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神宫监汇入之后,整个队伍变得更加庞杂了几分。
那神宫监虽说编制只有三十人,但是也没有退休这一说,所以这零零总总加上去多达百人,当然了大部分都是已经上了年纪的内宦。
这些人只能跟在队伍的后面,而神宫监的掌印太监张安则是跟在朱载壡的边上。
这一路走来,茂盛的植被留给朱载壡极大的印象。
这之前的植被啊,虽说很是茂密,而且时不时有着鹿鸣声传入耳边,但是远不及此刻的震撼。
这史书上所载啊,有松树十万株,朱载壡在这一块是真的信了,而且这树木大多都很是粗大。
此刻,虽说为正午时分,又值南方盛夏,但是那云林相蔽间,让行走在路上的朱载壡颇有几分苍翠阴凉之感。
等向上走了两注香的工夫,朱载壡已然来到了另一座城楼门建筑边上。
此时,若是抬眼望去,那宝顶,那安葬着一代雄主朱元璋的宝顶已然清晰可见了。
这座城楼门远比之前的大金门等要更为高大。
而且这四周,不应该是这城楼门的四角都有着一根硕大笔直的华表。
那华表洁白无瑕,宛如直柱一般直冲天穹。
再将目光收回重新放回那城楼门,可以很清晰地看出来,整个城楼门有两个部分组成。
底下的是由一根根大条石垒砌而成的高台,
这些个石条的砌法,为一顺一丁式,基本上啊,这明朝所有军事用的,包括皇室建筑都是用这个砌法。
这砌法也被称为梅花丁,往往适用于整体都由城砖垒砌的墙体,中间由黄土垒砌的则不可。
至于这条石的黏连剂——
朱载壡走到跟前,用那指尖轻轻触碰着这已经剥落的墙面。
没有错,果然是三合土。
从古至今,从西方到东方,石灰一直是最为要紧的建筑材料之一。
若是朱载壡没有记错的话,在那《大明会典》里就有说过,说是所有营造事务,当然了一半都是指中枢直属的大型工程,这些工程都需要用石灰,乃“合用石灰,每岁于石灰山置窑烧练”
单单这句话的表述便已经说了一切。
而无论东西方,都选择用海边的贝壳一类来获取石灰,往往都是先烧贝壳,而后直接放水里,直接就能溶解掉获得石灰,很是方便。
不过,在东方,总是更具有创意思维,不单单是用石灰一种,而是加上了其他东西。
就像是自己在后世所听到的什么糯米石灰,其实就是其中的一种混合物。
当然了,不止是糯米,包括桐油,米醋都可以。
等到了之后,更是演变成三合土。
所谓灰一分,河沙一分,黄土一分,再以糯米汁、羊桃藤汁和匀,就是最为实用的粘合剂了。
而这组成的高台也有个称呼,名叫须弥座。
而后在那须弥座之上,则是方城,这方城外涂红灰泥,但是朱载壡眼尖,能看到有一些地方其实已经剥离了开来,露出内里。
那内里能很明显看出来有着一根根露出来的铁钉。
那是——
朱载壡作为一个后世过来的人,对于明史很是了解,自然也对于那明朝建筑有些了解。
这是很明显的冲筋上杠抹灰法!!
所谓冲筋上杠,其实就是在墙上插入多个扁平铁杆,当然了这些铁杆会以网格线来分布的。
方城之上为明楼,其屋顶不再是单檐了,而是重檐歇山式,更显得有几分庄重。
照例是皇室专用的黄瓦铺就,又加上那四角的飞檐翘起,在这庄严之外,加上了几分灵动之感。
甚至于那方城明楼的两侧还有着八字形砖影壁墙。
之所以要如此建造,主要是因为这明楼的特殊用途。
这是供奉明太祖和马皇后的神主之处,在坊间也常常称呼其为马娘娘梳妆台。
到了这里,其实就已经说明了自己离那孝陵真正核心孝陵殿不远了。
朱载壡没有丝毫的犹豫,他直接将脚下的靴子给脱了下来。
这一举动,顿时惊呆了所有人。
“殿下!!”
“皇太子——”
几声惊呼声响起,但是更多人则是投来了惊诧的目光。
片刻之后,那些围观朱载壡的人们心中闪过了然,可能是为了孝道。
想到这,几乎是没有任何的犹豫,那些个亲从侍卫们,也在管懋光的带头下,直接一个个都脱掉了靴子。
甚至于,离得最近的管懋光还弯着腰向前探出身子,准备将朱载壡的靴子也一并拎着。
但是却被朱载壡挥挥手拒绝了。
朱载壡此刻的目光正看向那明楼,那明楼之上供奉着朱元璋的牌位,他要去祭拜。
在那一刻,没有多少人能明白为什么朱载壡会对朱元璋,也就是自己的祖先如此敬重。
因为他所敬重的不是自己的祖宗,而是一个民族的拯救者。
不是随便一个人,能硬生生敲破固化的阶级,并且带着整个民族再次复兴的。
从古以来,很少,很少!
朱载壡之前所看到的那个碑文内容,虽说那朱棣在后来加了很多赞美的语句,但是朱载壡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相反,他觉得很是切合。
“惟...太祖皇帝...功德之隆——”
朱载壡一边拎着靴子,一边缓缓走入那方城之内,他要经过方城内的楼梯进入到明楼内,祭拜明太祖。
他一边走着,一边口中喃喃自语着,“如天地之大——亘古...万世而莫及。”
“吱呀——”
伴随着那木楼梯被踩踏之后发出的吱呀声,朱载壡一步又一步登上了明楼。
这楼梯还算干净的,并没有像朱载壡原先想的那种积满灰尘。
等到朱载壡上到了明楼,并没有一开始就看到了那神位。
那明楼内是有着布置的,朱载壡最先看到的是一道三联装的屏风。
那屏风乃是黑漆云龙。一条被雕刻活灵活现的云龙,正张大嘴巴,直接对着那楼梯口。
朱载壡一上来,便与那云龙的眼睛相对视。
一时之间,朱载壡先是惊了一下,而后更多的就是沉思。
等到绕过这屏风之后,四周是那雕花的窗户,但是都已经关上了,只有阳光透过那明瓦闯入到那明楼内。
与此同时一股檀香味,那是一种有些辛辣,但是又有着小草芳香的味道,这味道涌入朱载壡的鼻腔,让其心头一正。
只见那香烟袅袅,整个明楼布满一种淡蓝色的烟雾,四周更是全都被黄色的丝绸所笼罩。
朱载壡此刻就站在那房间的正中间,眼睛也没有看向那神位,而是盯着那冒着火星的香烛。
香烛如同萤火一般,又好似风中残烛一般,让朱载壡不由得想入非非,联系到了此刻大明的国运当中。
唉——
为何啊,为什么自己要重生在这个时代,为什么不能重生在朱元璋的时代,自己所向往的是盛世啊,是那朝气的大明啊,而不是一个暮气已重的大明。
这份担子,朱载壡其实很不想要去担。
人都是爱享受的,也是有着惰性的。
朱载壡之前一直紧绷着身上的每一根筋,就好似一直在用鞭子抽打的马匹一样。
此刻,他站在明楼之内,看着香烛,感受着只有一个人的氛围。
一时之间,他的内心有些动摇了。
为什么别的穿越都是这样享受,那般享受的,而自己,而自己呢。
连喝完鸡汤都要思考思考以身作则的问题。
夏日更是住在马车内,每天不是小麦粥,就是小麦粥,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自己这样之后,是否有真的能拯救得了大明呢??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一个个问号,在朱载壡的脑海中回荡着,徘徊着,几乎压着他喘不过气来。
“唉——”
沉默了良久之后,一声长长的叹息声响起。
那是朱载壡发出的。
“大明,大明啊——”
朱载壡先是喃喃自语道,而后猛然抬高了声调,“交交黄鸟!!!”
一声极为响亮的声音从朱载壡的口中冒出。
这声音在肃穆庄重的孝陵内,显得是如此的突兀。
但是围在方城的所有人,没有一个人冲上明楼,只因为那声音是朱载壡,也就是当朝太子所发出的。
“止于棘。谁从穆公?!!”
朱载壡的声音没有停止,而是继续喊着,像是后世喊军歌一样,不注重嗓子,也不管什么好听不好听,只是喊出来,像是要宣泄出之前的一切压抑一般。
“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
最后一句话,朱载壡一直在重复,一直在重复,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虽说所有人都明白这是诗经当中的黄鸟,但是人们只知道他想要祭拜明太祖,而不知道他更想要借此寄托自己内心的那一份哀愁。
不单单是对于明太祖,也不单单是对于这大明,也不是对这国家,对这民族,更多的是对他自己。
他的前路很是迷茫,他能预料到这改革国家的道路上会有很多很多障碍,甚至于他有些害怕,害怕于之后去福建的事情。
他不知道结果是什么,但是他知道这阻力必然是小不了的。
为什么,为什么整个中华民族不能够团结一点,多少次,多少次都是因为民族的内斗,才让外族乘虚而入啊。
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教训,没有让整个民族受到一丁点的感悟呢??
唉,朱载壡在这一刻露出的是迷茫,但是也只能在这一刻露出迷茫,因为周围没有人,只有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