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慎心里着急,可也知道感情的事情不能强人所难。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让甄姑娘过了那个坎,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对甄好更好一些。
他平日里起得早,平常就是一早起来读书,哪怕是大过年的,也没耽搁,第二日一早就爬了起来,先将自己换下的衣物洗了,而后前后院子转了转,便钻进了厨房里头。
等甄好醒来时,桌上已经放满了早膳的吃食,全是她爱吃的东西,样样都不重。
甄父见了还吃惊:“家里头也不是没有厨子,何必一大早便起来费这些工夫?”
裴慎道:“他们做不出夫人爱吃的口味。”
家里头的厨子是京城这儿找的,江南与京城的口味差了不少,平日里做的饭菜,总觉得差了一点什么,只是甄好本就吃了大半辈子的京城菜,平日里也就没觉得不好。唯独裴慎是与她一个地方来的,又观察了许久她的喜好,做的半点也不离。
甄父砸吧砸吧嘴,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饶是甄好他娘生前时,他都没这么费心过,如今天儿冷,京城里头更别说,清早醒来后一只脚伸出被窝都觉得哆嗦,更别提一大早起来洗菜做饭,能让人少了半条命去。
他都一把年纪了,这会儿见到了自己的女儿女婿亲亲热热的模样,还觉得眼睛疼。
甄父一顿早膳吃的食不知味,吃完之后,便带着裴淳出门遛弯去,可不想留在家里看这两人亲密。
裴慎就又回书房,琢磨起自己的画工来。
甄好一个人留在家中,绕了一圈也觉得无聊,便又去敲裴慎的书房门:“若是你也无事,不如一块儿去居养院看看?”
裴慎哪有不同意的。
到了年节,居养院里的人也有了新衣裳,连吃食都好上了不少,个个都面色红润,满是喜色。
居养院里的人当然还认得裴慎,若不是裴慎,他们也没有机会住进这个居养院里头。里外所有人都对裴慎十分热情,尊敬地喊着“裴大人”,甄好早早让人置办了东西,这会儿全带了过来,交给了居养院的负责人。
趁裴慎被数人围着的时候,她也顺便去居养院里那些孩子的住处看了一眼。甄好原本以为自己会看到熟悉的人,可她把每一个孩子都看过,却是连一个也没见着。
甄好心里头不禁纳闷。
“多亏了裴大人,不然,大家也都不知道该去哪儿,说不定如今还在街头流浪做乞丐。有了裴大人提出来的这个居养院之后,也就不但有了住的地方,只要愿意干活,也不用担心吃穿,如今过年了,还每人都发了年礼呢!”负责人喜气洋洋地说:“尤其是这些孩子,如今也不少已经有了去处。”
“有了去处?”
“是啊,这儿的孩子多,小时候就养在身边,也容易养的熟,京城里头也有不少人愿意收养,做书童也好,做养子也好,有了这居养院之后,这些孩子的处境可比从前好多了。”
从居养院里出去的孩子,面貌看着就比街上的那些流浪弃儿好上不少。这可是朝廷开的居养院,众人心中就难免好奇。直到有那些十分恩爱又难以生育的夫妇主动找上门来,才开始陆续有人来居养院收养孩子。从居养院收养来的孩子身家清白,大多也都是知恩图报的人。不论是做养子也好,还是做书童也好,从小养在身边,入了户籍的,总比外面买来的更亲近的些。
这些被收养走的孩子,也大多年纪不大,与上辈子不同。上辈子裴慎从居养院抱养过来的,已经是半大的小子,能跑回跳,省了不少养育的麻烦。裴慎抱养那些孩子是几年之后,算算年纪,如今尚且在襁褓之中。
甄好心中想:她没见着前世的那几个孩子,或许就是已经被人给领养走了。
她回回往居养院跑,可连这都没碰见,那也只能说是这辈子与那几个孩子没有缘分了。
甄好有些失落,等在居养院里走了一遭,出去再见到裴慎时,裴慎已经与居养院的负责人寒暄完了。裴慎哪里不了解她,她稍稍皱起眉头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哪怕甄好面上没露出什么异样,他也多问了一句:“夫人遇着什么事情了?”
甄好摇了摇头。
她的目光在院子里那些乱跑的孩子身上掠过,裴慎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便立刻明白了她的想法。
甄姑娘向来喜欢孩子,当初在外头见到了做乞丐的福余,就把福余收养做了儿子,平日里也对裴淳多有照顾,还时常往居养院送东西,这会儿见到了居养院里的孩子,难免不会生出收养的想法。
裴慎想了想,道:“夫人若是想要,收养一个也并不是不可以。”
甄好看了他一眼。
裴慎叹气说:“只是我与夫人这般忙碌,若是当真有了孩子,也不知道该让谁来照顾,夫人想要收养,最好要养个大些的,夫人没养过孩子,应当是不清楚的,裴淳小的时候,若不是有祖母帮忙,我一个人可当真养不过来。”
“谁说我要收养了?”
裴慎心想:不养那不是更好?
他口中却贴心地道:“慧远大师也说了,未来我与夫人会有两儿一女,夫人若是不着急,多等些日子,还能有十月怀胎的亲生孩子。”
“那样你就不嫌麻烦了?”
“我当然是听夫人的意愿。”
甄姑娘想要的,他就算是多辛苦些,那也是心甘情愿的。大不了,裴淳已经这么大了,他又还没到娶妻的年纪,当初他养裴淳的时候,可没比现在的裴淳大多少。兄长为他费了这么多心力,该是他回报兄长的时候了。
裴慎想了想,觉得好像也没有太多麻烦,顿时眉飞色舞地道:“若是夫人想要,我自然也是听夫人的。”
“……”
甄好臊得耳朵通红,瞪了他一眼,连忙走到了旁边去。好在旁边无人,也没人听得见他们的这番话,甄好可没未来首辅这么厚的脸皮。
可出了居养院时,裴慎却把这事记到了心里头,一路都在不停地说着关于孩子的话,偏偏他一口一口“听夫人的意愿”,“全凭夫人做主”,听得甄好险些以为自己是个逼良为娼的人。
京城里头的年节可热闹的很,满街都是红灯笼,像甄好的铺子早早就歇了,可满街还有不少铺子在开着门,尤其是吃食铺子,两人在外面吃了点心,回去时路过烟花铺子,还见门口人来人往。
裴慎停下脚步,道:“春节时不禁烟火爆竹,不如多买一些,也让甄老爷看看热闹。”
去年年节,裴慎忙着复习赶考,闷头在屋中读书,众人心中都想着科举的事情,也没有人想的要过得有多热闹,裴慎还遗憾过,为何去年时没想到买烟花,这会儿经过,便立刻想了起来。
甄好自然应下。
裴慎让她在外面等着,自己便兴冲冲地避开人群走了过去,只是刚走到铺子门口,还没有进去,他身形一顿,又转身走了回来。
甄好不禁问道:“怎么?是不是不敢去?”
那儿人多,裴慎向来不敢与生人接触,虽然如今已经比之从前好了不少,可平日里到底还是要避着人走,若是靠的近了,便会脸色惨白,冷汗直流。那烟花铺子里人这么多,平日里裴慎可不会去。
裴慎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我忘了……”
“忘了什么?”甄好担忧地说:“你若觉得身体不适,不如我们先回家去,让枝儿过来买也是一样。”
裴慎目露羞愤,连耳朵都羞得通红,他小声说:“我没银子了……”
甄好一愣,继而哭笑不得。
裴慎的俸禄可不高,先前置办年礼时,他不让甄好出银子,便全都自己出了,还有平日里家中的一应开销,也不愿意只让甄好一人出,甄好大手大脚惯了,可不会给他省银子,又恰逢过年,他剩下那点俸禄也全都花了个干净。皇上给的赏赐倒是还有不少,可他从前说了要补偿甄好,留下一些碎银子作零花,也像是福余一样,一股脑全给了甄好。
虽说表面是风光,可裴大人钱袋里头却是空荡荡的。
吃个小食,买个小物也就罢了,可他想要买大量的烟花,可要费不少银子,裴大人却是拿不出来的。
“夫人,你借我些银子。”他小声又不好意思地说:“回去之后,我给你打欠条。”
甄好给枝儿使了一个眼色,让枝儿去买了。
裴慎很不好意思:“分明是我提出来的……”
“都是一家子,分什么你我的?”
裴慎这才没了话。
买了烟花,他倒是高兴的不行,到了家中时,脸上都还带着笑,甄父带着裴淳溜弯回来,见状斜了一眼,又摇着头走到了一边去,不忍多看。
等到除夕那日,还都还未黑,他就指挥着下人把烟花搬到了院子里,连晚膳时都频频转头往外看去,比裴淳还心不在焉的。
甄父道:“前年,裴慎来咱们家的头一年,也买了烟花回来,那会儿看着可当真漂亮。这一转眼,可都是第三个年了。爹就盼着你们能好,如今看你们两人日子过得好,爹也就放心了。”
裴慎连忙端起杯盏,敬了他一杯。
杯子里的不是茶,是甄好从赵夫人的酒馆里买来的酒,赵夫人母家世代酿酒,卖的酒味道也好,生意很是不错,平日里还经常给甄好送来,这回甄好特地买的,便是年前新出的一款,卖的也是最好。
甄父来了兴致,便端着杯盏,与裴慎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来。家中剩下两个,一个年纪还好,一个也不善饮酒,他就只能与裴慎对喝。
可两人的酒量都不怎么好,等年夜饭吃完,两人都喝得有些上头,甄父连灌了好几杯茶,才没让自己昏睡过去。
裴慎喝醉了,面上却瞧不出多少来,唯独耳朵通红,比平日里还粘人些,亦步亦趋地跟在甄好后头,不管甄好走到哪,他就跟到哪,甄好一回头,便会与他亮晶晶的眼睛对上。许是喝醉了的缘故,那双俊目比平日里还水润些,含着沉甸甸的情意,半点也不遮掩。
甄好也给他灌了杯浓茶,才总算是哄得他愿意乖乖坐下。
可裴慎看来,自己却是清醒的不得了,非但神智清明,甚至比平日里还要更加亢奋,也只是比平日里更想要待在甄姑娘身边而已。
裴慎一眨不眨地看着甄好前前后后忙碌的身影,心里只觉得甄姑娘越看越好看,比平日里都要好看不知道多少倍。
他还想着院子里的那些烟花,好不容易等着众人都得了空,连甄父的酒也醒了不少,才陆续出了屋子。
下人点燃了引线,砰砰声响起,甄好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拽着裴慎躲到了屋檐下,那边甄父也拉着裴淳匆忙逃窜。她仰头看着头顶的烟花,裴慎看了她一眼,也顺着她的视线一起去看,然而过了没多久,他又转过头来,视线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甄好。
天上烟火绚烂,明灭的亮光照着甄好的脸,裴慎眨了眨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夜色太深的缘故,他觉得有些看不清,又凑得近了些。
甄好抬头看着天上的烟花,也没注意到他悄悄靠近了自己。
直到滚烫的呼吸燎过她肩颈处露在外面的皮肤,甄好立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才恍然发觉他离自己十分的近,还小声嘟囔着什么,只不过声音太低,被烟花绽放的声音盖了过去。
甄好侧过头去,问道:“你说了什么?”
“咻咻!”“砰!”
院子里的烟花声把一切声音都盖了过去,甄好只看着裴慎的嘴唇动了动,仍然没听清他的话。她看到的却更多,裴慎眼睛黑沉沉的,被绚丽的烟火照亮,眼底满满的全是她,仿佛镀了一层光般。
她一边是柱子,一边是裴慎,甄好有心想离得远一点,可躲去哪边都不合适。裴慎离她那么近,高大的身影几乎要将她笼罩看,让甄好无处可躲。
她扬高声音,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了什么?”
这会儿,裴慎凑近了她。
完美到多一分少一分都不合适的俊俏面庞凑近了她,甄好还注意到,裴慎的脸有些红,应当是方才喝醉了的缘故,映着暖黄的光,好看的令人心颤。他离得近,甄好的呼吸与他的交缠在一起。
甄好这才听清了。
他说:“夫人,我想亲亲你。”
而后他头一偏,湿润的唇瓣便贴在了唇角。
——赵夫人酒坊里年前新出的酒,卖得最好的,是一坛桂花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