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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风雨临安路(1 / 1)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大宋朝廷站稳脚跟后,虽然在军事,政治上屡屡受挫,但凭借尚未受到金人掠夺苏杭江浙之地的输血供养,早已忘却靖康之耻,把“行在”,临安府打造得足以媲美曾经“丰亨豫大”时期的东京城。

江南东路,宁国府去往临安府的官道上,却格外寂寥,而北国而来的秋风,跨过了长江,吹散了天上密布铅云,显得湿冷萧瑟。

此地毗邻宋金长江防线,但建康御营都统司便有五万边军,且两国息兵已久,边境榷场更是如火如荼的经营着,按照往年的说法,此时更是已近年节,往来临安府的百姓客商定然是少不了的,

而此时,本应是车马如龙的官道之上,却是人迹罕至,只看到三三两两的商贩,大多都是匆匆赶路,神色肃然,抑或是前后纵马疾驰的官府驿卒,此外便无更多闲人了,全然不似林升诗中所写奢靡之态。

此时一队百十人贩货的商队缓慢前行,其中各式各样人都有,出劳力的脚夫,干练的伙计,拖家带口探亲的百姓,或许为了行路方便,寻个照应,便结伴同行。

而他们之中一支近十人商贩队伍,显得格外惹眼,因为这一众人行路的方向皆是跟随在他们身后,而商队所行的方向则是自西南徽州府往东去往临安府,

天色渐暗,这些人行至一处岔路口,正是与宁国府的官道交汇处,跨过了前方天目山,就算是到了临安府,也就算是到了天子脚下。

与此同时,一队近百人宋军,簇拥着一架宽大精致的双轮马车,而拉车是两匹温顺健壮的棕色挽马,出现在眼前数百步远,自宁国府的而来的方向。

忽见到这等情形,商贩队伍中一些脚夫百姓皆是恍惚,马匹在大宋这边是极为珍贵,用两匹高大挽马用来拉车足以证明车内人的地位,

远远看到簇拥周围的将士,身着代表大宋崇尚火德的赤红色军服,整齐划一的行军气势,且还有为数不少的骑兵压阵使得众人皆是屏息观望,

队列最前方骑马的军官显然也是注意到了这群人,只是回头用眼神巡视着行军队伍,但更多的注意力是在那辆宽大的马车上,在确认这群人没有更多异动,也就忽视了眼前这商贩队伍,策马引路。

或许是因为北边的凶悍女真人杵在长江边,经过这几十年的战和交织,大宋百姓对百十人的兵将行军倒也算镇定,

这时,商贩队伍中有个货商或是想讨好巴结般的上去搭话,攀扯些关系,正迈步向前,然而下一刻就有人拉扯住了这位鲁莽之人,拽回了路边,

原来是身后几名同行的商队伙计齐齐奋力出手才制止住了,这名生意人虽有些气恼,悻悻然瞪了拉住自己的伙计,

但是看到军官身后亲兵收起神臂弓的动作后,抹了一把脸上惊出的冷汗,慌忙避退到人群之中,眼神茫然四顾中,察觉到如芒似电的眼神正注视着自己,定睛一看是一名高有七尺,身材宽厚如石板的中年人,鹤立鸡群在人群中,面色和煦朝着自己微微虚握双手行礼,反应过来,原这些伙计的东家。

而这名东家一路上未有交集,但其也从未仗势压人,而他心里也清楚自己差点祸事,讪讪的向那名中年人拱手回礼。

原来中年人其身形本就高大,且骑在马背之上,便远远就观察到前方禁军车队,心中便早有预备,当即吩咐了手下,见车队越来越近,遂顺势下马,随后挥了一下手中的马鞭,

手下的伙计也是心领神会,当即便有人出来稳住随行的队伍,队伍中干练的伙计也是察觉到这位商贩的异动,才及时做出反应。

而其余的伙计便将车队占据的车道清空,让开了主路,分撤到两旁。

随着车队赶路的一些零散客商,看到了迎面而来的行军队列,震震做响的兵器碰撞声,已经越来越近。

而这些商贩百姓便私下低声嘱咐身边家眷亲朋,勿要冲撞冒犯到,远远寻了个遮蔽,心中暗祷,莫要惹了麻烦,而这般慌乱避让却是显得更添了几分肃杀。

但这些看起来凶悍精锐军士并不像寻常宋军兵痞,会骚扰百姓,抢掠财货,毕竟寻常宋军的德行大家伙也是清楚的,

或许是因为这些军士拱卫着马车上的那位,便强作收敛,只得保持着行军队列,

从马车飘舞着的丝绸围幔看,估摸着车里定是坐着某个了不得的贵人,而车后也是跟随着数名骑着青驴的从属官员,神色各异的随着车队前行,

围绕着马车周围,近百人身着轻甲,配置弓弩,刀斧手的兵士,组成了从内到外,行军防御阵形,但这些精兵却并不在意周围这些商贩,只是拱卫着马车匀速行军。

此地是大宋境内,稍有点眼力的土匪蟊贼,见到这般阵势的官军,且又无金银辎重,都不会对这队人马生出任何念想。

这些军士看起来不像驻防长江的边军,个个腰大膀阔,一顺看过去,基本都过了五尺八寸上等禁军标准,且皆披挂着轻甲,搭配着红色内衬,手持混铁长枪,虽没有步人重甲那般,所散发出骇人的气势,但是这百人兵甲齐备的宋军将士,气势足以压制着周遭。

行军队伍领头的是一名身着精细朱漆山文甲的骑马将官,所骑得战马高大健壮,且同样披挂着朱红色皮质马甲,将马的头,颈,躯干都护住,好不威风。

但他身后数十亲卫骑兵虽皆是披甲执锐,就没有这般威风凛凛,高矮不一的马匹参差着跟随行进队伍。

而这等状况皆因大宋退到了南边,彻底丢掉了北方的养马场,而大宋获得良马渠道只有通过茶马和买互市,

“凡战马,悉仰秦,川,广三边焉”,

但金人对马匹这类战略资源管控极为严苛,所以买到大多数马都是羁縻马,也就是充作运输的挽马,这类马匹虽耐苦力,体形据中,但不善奔驰,且品性胆怯,是上不了战场冲杀的。

而通过这三地边界能够买到的高大,耐战的良马也是极为稀缺的,而这类战马大多数优先供给三司,江上诸边军次之。三司则是殿前司,侍卫亲军马军司,侍卫亲军步军司。

而大宋另一个获得马匹渠道则是大理,虽然大理的滇马相比北边的蒙古马,河东马来说矮小不少,但是比之浙江,福建所产果下马体形较为优质,对于目前大宋的处境来说,也只能捏着鼻子,好赖尽收了。

天色逐渐阴沉,寒气也随着日光消沉骤起。

一名哨骑远远奔腾纵马而来,行至一名白面男子身边后,便下马递上文书,

随后只见那名身穿青色官袍的男子,向马车内贵人,低语说了数刻钟后,恭敬的作揖后,策马寻至车后,

又与一旁骑着青驴的文士交托几样书信后,其便转身策马往宁国府方向所行,待其彻底走远后,那名马上文士突然放声癫狂大笑数声,引得周围百姓纷纷侧目相看。

而那名军官拦住前来的哨骑,言语数刻后,便直接奔到贵人车架跟前,奋力勒住缰绳后,却也未下马,只是清了声嗓子,拱手朝着马车内说道,

“好教魏王殿下知晓,卑职探查得知前方附近十里处有一座天目山,近日叛逆贼寇流窜,此地距最近州城尚有半日路程,如今天色已晚,风雨将至,前方有一处荒废的庵堂,为免生了波折,还请大王应允,今夜暂宿古寺……”

中年统领将官说完,顿了一晌后,也不等车内人回应,便勒马扬鞭,转身朝向队伍最前方而去,经过商贩队伍时瞥了一眼后,转瞬间又勒马前行,不再回头。

周围的兵士却只是遵循主将的号令,皆目不斜视着往前方行军。

而丝绸制成帷幔下的马车,只是传出几声叹息,声音似有若无,随着车队消散。

待到行军队伍彻底走远,大家终于松了一口气,商贩队伍又陆陆续续将货物推车行至主路。

“东家,瞧那些官军应是往临安府去的…”

随队一名年岁较长,却显得精干的老汉应是中年人的管家,此时不禁有些焦虑,牵着一匹高头河东马,侧着身子向那位已经下马中年人的问着话。

“无妨,一切如旧,不过到了这时节,确也赶不得路了,张伯,天黑之前寻个落脚处,那些一路跟随咱们百姓妇孺,也去给她们寻些吃食,多少照应些。”

说完,那中年高大男人再度看了看前方已走远的贵人的车轿,

“东家,莫忘了咱们这次的正事,一路照顾她们也算是尽了仁义,拖延了许久,此处又是官道,虽是萧瑟冷清了些,但也不是绝了人烟,往来也有些衙门公家的人,想来也不会生太大乱子。”

应话的那名年长且精干之人,很显然是商队管事的掌柜之类,一边应承着话语又帮忙把东家扶上马,一边却用眼神指使着手下的伙计,整饬行李。

已经骑在马背上的中年人,看到那些伙计手忙脚乱地拉扯着驴车,眉头轻皱,终于还是做出决定,

“罢了,此去临安府,走得慢了也不过三两日,咱们一路自江西而来,随着咱们一路而来的这些百姓寻个由头,发些物资妥善安置了,便遣散了,那些军士看来也是去往临安府,今夜便多赶些路,抢出半日脚程,以免再路途与行军队伍迎上,徒然生出些波折,误了正事。”

在得到东家的应允后,张伯随即便带领数名仆从,将随身多余的干粮以及零散的物资都分发给随行的百姓,

张伯顺势就此向在场数十名百姓做了交待,托词说怕误了买卖交期,便欲早日赶往临安府,并千万叮嘱百姓多盘亘片刻,莫要再冲撞到贵人车驾了。

而那些普通百姓见到如此大方且周到的安置,也是忙不迭地的应承着感叹东家心善仁德,但其中也有人却不愿离队,

待到张伯一一向众人拱手作揖后,那名险些惹事的商贩便站出来,此时也故作姿态,拱手向张伯陈说道,自己也姓张,乃是张伯本家,而自己临安府有做官的亲戚,还望一路同行,待到临安府,可以引荐结识。

张伯听到其自陈其姓张,又是官宦人家,脸色微冷,还是拱手行礼,略作思虑,说道,

“老汉依着年岁痴长几岁,俺们东家也是俺自小看着长大的,便倚老卖老,称一声贤侄,出门在外求的便是平安,只是俺东家与临安的贵人交待的货期也是误不得的,不得不冒险赶路,贤侄好意,老汉代东家心领了,待到临安,丰乐楼中必有一番好酒相款,还望贤侄体谅宽贷一二。”

张姓货商见此言语,只能苦笑一番,也拱手弯腰回礼,说道,“张伯莫要不信,在下也不是那般鲁莽之人,今日若是寻常御营军官,多少还得下马恭敬叫一声衙内,今日有些蹊跷,想必那马车上的贵人莫不是…”

顿了一下,张姓货商继续说道,“罢了,不谈那车上人,既如此,在下也不再叨扰了,今日晚辈唐突,险致囹圄,不论如何,今日这份恩情,在下必要回报,且将此物拿着,路上关口查验的漕司官人,会卖几分薄面行个方便,”

张伯随即敛容正色,弯腰双手接下那位“本家”递过来的信物。

“老汉替东家谢过衙内,敢问衙内大名,他日好登门拜谢。”

“不敢当,在下张宗益,镇江人氏,家道中落,承祖荫有些贩茶的营生,却因湖北,江西那伙子私茶逆贼,营生断了,便只能往临安寻个活路。”

“衙内莫不是故循王张俊张太师家的?敢问衙内,原京西宣抚判官,今绍兴府守臣张宗元张官人可是令兄?”张伯听到张宗益的名字便应声而问。

“张伯好见识,不过在下这个张,却算也不算,故循王乃是在下叔祖父,虽同姓张也未出五服,只是如今落这般光景,只能去循王府打个秋风,囫囵挨到年节,再做打算罢了。”

而那高大中年人此时也注意到张伯这边的动静,也循声而来。

“失敬!令尊莫不是原淮东招抚使张子盖,张太尉,久仰令尊赫赫威名!”

张宗益见到那名救过自己的中年人已经来至身边,也是早有心结识,拱手做了平礼,说道,“客气客气,请恕在下冒犯,敢问官人这个张是哪家的张?”。

这位中年人也并未直接应下,

“某乃小门小户,只是行商贩货之徒,不足挂齿。衙内若是不弃,不妨同行,待路上再好生结识一番,”

“既如此,在下却之不恭,那便一路劳烦叨扰了。”张宗益也毫不客气应和下,虽对于这商队来历不甚知悉,但本就想顺路同行,且对方也无恶意,也便不待多想当即应下。

这时一旁的张伯有些愣神,但转念一想,主仆相知多年知道这位东家思虑缜密,断不是莽撞之人,必是有其缘由,遂不再多言,

而是将驴车清腾开,搬来杌凳,张宗益也毫不客气登上了驴车。

一行十人,两台驴车,一匹马便与留下就地休整的众人告别,踏上去往临安府的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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