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简从没见过她这样，有些慌神。
他们之间横跨着时空，她如果真的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他也无能无力。
男人的浓眉转身间收紧，神色突然阴沉：“到底发生什么事？”
陈颖眼泪决堤，随手抄起一瓶洗手液砸在镜面上，光滑表面立刻开出一片花。
隔着这片模糊的裂纹，她深吸一口气，歇斯底里地跟他陈述现实：“一直以来我都没告诉你，文简是植物人。你并不是六年前的文简，你所处的世界，只是植物文简为自己构置的梦境。”
“……”文简的眉头依旧拧得很紧，努力去消耗这个事实。
“太可笑了。”陈颖嘴角勾起一抹笑，“我居然喜欢上一个并不存在的文简。”
一些话，像坚硬的石头一样堵塞在男人喉口。
女孩白嫩的面颊被泪水打湿，指着镜子破口大骂：
“文简你他妈混蛋！你有老婆有孩子，还来招惹我！你他妈不知道女孩子的真心很可贵吗？我的真心掏给了你，到头来却发现，我无意间做了第三者！”
“等等——”文简听得有些糊涂。
可陈颖压根就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从此以后，我们就当彼此都不存在，我会避免看任何反光镜面。”
她没有给文简任何说话的机会，转身离开洗手间，“啪”地一声把门甩上。
陈颖红着眼睛走出卫生间，和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恬檬司承打了个照面。
“颖宝，你刚才跟谁打电话呢？”恬檬看见她红了的一双眼圈，小心翼翼问：“你怎么了？哭过了？”
陈颖揉了一下发酸的眼睛，摇头说：“没事，刚才崔成跟我表白，我太激动，所以……”
“崔成？”恬檬惊讶，“那个艺术家？那个追你很多年的初中同学？你们关系已经进展到这个地步了？你怎么，从来都没跟我说过？”
陈颖红着眼看向病床上的文简，声音低不可闻：“年龄到了，我总要想办法脱单的，你说是吧？”
恬檬：“……”
一如既往冷淡的司承，没忍住，说了一句：“你才26岁，这才哪儿到哪儿，三十岁没恋爱结婚的女性，比比皆是。”
恬檬拿胳膊肘倒腾了一下男友的小腹，示意他闭嘴。
没看出来这是颖宝受刺激之后的胡言乱语吗？
文简从梦中抽离之后醒来，他听见陈颖和恬檬的对话。
他大概理清当下情况。
陈颖知道了他有小孩，却不知道那小孩是他们的孩子。
文简恨不得马上冲破桎梏，打破禁锢他的这道无边界黑暗。
可无论他如何努力，仍睁不开眼，也无法开口说话。
可他心底始终有一个信念。
如果这次他再不能苏醒，兴许就会错过一家团聚的机会。他不能让生别这种残忍的事，再度发生在他们一家三口的身上。
……
文简先是手指微动，紧跟着，面部一阵微抽后，慢慢地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多年没见过光，乍然看见，觉得有些刺痛，泪液跟着外流，顺着太阳穴往下滑，落在枕巾上，晕染开一朵花。
“哥？”
司承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再三确认后，卡在喉咙里的词才滚了出来。
陈颖望着呆滞睁眼的文简也有一瞬懵，好片刻才反应过来，站定在病床旁静静地看着他。
鼻子像是嗅了柠檬水，酸涩感涌入泪腺，导致她本就发红的眼睛更肿。
她努力压制着胸腔的刺痛，可最后，眼泪还是不受控地往外涌。
司承摁下呼叫铃，叫来医护，同时去走廊给母亲打电话。
恬檬发现陈颖的状态不大对劲儿，握了一下她的手，小声说：“颖宝，大哥醒了是好事。我虽然不太理解你们这种老婆粉的思维，但……你别太伤心，这个爱豆有老婆孩子了，下一个爱豆会更乖呀。”
陈颖擦了擦眼泪，一张小脸憋得煞白，她吐出一口气，摇头小声说：“我没事，我可以。”
可她真的好难受啊！
文简你是什么狗血霸道总裁体质吗？英年早婚就算了，还英年早育？
渣男，死渣男！
恬檬带她到走廊里，抱了她一下，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问：“宝，你是不是有话要说啊？”
“嗯……”陈颖点头，气得都快把自己舌头咬破。
恬檬拉着她走入楼梯间，小心翼翼看了眼四周，说：“颖宝，如果你觉得不开心，就发泄出来吧！有什么话别憋在心里，尽可能地发泄出来！”
陈颖一双气红的眼睛湿汪汪地，哽咽了一下，鼓了一下腮帮子，攥着恬檬的手说：“妈的！”
“妈……的？”恬檬有些不知所以，抽搐着嘴角反问：“颖宝，你这是在口吐芬芳？”八壹中文網
她见陈颖表情似乎不对，立刻又道：“没事没事，宝，在我这里你可以损失形象不讲究，谁让我们是姐妹呢对吧！你放心，你尽管爆粗口，老姐妹替你保守秘密！从这里出去，你还是优雅的秦副主编！”
“……”陈颖因为悲伤难过加生气，脸都鼓胀成胖胖鱼。
她仿佛有些呼吸不畅，深吸了一口气。
恬檬也跟着她深吸了一口气。
她一口气还没落下，就听优雅大度的陈颖破口大骂：“男人都他妈是大猪蹄子！！男人丑男人坏！男人都是王-八蛋！”
恬檬一口气差点没咽下去，被口水给呛住。
她震惊了。
眼前这位姐，真的是她的颖宝，她的闺蜜吗？
恬檬身高一米七五，而陈颖身高只有一米六不到。两人从小认识，虽说陈颖比恬檬大，可因为身高原因，陈颖更像是妹妹。
从小，陈颖就是那种小姑娘家的温婉乖乖女形象。而恬檬则是那种上房揭瓦，令大人老师头秃的野蛮形象。
在长辈眼里，所有人都可能口吐芬芳，而陈颖不会。
可是现在，陈颖不仅破口大骂文简渣男，还爆粗口？
太……太不可思议了。
这得是受了多大刺激啊。
恬檬震惊之余，还是忍不住给文简说公道话，她弱弱道：“颖宝，你这样骂文简，是不是对他不公平啊？你是老婆粉，可你不能得不到就毁掉吧？”
陈颖也觉得自己没必要。
毕竟梦境世界里的文简并不知道他有孩子有老婆，他也不是故意让她做第三者的。
可她就是想找一个宣泄口，这口锅，不给文简背，难道给她背吗？
不，小仙女没有错，错的永远是狗逼男人！
恬檬见她神色又垮了一些，立刻转了话锋：“骂！是该骂！这个文简到底怎么回事？放着我们家颖宝这么漂亮的姑娘不喜欢，居然英年早婚，英年早育？他这是有眼无珠！我家颖宝这么好的姑娘，即使是植物人他也得喜欢！”
“……”陈颖安静下来，看她：“檬檬，你吹捧我的时候，倒也不必这么夸张。”
恬檬：“……”老姐妹咋还要求这么多呢？
……
凛冬，气温很低。
医院走廊楼梯间，冷如冰窖。
晚上八点。
文简的身体冲破桎梏，开始睁眼感受病房的一切。
灯光刺眼，他睁开又迅速合上，适应了好半晌，才把眼睛彻底睁开。
病床旁。
有一头银发的母亲文柏，还有胞弟司承，未来弟媳恬檬、年迈的老助理卡叔，以及……她。
文简目光落在陈颖身上时，激动得眼眶发红，身体止不住颤抖。
可是，无论文简如何努力，喉咙里都发不出一点声音。
与此同时，一个蹲在病床下的小男孩站起身，白嫩的小手搭在文简手背上，肉乎乎的小爪子捏了一下男人的大手，歪着脑袋问：“你是我爸爸吗？”
刚满4岁的小男孩，西瓜头，穿小西装，双肩背着一只小书包，小脸圆润肉嘟嘟，两只黑曜石一般地眼睛水洗过似的。
小男孩听说陌生的睡美人爸爸要醒了，乐滋滋地跟着大人来了医院。
他在医院里等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爸爸总算是醒了。
从他有自我意识开始，就期待有个爸爸，现在他终于有了爸爸。
小凡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
他握紧了文简纤瘦的手指，声线甜得像糯玉米：“爸爸，你好呀，我叫小凡。奶奶说，有我在，你会很快好起来，你不要怕哦，我会保护你的！”
小男孩天真单纯，又夹带着一丝小小男子汉的气概。
文柏感到欣慰，鼻子发酸，压着想哭的冲动，摸着小男孩的西瓜头，对儿子说：“小简，这是小凡，你的孩子。你要快点好起来，小凡妈妈至今没有消息，或许，她也还活着。”
是啊，小凡的妈妈还活着。
文简双眼里充满血丝，直勾勾地盯着陈颖。
他想起梦里那些如电影情节的片段，也想起同陈颖在异国艰难生存的岁月。
那些记忆像潮水一样包裹了他的心脏，让他那颗久旱的心脏被覆裹上一层柔软的湿度。
他们真是有缘。
在异国战乱中失去彼此，又通过梦境与镜子重逢。
他想告诉她，这五年他被困黑暗，她早已变成他的信仰，变成支撑他一步步迈出黑暗的光明。
他想告诉她，从始至终，他爱过的只有她，只是她。
也想告诉她，这陌生的小西瓜头，是他们的孩子。
可偏偏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陈颖被他看得浑身绷紧，为了不让人发现文简的反常，她抬眼问医生：“他怎么样了？文简似乎，看起来不大好？”
医生说：“哦，这是正常情况。毕竟文简先生已经昏迷这么多年，身体肌肉都退化。他的声带没有问题，语言能力大概和脑部的伤有关，但根据我多年临床经验，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病人接下来，还是需要轮椅生活，要定时做保健恢复，等肌肉恢复，就能恢复到以前的状态了。”
大家都松了口气，陈颖也跟着微微吐了一口气。
文柏留在病房里陪儿子。
而恬檬司承，则送陈颖和小凡回家休息。
车内，司承和恬檬坐前排。
后排，陈颖和司小凡分别靠两边窗而坐。
小凡将自己的甲壳虫小书包放在脚边，坐得端正笔直，手上正拿着一本全英文儿童读物看得认真。
陈颖没忍住，多看了他几眼。
大概是因为喜欢文简的缘故，她爱屋及乌，居然有冲动抱抱这个小孩。
她张口打破车内沉寂，低声问小孩：“你叫小凡是吗？小凡，你这样在车里看书，对眼睛不好哦。”
听见陈颖温柔的声音，副驾驶的恬檬虎躯一震。
——颖宝这充满母爱的声音怎么回事？真的想当人家后妈啊？呜呜呜怎么办，突然有一种自家好白菜要被文简拱了的感觉！
司承认真开车，因为和陈颖不熟，倒也没觉得她哪儿不对劲儿。
小凡合上儿童读物，微侧身，仰着小脑袋看陈颖，小奶音透着一股老成的严肃劲儿：“阿姨，奶奶说，我叫司佑，以前和罗妈妈在一起的时候，我叫罗小凡。”
“司佑？”
小凡点头，嗯了一声，用他萌化人心的小奶音，一板一眼解释说：“奶奶说，佑是保护的意思，希望我长大了可以保护爸爸！可以让爸爸快点醒过来。虽然我和爸爸还不熟，可他是我亲生的爸爸，我愿意保护他！”
这小孩声音稚嫩软萌，可语气却是不同于平常小孩的成熟。
想到这小孩从小被人养在身边，当作报复他人的工具，她心情低落，不大舒服。
小凡仿佛看出她在想什么，往她身边挪了挪，拿小肉手拍拍她的肩膀，年幼老成道：“安啦安啦，阿姨你不用担心我啦～虽然罗妈妈从来没有把我当过亲生的小孩，可她却给了我很多其它小朋友没有的东西呀。奶奶说，虽然罗妈妈不是好人，可她对我却从来不坏。千万人都可以骂她唾弃她，但是，作为宝宝的我，不能讨厌她唾弃她。”
小孩这一番话，让陈颖很震惊。
也被文柏女士教育小孩的思维给震惊了！
罗筝喜欢司承，求而不得，想毁掉司承，她在网上公开污蔑司承是陈世美，并把这孩子推向风尖浪口。无论如何，她都不是一个合格的养母。
文柏女士为了拿回孙子的抚养权，查到罗筝不仅建立影子公司避税，并且因为私怨雇凶绑架j&m旗下的模特。
以上，罗筝身败名裂，判刑十年起步。
即便如此，文柏女士依然引导孙子，对罗筝不可以有厌恶情绪，要感恩。
虽然罗筝领养孩子的初衷，是因为这小孩长得像司承，可在养育着小孩的四年内，她给小孩最好的教育。即便工作忙，也会请最好的老师、保姆照顾小孩，教育小孩。
如此，才有今天懂事明理的小凡。
陈颖在目光在小孩脸上流转一瞬后，才揉着他的西瓜头说：“你是个很懂事的好孩子！”
小孩冲着她甜甜一笑，反问：“那……阿姨你叫什么呀？你还没介绍自己呢，这样是不礼貌的哦。”
陈颖被他逗笑，也跟着他一偏脑袋，用低龄可爱的语气说：“你可以叫我颖姐。”
“喔。”小凡垂头沉思一会儿，仿佛做了某种决定，老成地叹气一声道：“哎，现在的阿姨，都喜欢让别人叫姐姐的吗？好吧，以后我再也不叫别人阿姨了。”
陈颖：“……”
副驾驶的恬檬：“……”这小孩思想还挺多。
车开到陈颖家楼下，司承接了一通电话，神色逐渐变得严肃。
恬檬发现了他的表情变化，疑惑：“浣熊，怎么了？”
男人收起电话，低声说：“公司那边，资料泄漏，有一套室内照片需要你补拍，必须敢在凌晨四点之前。”
“行，我没问题。”
恬檬说完，立刻就知道他在顾虑什么了。
她转身看向后座的小凡，低声问他：“小凡，今晚我和你二叔有点事，需要回公司一趟，你今晚能不能先跟陈颖姐姐一起呀？”
一个小孩砸在陈颖头上，她一脸懵逼：“……”
姐妹！不带这么坑闺蜜的吧？
小凡乖巧一点头：“好的，我没问题的，你们去忙吧，只要颖姐姐不嫌弃我，我会乖乖照顾自己洗漱睡觉哒！”
陈颖：“……”帮情敌养小孩真是闹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