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两点,陈颖的卧室一片漆黑,女孩躺在床上已经睡熟。
镜前随意丢着白布,没有刻意遮盖。她床头还放着一枚化妆镜,正对着她。熟睡的陈颖没注意到,镜中出现了文简那张脸。
男人正坐在办公室内工作。
文简习惯了工作的时候跟陈颖“视频通话”,哪怕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对方,也是一种乐趣。
他一边将合同翻页签字,一边扭过脸来看床上熟睡的女孩。也不知过了多久,女孩脸上表情开始痛苦,额头也冒了一层层细密的汗,她攥紧了拳,无法从梦魇中醒来。
嘴里喊出了一个名字。
“展鹏……”
文简听见她的梦话,立刻停下手中动作,看向她,不由地拧紧了眉头。
展鹏是谁?她的前男友?还是她暗恋的人?
此时此刻,文简突然发现,自己不太了解这个女孩。他不知道这个女孩家庭状况,也不知道这女孩的情感状态。
他联想到那个叫展鹏的可能是她还惦念着的前男友,心脏猛地一缩。他拿手捂了一下胸口位置,这样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莫名窝火,却又不知道该对谁发泄。
陈颖继续说梦话:“展鹏……你快下车!”她几乎嘶吼出来,却仍然在梦魇中无法醒来。
她又梦见那个场景了。
颓垣败壁,四周宛如末日死城。夕阳逐渐坠下天际,浓郁的霞光将厚重的灰云染成血红。
一枚炸弹投在附近建筑,“轰隆”一声,十几层高楼应声倒塌,烟尘弥漫。
她从昏暗的楼道里站起身,走下楼。
在每一个缓台上,都能看见一些瘦巴巴且脏兮兮的小孩。这些小孩没有家庭,都是因为战争失去亲人的孤儿。
有的坐在步枪上,有的正在数子弹壳。这些冰冷的武器与这些天真无邪的小孩碰撞在一起,显得非常违和。
小孩怎么可以把玩这种枪械,且面不改色?
她下楼后,有一个拖着步枪小女孩撞到了她,并在她跟前停了一下,用她听不懂的语言说了几句话,然后离去。
附近的大楼都被轰炸的不成模样,空中时不时传来几声枪响。
那声音,像极了她玩《刺激战场》时的枪击声。不同于游戏的是,此刻那个声音非常真实,让她代入感非常强。
她迷茫的站在几栋大楼中央,不知道该去哪里。
一辆车在她跟前停下,车上的人降下车窗,把胳膊随意搭在车窗上,笑着和她打招呼。
因为兴奋,男人甚至冲着她打了个口哨,催促她:“小颖,上车,动作迅速!明天我们就能回家了!”
回家?家在哪儿?中国吗?
她正要走过去,面前这辆车突然“砰”地爆炸,火花四射,一股热浪朝着她喷涌而来。她看着那燃烧的火海,突然心痛,甚至叫出了男人的名字。
展鹏。
陈颖从梦中惊醒,醒来时发现枕头湿了一片。她下意识把搁在床头的镜子给叩下去,下床后,用白布将室内的镜子全部遮住。她不想让文简看见她噩梦后的狼狈。
陈颖浑身被汗水湿透,去浴室洗了个澡。
洗完澡出来,喉咙发干,整个人都很空,甚至不知道该做什么。就这么盘腿在地毯上坐下,开始发呆。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梦见那个叫展鹏的记者了。
这个展鹏是中国的记者,因为工作去了叙合。那两年,叙合战局混乱,首都几乎全面被毁,机场也被迫停止使用。
叙合成为了几方势力的争夺战场,对于中国人来说,那里唯一安全的地方是中国大使馆。
那年,十二名中国人在叙合被绑架事件,举国震惊。中国在叙合撤侨事件,还被拍成了电影。
记者展鹏去世后,国内很多网友自发地为他举行了追悼会。
陈颖想起最近的梦,开始猜测自己和展鹏的关系。他们应该是很熟的人?
可她失去了在叙合的记忆,什么都不记得了。她使劲儿拿手锤脑袋,依旧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现在心情很低落,很希望有个人陪她说话。
她想给闺蜜恬檬打电话,打开手机又怕打扰到恬檬,忍住了冲动。索性取过化妆镜,对着镜面哈了口气,捏着袖子开始擦。
很快,镜子里出现文简的面孔。
他们隔着两个世界,时间很多时候都不相同。陈颖这里是寂静凌晨,而文简那边却是下午。
他发现女孩心情不太好,搁下手中的工作,轻声问她:“怎么?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陈颖紧咬着嘴唇,双眼通红,却没哭出来。她强压着情绪,沉默地望着男人。
文简又问:“前男友?感情问题?”
陈颖摇头,却没否认,“不知道,我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最近我老梦见一个男人,梦见他被炸成灰烬。”
她痛苦地抱紧头,将脸埋进膝盖里,声音瓮而闷:“我一直以为那是梦,是噩梦。没想到,这个人真实存在。”
文简没说话,听女孩断断续续说了一些话,很快理出一个大概。
他皱眉问:“你受过伤,失去了一段记忆?而在梦里被炸死的男人,是现实里真实存在的?小东西,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往常他叫陈颖“小东西”时,语气总带着戏谑的轻浮感。
可是这一次他却严肃地拧着眉,一脸忧心忡忡看着她。
看着她痛苦地将脸埋进膝盖里,伸手过去,隔着镜子,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陈颖心底压制许久的东西呼之欲出,在她胸腔里“噼里啪啦”地爆炸,将她柔软的心壁炸得血肉模糊。
她抬起脸的瞬间,文简立刻将伸出去的手收回,并安抚她:“想去破解这层心理障碍,就去找到真相。”
陈颖扭过脸看他:“可万一真相比我想象更残酷,我应该怎么办?”
文简说:“可你一直逃避,就一直过不去这个坎儿,如困兽之斗。”
陈颖呼出一口气,沉默了好半晌,才点头说:“好。”
文简也不知道该如何劝她,只说:“早点休息,好好休息。”
“简狐狸,你这是在关心我?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可笑?”陈颖拿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笑着说:“我不怕你笑。我从小就没了父母,我被闺蜜的二叔抚养长大。”
“五年前我去叙合旅游,被困那个国家一年之久,二叔没有放弃我,带人来叙合找到了我。我的脑袋受伤严重,回国之后,忘记了在叙合经历的事。我曾经以为忘记了也挺好,可以像个正常女孩一样继续生活。可是最近我老梦见在那个国家经历的事。看来有些事,不是我想忘记就能忘记的,至少,有一些人我不能忘。”
她说着,掀起衣服,给他看腹部的伤口。
女孩的皮肤很白皙,腰腹部却满是疤痕。
弹疤、利刃捅过的伤疤交织在一起,凹凸不平,却并不可怖,像一幅杂乱的油画。
她很快把衣服放下去:“我这人是不是挺没羞耻感的?居然掀开衣服给你看。”
文简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有什么东西压在胸腔,呼之欲出。
他喉咙发腥:“很痛吧?”
男人的反问让陈颖愣了一下,她说:“我不知道,我忘了。但我觉得,应该会很疼吧。”
应该会很疼吧。
这句话像一根根细针,密集地扎在他心壁上。
文简嗓音有些发哑:“有些事已经发生,不能改变,那就尝试弥补。你去休息,明天睡醒,去探望一下那位记者的家人。”
“好。”
陈颖上床,缩进被窝后,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说:“文简。”
“嗯?”
“我身上的疤,是不是挺恐怖?”
“我觉得很美。”
“我觉得你是在商业尬吹,刚认识的时候,你虽然毒舌,但至少真诚。”
文简低声笑道:“那,你现在的状态,希望我说点毒话吗?”
“不要。”她语气挺傲娇,“女人好,女人好,女人可爱是个宝。是个宝就得拿甜言蜜语哄着,你懂吗?”
“懂。”文简面无表情重复她的话:“女人好,女人好,女人可爱是个宝。”
陈颖继续教他:“男人坏,男人坏,男人全是丑八怪。”
“……”文简用无辜眼神看她,表示秦小姐你不要太过分。我是个男人我要面子的。
陈颖见她沉默,用可怜巴巴的小眼神看她。
那小奶猫一样的可怜眼神,让文简彻底松动:“男人坏,男人坏,男人全是丑八怪。”
满意了吗?
文简深觉哄女人麻烦。
她突发奇想地得寸进尺,又问:“既然我们是朋友,现在你的朋友我没有瞌睡,你能唱摇篮曲哄我睡觉吗?”
“……你得寸进尺的时候,没有一点羞耻心的吗?”
文简问。
陈颖小嘴一撅:“我就知道你是嫌弃我满身的疤。”
文简:“……”呵。都懂卖惨了。能耐啊。
“我这种人活该没朋友呜呜呜呜。”
文简拧着眉头说:“你给我好好说话!”
被这突如其来一通吼,陈颖更委屈了。
文简继续严肃道:“你的腰身多性感,身上的疤有多艺术,你自己心里没点数的?”
陈颖缓了一下才发现这居然是一句彩虹屁!
文简到底是收了脾气:“你好好说话,我就唱给你听。”
“真的?”陈颖立刻恢复正常,裹紧了小被子,一脸期待地看他:“开始吧,简狐狸。”
文简看着镜中那个得寸进尺的女人,居然没有一点脾气。
他叹气一声,开始低声给她唱一首摇篮曲。他唱的不是中文,而是意大利语。
esmahntderwald,
esruftderstrom:&"duliebesbubchen,zuunskomm!&"
derknabekommt,undstaunt,
undweilt,undistv-onjedemschmerzgeheilt.
ausbuschenfltetwachtelschlag,
mitirrenfarbenspieltdertag;
aufblumchenrot,
aufblumchenblauerglnztdeshimmelsfeuchtertau.
insfrischegraslegtersichhin,
ltubersichdiewolkenziehn,
anseinemutterangeschmiegt,
hatihndertraumgotteingewiegt.
……
男人嗓低沉,又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磁性。陈颖枕着柔软的枕头,很快睡熟。
梦里。
她躺在一个陌生的废弃大楼中,窗外时不时传来狙击枪的声音,让她无法入眠。有一个强壮的男人将她拥入怀中,贴着她的耳廓,低声地唱着这首歌。
“esmahntderwald。
esruftderstrom:&"duliebesbubchen,zuunskomm。!&"
那声音将恐惧的枪击声掩盖,让她内心有了片刻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