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殿内只有三个人,黄锦正垂手恭立着,正好堵住了殿门。
剩下两人自然是嘉靖帝和太子朱载壡。
“能!!”
面对嘉靖帝的询问,朱载壡迎上了他那热切的目光,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开玩笑,灵魂转生都能在自己身上实现,这对于自己来说,不也是一种长生吗?
“好,好啊!!”
嘉靖帝听到这个答案,瞬间站起身来,脸色通红,不停地来回走动着,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好呀好呀。
“能长生,能长生就好呀,哈哈哈。”
嘉靖帝狂笑不已,甚至笑到最后还有泪水溅出,无人知道他的长生梦坚持了多久。
自从那时候差点被自己的宫女害死,他变得惜命了,他开始成日想要不老不死。
可是十八年,自己在江西行宫炼制不死药失败之后,几乎所有文官都在反对修仙,都认为他长生是不可能的,他几乎成了一个寡人。
但是他还在坚持,他想要长生,他不想呆在人世间,他想要去仙境!!
他十年来全身心投入长生大业,独居西苑,不再直接上朝理政。
皇帝这一身份对于他来说,就是为了方便修仙长生用的,因为只有皇帝才能集齐炼制不死药的原材料。
过了许久,嘉靖帝才缓缓盘腿坐下,虽说脸色依然通红一片,但是整个神态已经安定不少。
见到嘉靖帝平静下去之后,朱载壡这才开口说道,“谨奏父皇,儿臣有要事禀告。”
“呃?”
嘉靖帝闻言有些诧异,“你的病才刚好,怎么不多休息下,什么事情让你如此着急。”
“父皇,我…”
还不待朱载壡说完,便被嘉靖帝打断,只见他只见伸手一挥,“这个地方不适合谈人间事,去千秋亭吧。”
朱载壡顿时一愣,而后扭头看向了殿正中的真武大帝,下意识点了点头,随后便起身,跟在嘉靖帝的身后,前往千秋亭。
这千秋亭就在钦安殿的左侧,离着几人的距离并不远,亭子最出彩的就是那上圆下方的屋顶,取天圆地方之意。
进入亭内,地面铺着青花八宝纹瓷砖,几块太湖石点缀其间,安放在正中。
里面还有间小房间,四面用隔扇门当作墙壁。
房间内的布置比较简单,也就两张宝座床,一大一小。
床上铺有猩红毡垫、各色绸缎制成的坐褥靠背。
床的正中间,都安着一张黑漆描金几案,几案上,摆放着一件珊瑚树蜜蜡盆景。
朱载壡一直打眼看着嘉靖帝的动作,等到嘉靖帝坐下了,这才找了那张小的宝座床坐下。
“说吧,壡儿,这事儿是公还是私呀。”
嘉靖帝换了个舒服的姿态,慵懒地侧躺在靠背上,手中那柄玉如意,更是自顾自地挠着后背。
“回父皇的话,虽公实私。”
朱载壡拱了拱手,“事关咱内承运库的银子问题。”
“噢?”
嘉靖帝顿时来了兴致,要知道,这内承运库,是内府十库中专掌金银的库房,也是皇帝的私库。
朱载壡所说的私库银子问题,自然能让嘉靖帝挂心。
“儿臣请求推行议罪银!”
“议罪银??”
嘉靖帝的眉毛顿时一挑,这个新鲜的词语他并没有听过。
“是的,父皇。”
朱载壡低头理清了一遍思路之后,开口道,“先太祖皇帝在的时候,对于朝中官员严加看管,成效极佳,但是朝廷承平日久之后,整个天下数万的官员,其中有太多官员懒惰成性,对于事务并不上心,往日对于这些官员只是罚俸。”
“而罚俸的多少,都由吏部定夺,而最后的钱款也由户部追讨,这些钱款全部都转入户部的太仓银库。”
“嗯——”
嘉靖帝听到这,已经有些明白了朱载壡的意思,他这是想把这块收入归入内府当中。
因为无论是户部的太仓银,工部的匠班银,还是太仆寺的马价银都是隶属国库,皇帝是不能私用的,而皇帝的私用主要就是依靠内承运库。
这一想法,正合嘉靖帝内心所好,宫廷支出巨大,单单吃饭穿衣的花销,一年下来,就是三十多万两银子。
更不要说为长生大业所做出的各项开销了。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
嘉靖帝看向了院子里那块硕大无比的汉白玉石台。
石台光秃秃的,但是原本它的上面有一根五龙捧圣大旗杆,但是被天雷给劈了,若是得了这所谓的议罪银,便可以重新再立一根了。
“议罪,议罪,好名字啊。”
其看向朱载壡的眼神中,也开始带着浓浓的欣赏之意。
古往今来,能给皇帝搞来钱的,都必然是受宠的,在皇帝眼中也必然是能干的,更不要说这个人是自己的亲儿子。
“这具体的章程怎么拟?”
嘉靖帝问出这话,便已经说明他其实已经同意了议罪银这一提议。
“回父皇,所谓议罪银,就是议罪罚银,官员定罪之后,由本人上议或他人代议,阐述罪行,父皇可委任专人,以其职位高低,身份的不同,对其罚以一定数目的银两。”
朱载壡说到兴起,身子不由得向前倾,“至于具体的措施有两条,其一,扩大上奏的范围,要么是三品以上的京城大员,要么就是统揽地方的督抚级官员可以上奏,但是这些官员人数有限,也不利于父皇了解民情,建议父皇可恩准六品以上的官员,皆可上奏,奏折直达天听。”
“好小子。”
嘉靖帝眼中精光一闪,轻笑道,“没想到你还是个做锦衣卫的料,说下去。”
朱载壡闻言也是咧嘴一笑,“父皇,我可不做锦衣卫,我要锦衣卫都听我的。”
“噢?壡儿,你是想当个掌锦衣卫事?”
嘉靖帝笑容不减,乐呵呵地问道,但是一旁的黄锦早已听出不对劲,作为跟在皇帝身边的老人,他自然能察觉出不对劲,急忙对着太子打眼色,让他装个糊涂,将这件事掀过去。
但是朱载壡全然不顾,坐在宝座床上的他,只是朝上指了一指。
若是有人向上一瞟,那天花板上的藻井内,赫然画着贴金雕盘龙。
“我想成龙。”
此言一出,亭内的气氛顿时一凝,嘉靖帝在那么一瞬间愣住了,至于黄锦则是疯狂朝着太子打眼色。
此刻的黄锦内心是崩溃的,这太子爷咋突然没有什么眼力见了,之前多少谦卑啊,怎么现在一下子…
唉,万岁爷多聪慧的人啊,生性又最多疑呀,这话里的意思早就不知道在他肚子里转了几回了。
嘉靖帝的面色变化了数次,但是最终罕见地沉默了,他只是站起身,拿着那柄玉如意来到朱载壡,高高举起那柄玉如意,而后又轻轻在朱载壡的背上敲了一下。
朱载壡顺势从宝座床下下来,单膝跪在嘉靖帝面前,“父皇…”。
“好了——”
嘉靖帝摇了摇头,止住了朱载壡的话头,“你继续说议罪银吧。”
“是,父皇,至于这罚的银子数目,最少一万两,中等三万两,高的五万两。交了银子,除谋反外,活罪可赦,死罪可免。”
“这么多??”
嘉靖帝听完之后,显得有些吃惊,这要是一年抓三四个罪行大的,那就是二十万两。
要知道宫里的金花银,每年进账也不过百万两。
不过很快,嘉靖帝便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这些官员有这么多银子吗?怕是抄了他们的家也不够吧?”
“父皇,可先在江南一带推行,朝中有大半官员都是浙闽两省,亦或者南直隶的出身。”
朱载壡回道,“江南一带,经济发达,多地方豪绅。而那些江南出身的官员们,为官之后与那些地方的豪绅富贾相互连通,家产上万者比比皆是。”
“上万比比皆是??”
嘉靖帝的眉头明显皱起,“壡儿,你这是风闻的,还是确有实据?”
很明显,嘉靖帝并不相信,自己手下这帮子江南出身的大臣们会如此富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