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人这么多,可是也鲜少亲眼见着外头的外室跑到正妻面前耀武扬威的场景。更别说那“外室”还挺着一个大肚子,说自己已经有了身孕。
当妇人把说是定情信物的玉佩一拿出来,铺子里众人便纷纷亮了眼。
拿出玉佩时,妇人又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这是裴大人贴身的玉佩,是他亲手交给我的。”妇人说:“裴夫人,你不相信我,难道还不认得这个玉佩吗?”
甄好当然认得。
还当真是裴慎贴身带的那个。
她伸手把玉佩接了过来,放到手中仔细观察,一时没吭声。
见她不出声,妇人便更加得意:“裴夫人,我说的可句句都是真话,是裴大人亲口告诉我的,裴夫人,无论怎么说,我肚子里的也是裴大人的孩子,您嫁给裴大人那么多年,却一直无所出,这也是裴大人第一个孩子,您可不会就这样看着吧?”
甄好没说话,铺子里众位夫人却是心中思绪百转。
哪怕这事的确是裴大人做错了,可那妇人说的也不错,这可是裴大人的第一个孩子。这第一个,意义自然也是不同的。
裴夫人与裴大人成婚多年了,可肚皮却一直没动静,放到寻常人家中,哪怕夫君不提,上头长辈也会不满,还会张罗着给纳妾,也是裴大人入赘,裴夫人才没了这个麻烦。铺子里这些夫人,多多少少都经历过后宅的那些事情。
裴大人到底是个男人,如何不会在意自己的孩子?
若是这妇人没有闹到大家伙面前来,私底下裴夫人如何处置,那也是裴夫人的事,可既然闹到了大庭广众之下,非但是往裴夫人脸上扇了个巴掌,还是逼着裴夫人捏着鼻子认了这事。
不然如何?把这有了身孕的妇人赶走,再落得个心肠狠毒的名声不成?
后宅里头有多少手段,那也得藏在后宅里,可没有人会把这事摆到明面上来,表面都要装的和和气气的。
还有些人想得更多。
裴夫人丢了这样大的一个脸,若是性子烈一些,就会像她方才说的那样,干脆与裴大人和离了。裴夫人可不是没有人撑腰,宫里头还有个宁王呢。
说到底,这事还是两边都理亏。
众人心思各异,可甄好却迟迟没有开口。
妇人等了许久,都等不到她的回复,顿时有些着急,不由得扬声道:“裴夫人!”
“我听着呢。”甄好懒懒地应了一声:“你特地挟着孩子来找我,可不就是想从我手中捞点什么?是要银钱还是裴夫人的名分?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妇人吞咽了一下口水,见她脸上没有半点怒意,更摸不准她的意思。
寻常人得知自己的夫君在外头养了一个外室,难道不是气急攻心?怎么她面前的这裴夫人却是这么镇定?
她小心翼翼地道:“我……裴大人离开的匆忙,也没给我留下多少银子,有了孩子之后,我还得吃的好些,怕饿坏了肚子里的孩子。过了这么久,我的银子也花光了,裴夫人菩萨心肠,若是可以……”
她迟疑了片刻,眼角的余光瞟过铺子内部的一切,眼底闪过几分贪婪,当即便把心中想的数目提了提:“我要五百两!”
“五百两?”甄好咂舌:“你可当真不客气。”
妇人挺着肚子,理直气壮地道:“这可是裴大人的孩子,难道裴夫人觉得裴大人的孩子也不值五百两吗?”
甄好嗤笑了一声:“若真是我夫君的孩子,别说五百两,千两银子都是值得。”
妇人眼睛一亮,张口要说什么,却很快又被甄好打断:“可那也得当真是我夫君的孩子才行。”
“这……这就是裴大人的孩子!”妇人着急,生怕自己快到手的五百两就要飞了。“裴夫人不愿意信,可连这玉佩都见着了,您还不愿意信吗?”
“是你说这是我夫君的贴身信物,我可没应下。”甄好道:“拿着个假玉佩出来唬人,你真以为五百两银子是这么好挣的?”
妇人一噎。
这玉佩也是别人给她的,她哪里知道是真是假。
“你凭什么说这是假的?这就是裴大人给我的!”
“我夫君身上的玉佩,那也是我给他的。”甄好说:“先前我得了一块好玉,想不出来要做什么,就要匠人做了几块玉佩,与我夫君身上是同一块玉出来的。枝儿,把那剩下的玉佩拿出来。”
枝儿脆生生应下,连忙去拿了玉佩出来。
那时候甄好做了不少个玉佩,她也没想好要做些什么,便随便让匠人选了图案,匠人便将这些玉佩做成了图案相似的,甄好将其中一个给了裴慎,后来猜裴慎应当不喜欢与别人用相像的东西,便把这些玉佩收起来,再也没拿出来过。
直到这会儿妇人拿着玉佩找上门,她才总算是想起来。
“这玉佩是从我如意阁里出来的,你从未来过如意阁,兴许是不知道,我如意阁中所有的东西都会打上标志。”甄好随手拿起旁边的胭脂盒子,揭开盒盖,艳红的胭脂上印着梅花的图案,是如意阁的标志。
妇人顿时愣住。
这支梅花并不陌生,她方才走进来时,牌匾上便有着这样的图案。
“非但是胭脂,若是买过我如意阁中的首饰的夫人也应当知道,上面也会留下标志。”甄好又拿起一个簪子,把细长簪柄上那不容易被察觉的标志给她看。
“这玉佩是我如意阁出的,那上面也有着标志。”甄好拿起木盒中的玉佩,在玉佩右上角某处,果然也有着一枝难以察觉的梅花标志。“可你拿过来的这个,却是没有的。”
妇人一时呆住。
她下意识地道:“怎么会没有呢?”
甄好微微笑道:“那还得麻烦你去问问你身后那人,为何拿了一个假玉佩来诬陷我夫君了。挺着个肚子,不分青红皂白张口便说是我夫君的孩子,连一点证据都拿不出来,还想让我们吃了这个亏不成?枝儿!”
枝儿应了一声,转身从柜台后面抽出了一根小儿手臂粗的木棍,交到了她的手中。
妇人一惊,下意识地捂住肚子后退了两步。
“我做生意以来,一直讲究是和气生财,可若是有人欺负到我头上,也万万没有让人欺负的道理。”甄好脸上笑意收敛:“你可知道陷害朝廷命官,是什么罪责?”
妇人吓破了胆,眼看着她手中的木棍挥舞,脑子空白一片,哪里能想出来是什么罪责,忙不迭转身跑了出去。
那一棍子若是打下来,保不准要一尸两命呢!
甄好冷冷地哼了一声,把木棍交到枝儿手中,转身再看向铺子中呆住的众位夫人,脸上又露出了和善的微笑来。
夫人们:“……”
……
裴慎黄昏出了工部,顺路去如意阁接甄好,还没走到铺子,便听到铺子外面摆在路边的一个小摊子摊主叫住了他。
“裴大人。”
小摊主是个卖木雕的,每日都在这儿摆摊,甄好这铺子门口,也就只有他一个小摊子,原先甄好还帮过他的忙,他时常见裴慎过来接人,与夫妻俩都熟得很。
这会儿,小摊主一叫,裴慎虽然疑惑,到底还是转身走了过去。
“裴大人,你等会儿见到了裴夫人,可得要小心些。”小摊主压低了声音,紧张地提醒:“今日有人到裴夫人的铺子里闹事,裴夫人这会儿估计还憋着气呢。”
“有人闹事?”裴慎眉头皱起:“谁敢在这儿闹事,报官了没有?”
小摊主看着他,眼中还有几分愤愤:“是裴大人您啊!”
“我?”
“您还没听说呢?”小摊主说:“今日有一位大着肚子的夫人跑过来找裴夫人,说是怀了裴大人您的孩子,您说说,裴夫人遇着了这事,能不生气吗?”
裴慎悚然一惊:“我的孩子?!”
“那夫人是这么说的!可是被裴夫人当场拆穿,原来是那位夫人想要讹银子。可是您想想,夫人被找了这样的麻烦,怎么会不迁怒您?”小摊主压低声音提醒:“等会儿您见到了夫人,可一定要哄着些,我特地在这儿等着您呢,就怕您不知道,反倒再惹夫人生气。”
裴慎恍惚应下。
小摊主说完,也就收拾摊子,准备回家去了。
裴慎恍恍惚惚进了铺子,等见着了甄好时,都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被小摊主一提醒,他一进铺子,便感觉铺子里那些伙计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裴慎转头看去,那些伙计一和他的视线对上,便立刻低下了头。裴慎心里头又是茫然又是委屈,与枝儿的视线对上,枝儿还愤愤瞪了他一眼。
冤枉!天大的冤枉!
他连甄姑娘的手指头都还没碰过,又怎么会闹出一条人命来?!
甄姑娘应当也是知道的才对!
裴慎连忙道:“夫人……”
“枝儿,把东西收拾好,咱们回家去了。”
“好嘞,小姐!”
裴慎急忙跟出了门:“夫人,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甄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有什么好解释的,你有没有做过,难道我还不清楚?”
就裴慎那臭毛病,两辈子都不敢碰别的女人,还养外室?
呵,他要是有这样的胆子,她早就一棍子打断裴慎的腿,上辈子就把裴慎给休了!
裴慎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除了夫人之外,我从未与任何女人接近过。”他解释道:“别人不知道,夫人是最清楚的,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应当是让枝儿去叫我,我不信那人还敢当着我的面撒谎。”
说起这个,甄好还纳闷呢。
那位孕妇跑过来的太过突然,裴慎洁身自好,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不可能是他的孩子,要是真把裴慎找过来一对质,任凭妇人如何花言巧语,也没法把假的说成真的。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底气。
要是换做别人,遇到有谁跑到自己面前说是她夫君的外室,哪怕是不相信,也难免会产生怀疑。若不是她知道裴慎不能碰人,说不定还真的会慌张,会怀疑裴慎。
可这图的什么呢?
她也没得罪谁,怎么就盯上她了?
真想要对她做什么,这手段也太拙劣了一些。
甄好纳闷不已,一整天都在想着这事,想自己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先是拿她的身份说事,这会儿又拿她生不出孩子说事。
她倒是没去追查那位妇人的身份,但是裴慎却是上了心。
他问了枝儿那妇人的长相特点,而后调查之下,才发觉那妇人竟然与靖王府的人有过接触。
得到了结果,裴慎便立刻皱起了眉头。
怎么又是这个阴魂不散的登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