照片上戴眼镜的微胖男人,居然是她刚才在梦里见到的那个人。
难道,刚才的梦不是梦,而是她丢失很久的记忆?她在叙合被困那一年,见过这个男人?
在梦里,那个抱着她的男人又是谁?
陈颖越发头痛,索性搁下手机不再看。
*
原本计划两天的拍摄行程,一天就顺利完成。九点左右,工作团队就已经收拾好所有行李。
晚上十点,陈颖一行人抵达a市。
回到家后,陈颖累得瘫在沙发里,稍微挪动身体都觉得累。
小助理松原帮她把行李搬进房间,和她一起瘫在沙发里。她打开工作群,给陈颖汇报接下来一周的工作。
陈颖正懒洋洋地听着,艾主编一通电话打进来,让她回一趟公司。
松原捧着电脑看她:“颖姐,你真要回公司啊?现在都十点了,你刚下飞机,都还没好好调整休息,艾主编也不是不知道你刚出差回来,她怎么这样啊……”
“说是有突发事件,田安也在,我回去一趟。”陈颖拖着疲惫起身,回卧室换了件衣服,驱车前往公司。
公司电梯内壁是灰镜装饰。
陈颖刚上电梯,里面便折射出文简的世界。
另一个世界,文简正在在国际航班上。为了等她出现,他刻意在小桌板上放了一面镜子。
“视频通话”时,男人正垂首翻看时尚杂志。
他的余光瞥见镜中出现的陈颖,立刻合上杂志,抬眼看她。
他又抬腕看手表,扫了眼时间,反问:“刚下飞机,怎么没好好休息?”
“主编在召唤,赶紧回公司一趟。”
陈颖整理了一下衣服,将下垂的耳发别至耳后,确保自己精神焕发。
“叮”地一声,电梯门开,陈颖踩着那双恨天高气势充沛地走出去。
她推门进入主编办时,主编艾佳坐在老板椅里,田安也在。见她走进来,两人同时将视线投递过去。
田安则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梢,眼底浮过一丝不被察觉的讥讽。
为了方便艾佳随时整理着装,办公桌后是一面很大的落地镜。文简通过镜面把田安那丝讥讽,灵敏地捕捉。
陈颖拉开班台刚椅坐下,艾佳便将手中一沓打印资料“啪”地朝她丢过来,怒道:“陈颖,你要是不想干了,趁早给我滚蛋!别以为没了你供稿杂志就不行,你当自己救世主了是吧?全天下的人都得捧着你供着你?”
陈颖被甩一沓文件,一脸懵,完全不知什么情况。她随手抓了几张纸,粗略扫了一下,脸色一沉。
白纸上复印的资料,是国内一家小杂志的刊登稿。
其中有几篇主打稿件是分析今年时尚色,和她给《文尚风》十月刊的主稿大幅度雷同。不仅如此,这家杂志的首封照片,居然也和十月刊即将要出的首封风格八九不离十。
《文尚风》十月刊的模特图风格是“雪之魅”,而这家小杂志的风格也是冬雪题材。
要刊登的稿件以及照片风格不仅泄露,还被剽窃。这也就意味着,他们跑去川藏拍摄的那套照片,不能再用,她为十月刊写的稿件,也一律被毙。
艾佳扯出怒容,声音如冰刀一般砸在人耳膜上;“十月刊风格主题是你定的,流出去的稿件是你写的。泄露的东西,全是你负责的版块,你有什么解释?”
“主编,您怀疑是我做的?对我有什么好处?”
艾佳当然知道这件事不是陈颖做的,可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却什么都查不到,这才是让她感到愤怒的点。
工作纰漏,必须有一个人负责,所有的锅都理所应当甩在了陈颖身上。
她道:“泄露的内容全是你负责的版块,很明显有人想搞你。因为你个人恩怨,导致十月刊出刊困难,你知道这对我们损失会有多大?”
艾佳的手指在桌面敲得“棒棒”作响,当机立断道:“十月刊需要补的内容,田安会全权负责。现在,你要么将功补过,要么向集团总部递交辞呈。”
陈颖拧紧眉头攥紧拳,一腔委屈无处发泄,为自己辩解:“主编,我也是受害者。”
“你别怪我对你不公平,”艾佳十指交叉在一起,往椅背上一靠,毫无情面可讲:“你走到今天这个职位,怎么还看不清职场残酷?这不是你过家家的地方。你有利用价值,我捧着你。没有利用价值,我为什么还要捧着你?现在,你连处理职场关系的能力都不具备,还有什么脸继续呆在公司?”
通过镜子,文简目睹了这一切,听见艾佳这套“强词夺理”的说辞,不由皱起眉头。
艾佳的说话风格,以及在职场的残酷无情,颇有得他真传的意思。
田安侧身看向陈颖,见机插入话题:“陈颖,你是受害者没错,可公司出现这种情况,也都是因为你。你别觉得委屈,这是你能力不足的表现,有什么可委屈的?”
陈颖不怒反笑:“田安,你现在说风凉话合适?”
“挺合适,”田安一摊手,云淡风轻道:“你不想将功补过也行,自己去向集团总部递交辞呈。”
陈颖脸上绷着僵硬的笑容,紧攥着拳搁在大腿上,努力不让情绪崩盘。她将情绪归于平衡后,反问:“我要怎么将功补过?”
艾佳拉开抽屉,取出一只文件夹丢到她跟前,发出“啪”地一声脆响:“这个项目你去跟。”
陈颖捡起文件翻开,发现里面居然是广告商的资料。
这是一家叫lulu的珠宝商,由于今年《文尚风》杂志销量下滑,他们撤了广告,转投《v时尚》。
田安笑着提醒她:“下周一呢,是四大时尚杂志联合交流会。lulu总经理也会应邀出席,她是我们公司的大客户,如果你能把lulu的广告重新拉回来,就算弥补了这一工作疏漏。如果不能,陈颖,你应该知道怎么做的哦?你不要觉得主编对你苛刻,我和主编曾经在集团总部给那位boss当助理时,也是这么过来的。我和主编,这是为了让你更加迅速地成长。”
陈颖:“……”
想重新拉回lulu的广告谈何容易?如果这件事容易做,田安又怎么会把这种立功的机会让给她?
很明显,田安故意为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