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柚眨了眨眼睛,连呼吸都像放轻了些,少年指腹的温度,低沉漫开的气息。
唇刷轻轻带过唇角,动作极慢,又显得极有耐心。
奚柚怔住了会,少年敛着眸,视线落在她的唇上。
半秒后,他低声道:“小朋友,别生气了。”
距离太近了,他说话像是低音炮环绕立体声,奚柚感觉到了些不自在。
“我没生气。”
陆枕川把唇刷扔进垃圾桶,云淡风轻完全没信的语气,“嗯,没有。”
“……”
kevin仔细看过奚柚的唇妆,“画得还行,不过妹妹本来的唇色就很好看啦。”
“还行就行。”奚柚懒得再上上妆了,反正等下没两秒的镜头就会被推到水里。
许知颖化妆完毕,这部戏她就是个打酱油的角色,因为带资进组,后来加了不少戏份。
她娇声道:“柚子今天的妆好漂亮,刚才kevin都没怎么给我画。”
嗯。
白莲花第一步。
美化自己,谁都没听出来你想夸自己素颜没化妆。
陆枕川不冷不淡:“kevin刚才说,你化妆一小时了。”
奚柚化妆不到十五分钟。
“……”
服装老师拿了泳衣过来,“妹妹,这次下水需要憋三分半,还有各种舞蹈动作,你能行吗?”
“不行,”奚柚慢了半拍接上,“也得行。”
“哈哈哈哈不愧是你,难怪齐导说这个角色只有你合适,去吧把衣服换了。”
毕竟是下水还需要憋三分钟,阻力大的情况下,泳衣也要求简洁得多。
奚柚披着毛巾出来的,露出半边香肩,红发慵懒勾在深陷的锁骨间,白皙肤色处处透粉,身材比例精致到挑不出错处。
视线都往奚柚那走,片场短暂地静了声音。
美得屏息。
陆枕川反应快些,拦在了她面前顺手帮她整理好下滑的毛巾,严厉道:“穿好。”
“这怎么穿好。”奚柚觉得好笑,“这是毛巾,又不是外套,再说等下都是要下水的。”
陆枕川置若罔闻,“现在,穿好。”
“……你好啰嗦。”奚柚嘟囔着拉好毛巾。
但本来就不是她的问题,毛巾不长,遮完肩,露着腿,跟没遮也没什么区别。
九月游泳馆里室温算不上舒适,奚柚穿的是贴身的泳衣,轻轻颤了下。
陆枕川看她一眼,“冷?”
“还好。”
齐导设备调试完毕,拿着大声公走过来和奚柚讲戏。
“妹妹还好吧?”
奚柚还没来得及应了,后面仿佛跟盖盖头似的直接叠上了新的白色毛巾,动作太过随意,直接遮挡住了她的视线范围。
奚柚仰头,把这个加长还加厚的毛巾往下拉扯,气笑了,“陆枕川,你是在包粽子吗?”
陆枕川:“穿好。”
“……”
唐僧吧他是。
齐导看戏乐呵呵的,“枕川好久不见了,你和妹妹表演的《水》我看过了,微电影这段你们可以加进去。”
“嗯。”
奚柚好奇,“你们认识吗?”
“有幸和叶首席合作过。哦对,”齐导:“他们没告诉你吗,你这次演的——”
陆枕川打断,“认识。”
他打断的语气冷淡且狠,场面小小尴尬了一瞬。
齐导咳了下,“妹妹,等下下水的那个过程,你情绪要把握好,从最开始的希望努力,到最后的不甘心和绝望,面临生死之际的那种感受。”
这场戏,讲的是奚柚演的角色为了向父母证明自己,接了下水跳舞的戏,因为意外溺水身亡。
齐导确认:“你学过自由潜对吧?”
水下的那段舞要求唯美度极高的同时,还要动作连贯情绪准确。
他非要让奚柚参演,很大原因也是因为这场戏,只有奚柚能做到。自由潜的技能是其一,其二是年纪轻轻,一腔纯粹不过的热爱,如高雅清莲,初心不改亦不染世俗。
那种情绪只有她能表达的出来。
“嗯,潜水闭气都可以。”奚柚说。
“行。”齐导还是有些不放心,“那这样,妹妹你等下下水的时候先试试能不能一口气跳完,如果不行你就上来,我们分段拍。医疗和技术人员都在,别怕。”
奚柚皱眉:“分镜,水底下的舞蹈动作怎么衔接?”
水底下的动作都会放慢,她根本没法准确地还原到分镜前。
“最好是一镜到底。”齐导犹豫,“但还是演员的安全重要,分镜也很好。”
陆枕川听出奚柚的意思,眯起眸,“三分半,你还想憋一口气跳整场?”
水下的浮力阻力本就对身体限制诸多,她还要在水下表演舞蹈,即便学过的潜水闭气,时间长了对身体完全是超出负荷。
为了尽量还原场景,这次游泳馆的底深两米多,摄影师是带着氧气瓶下去的。
而奚柚为了舞蹈效果,什么都不能带,纯靠憋气。
完全是——用生命跳舞。
奚柚不置可否,“舞蹈呈现出来的效果好。”
“奚柚,”陆枕川沉着眸,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用的力气很大,像是要捏碎她一样,“不准。”
奚柚嘶了声,即便是隔着毛巾都感觉到了疼。
“没事,实在不行我会停的。这就是个泳池,不是真的海边,不会溺死。”
少年神色未松动半分,眸光里似是翻涌起了骇人的戾气。
齐导见状,连忙握住陆枕川的手,“柚子这事不能开玩笑,如果不行就说,宁愿多拍几趟,也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安全开玩笑。”
“我知道。”奚柚眉头紧蹙,“陆枕川,你弄疼我了。”
陆枕川松了力道,但是没松手,“不行就上来,听明白了吗?”
“我心里有数。”奚柚甩开他的手,她在毛巾下轻轻揉着手腕,不用看都能知道手臂红了一圈。
拍摄最后调整完毕,场务拍板:“3、2、1,action!”
奚柚的角色确实是本色出演,只需要转换个冷淡点的眼神。
“让开,不关你的事。”
许知颖伸手用力推奚柚的肩,直接拉下她的毛巾,“你跳!”
少女天鹅颈直角肩令人艳羡,眸光几近冰冷,不带片刻犹豫,完美跃入水中。
显示器前,深入进泳池底荡开水花。少女纤长柔美的肢体展现,肌肉的线条走向,都像是经过精心雕琢。
小气泡游荡,深暗的画面轻灵自然,少女扬起下巴时纤长的脖颈线条,掀身转动,红发画出波澜,随着在水中散漾开的烈色,美如人鱼入海。
最为自然,最为无拘无束的缓慢延长,像是生命回归于海澜。
然而远远不像奚柚跳出来那般轻松,水下舞时间越久,越会让人觉得溺水窒息的不适。
被人扼住咽喉,燃尽生命的舞蹈,直击静谧人心。
显示器前监看的人员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连着大气都不敢喘,感同身受,仿佛自己即将溺亡的窒息感翻腾。
陆枕川眉头紧蹙,时间还有一分钟,每过去一秒都是煎熬,如针扎如骨。
她真的打算一口气跳完全程。
都是疯子吗!
憋气的时间愈加漫长,少女却如同在陆地间,行走直立,短短几秒,她忽然在水里睁开了眼睛。
狐狸眸明亮清澈,静静对望住镜头,似精灵悦动,坠入水底碧波,重重沉入。
束缚层层地叠加,光影折射入水面,少女脸色已是发白,重新跃起,近乎贴着底面的挣扎,每一次张开手臂的圈影。
无力,无助,绝望。
即便是舞动都靠不近岸上,靠不近光影最明亮的地方。
力气像是筝声里用尽,深陷落于底面,微微颤动后精灵的手臂不在舞动,眼睛缓缓闭上,无声里她轻轻弯唇,绝望竟像是藏在笑意里。
身体落下后,轻轻挪动开的光影,明媚张扬的发梢褪成纯黑,烈红搅乱了池面平静。
波澜消散后,藏匿在暗底的生命无人知晓。
从最开始的灵动,消逝不见。
……
所有人像是连同着少女的舞姿,一同呆滞住,久久不能回神。
陆枕川脸色沉得可怕,“还不结束?”
齐导眼睛微张,“卡……卡!!”
技术人员连忙围到水池边,“妹妹!结束了!可以起来了!”
奚柚力气用尽,是被工作人员半托着上去的。刚到了泳池边,摇摇晃晃地还未来得及上岸——少女身影重新跌落了回去。
水面上的气泡微弱,齐导看过监控器,少女动也不动,像是沉溺在一幅固定好的名画里。
“救人啊!!!”
“噗通——”
水面溅起的巨大浪花,少年的身影转瞬消失不见,潜入最深的底面。
岸边的人员急成一团。
“怎么还没起来!奚柚没事吧?!”
“能没事吗?我以前下水绷脚背都感觉随时都能抽筋,妹妹是在水里跳舞,一跳还是三分半钟啊!一镜到底,停都不带停的!”
“……”
炸开言论的这会功夫,水面浮动开的圈层,少年抱着少女浮出水面,越过波澜,瞬时所有人都让开了位置。
陆枕川眸光沉得可怕,他声音里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极有耐心在她耳畔一遍遍重复,“奚柚……奚柚!”
少女闭着眼睛,卷翘的眼睫上挂着水珠,半褪的红发散落在颈间。她指尖的动作轻微动了下,急切地一顿咳嗽后。
“你好、好吵。”
奚柚跳了三分半,说是还有力气是骗人的,刚才那段险些溺水,连着思维都是涣散的。
她手扶着他的肩膀,朦朦胧胧地抹掉了眼前的水珠,“哥哥?”
仅只是在听见她声音的那一瞬,他心里的不安才缓缓落下,手里还是控制不住的想发抖,越过沉沉的水圈里。
陆枕川重重缓了口气,“没事?”
“脑袋很沉,很冷,很难受。”
奚柚轻轻缩在他的怀里,小脸蹭着他的胸膛,从他身上汲取热源,这会说话奶声奶气的,像是只乖巧了的小白狐。
陆枕川语气压得极重,“难受也不能睡,知道吗?”
“……没睡。”奚柚被他抱着走,轻轻平复着呼吸,“我跳得好看吗?”
陆枕川哑着声:“很美。”
奚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她呛水不严重,就是没力气得厉害。
“你很担心吗?”
陆枕川没说话,但奚柚能隐约感觉到,他心跳太快了。
手也在发颤,抱着她的时候力道也很重,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她一直以为冷淡入骨的人,因为不在乎就什么都不怕,所以即便是劝她放弃跳舞的时候,或者是离开重逢的时候,他都是云淡风轻。
原来,他也会怕。
/
医院。
少年皱着眉,戾气未收,怎么看都带着几分压迫感,“医生,她真的没事吗?”
医生做了检查,道:“只是有点轻微的呛水不适,这几天要注意休息。”
“确定吗?”
“别太担心了,正常反应。”医生打趣缓解紧张感,“小姑娘,你哥哥真的挺担心你的。”
“陆枕川,”奚柚轻咳了一下,手掌撑在床侧想起来,“我真的没、没事。”
见状,陆枕川连忙过去扶她,“别乱动。”
姿势问题,他手臂环过她的检测,低低俯身下来,冷松和烟草味靠近。
奚柚视线不自觉地看了过去,少年本来穿的是白色的衬衫,刚才落了水之后,衬衫半贴着身体,若隐若现的。
从她的角度,能看见从锁骨上的浅痣,再往下深陷勾人的线条,完完全全致命的荷尔蒙。
——好像,她在占他便宜诶。
奚柚轻轻抿了下唇,跟玩似的,小心翼翼地伸出了只手指,在他胸膛前点了点。
还……还挺好玩。
见他没什么反应,奚柚胆子大了些,小手轻轻地按在上面,短短几秒。
啧。
身材好好哦。
陆枕川垂眸,语气略带危险,“奚柚,你——”
“你,”奚柚慢吞吞地收回手,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好硬哦。”
“……?”
/
桑予之得到了消息,匆匆而来,“没事了吧?柚子姐姐得好好说说你,不能拍就不要强撑,如果今天不是片场这么多人在场,你该怎么办?想过自己的家人朋友没?”
奚柚靠在病床上,手里握着一杯温水,落水后自带了苍白感,看起来乖巧又可怜的。
她眨了眨眼睛,自带软化效果,光是这么看着人,都让桑予之念叨不下去。
“少卖萌。”桑予之无奈叹气,“该听的还是给我听进去。”
奚柚:“我知道的。”
只是当时她觉得,那种临近窒息的感觉,一定能在镜头前完美的呈现。
那不是演出来的。
桑予之把刚刚拍摄完的样片给奚柚看,“你这个片段绝了,不管是看几次都让人觉得惊艳,齐导说一秒都不会剪掉,堪称年度最佳。”
水底下缓慢下来的动作,临近真实边界的自然。
奚柚静静看完视频里的动作,“好像,还行吧……”
桑予之:“你相信我的眼光,这次一定能爆。你不止于此。”
奚柚没什么太大的兴趣,低头喝着水。
“笃笃——”
奚柚抬眸,少年没穿衬衫,换了件灰色的卫衣,干净又阳光,像是从漫画里走出的美少年。
他径直地坐在她身边,一会的功夫,他手里还带了粥。
桑予之眼前亮了下,“这就是和你合作的小哥哥吧?这颜值太能打了,有没有兴趣跟着奚柚一起出道?”
奚柚轻笑了声,“予之姐,他连《水》都是被我烦着上的。出道可能得,下辈子?”
陆枕川外人面前一贯冷淡,低应了一声表示认同。
“可惜了,多好一苗子。”桑予之感叹没两秒,视线在两人周围打量,暧|昧问道,“诶,柚子老实跟姐姐说,是不是早恋了?”
奚柚摇头:“没有。”
陆枕川没听,伸手贴着她的额头,静静等了会,“还是有点低烧。”
奚柚顺手摸了摸,“有一点点晕,不过没关系。”
“你能有什么有关系的?差点溺水都是没关系。”桑予之无情吐槽,另一边还在回信息,“奚总要念叨死我了。”
奚柚皱眉,“母亲大人怎么知道的?”
“你那个同学,许知颖?年纪轻轻心思倒是不小,在记者面前内涵,你今天在片场故意装晕刷大牌,耽误拍摄。”
奚柚被气得脑壳疼。
闹到记者那去,奚诺本来就不喜欢她跳舞,这事简直就是没完没了。
“知道有麻烦,以后就乖点。”陆枕川打开包装,病房里都是白粥的香醇,他敛眸轻轻吹了下,递到她面前,“张嘴。”
“……”
奚柚在气头上,也懒得管三七二十一,张唇咬住汤匙,气呼呼地嚼着。
桑予之笑:“小少爷刚才给我打电话了,反正火是直冒。”
“……”
裴执礼比她妈还能念叨。
桑予之:“齐导那边打算借着这件事,直接官宣。我去帮你拿药,今天你就乖乖待在医院休息,千万别到处跑。”
奚柚揉了揉太阳穴,没应。
桑予之走后,奚柚也什么吃东西的心思,她推开陆枕川的手。
“谢谢,再吃就超标了。”
她卡路里控制严格,碳水吃多了很麻烦。
陆枕川皱眉,“奚柚,乖一点。”
“我是挺乖的。”奚柚眨巴着眼睛看他,“诶,来都来了,陪我出去玩会儿?”
陆枕川顿了下,“去哪?”
“随便。”
她现在反正也烦得厉害,不然等裴执礼来医院找人,她总感觉这个医院会被人掀翻了。
见他半天没反应,奚柚凑到他面前,放轻了声音撒娇,“哥哥,陪我出去吧?”
小姑娘可会利用自己的优势了,狐狸眸亮莹莹的,像是盛了星光,柔柔软软地说话,任是谁都拒绝不了。
只是看着她的眼睛,他片刻失了神。
陆枕川垂眸,抬手摸了下后脖颈,有些不自然。
“妹妹,少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