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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刘元普双生贵子(下)(1 / 1)

第十八章刘元普双生贵子(下)

又道是天无绝人之路,正在街上卖身,只见一个老妈妈走近前来,欠身施礼,问道:“小娘子为着甚事卖身?

又恁般愁容可掬?”

仔细认认,吃了一惊道:“这不是裴小姐?

如何到此地位?”

元来那妈妈正是洛阳的薛婆。

郑夫人在时,薛婆有事到京,常在裴家往来的,故此认得。

兰孙抬头见是薛婆,就同他走到一个僻静所在,含泪把上项事说了一遍。

那婆子家最易眼泪出的,听到伤心之处,不觉也哭起来道:“元来尊府老爷遭此大难!你是个宦家之女,如何做得以下之人?

若要卖身,虽然如此娇姿,不到得便为奴作婢,也免不得是个偏房了。”

兰孙道:“今日为了父亲,就是杀身,也说不得,何惜其他?”

薛婆道:“既如此,小姐请免愁烦,洛阳县刘一刺史老爷,年老无儿,夫人王氏要与他取个偏房,前日曾嘱付我,在本处寻了多时,并无一个中意的。

如今因为洛阳一个大姓央我到京中相府求一头亲事,夫人乘便嘱付亲侄王文用带了身价同我前来遍访。

也是有缘,遇着小姐。

王夫人原说要个德容两全的,今小姐之貌绝世无双,卖身葬父又是大孝之事。

这十有九分了。

那刘刺史仗义疏财,王夫人大贤大德,小姐到彼虽则权时落后,尽可快活终身。

未知尊意何如?”

兰孙道:“但凭妈妈主张,只是卖身为妾,玷辱门庭,千万莫说出真情,只认做民家之女罢了。”

薛婆点头道是,随引了兰孙小姐一同到王文用寓所来。

薛婆就对他说知备细。

王文用远远地瞟去,看那小姐已觉得倾国倾城,便道:“有如此绝色佳人,何怕不中姑娘之意!”

正是: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当下一边是落难之际,一边是富厚之家,并不消争短论长,已自一说一中。

整整兑足了一百两雪花银子,透与兰孙小姐收了,就要接他起程。

兰孙道:“我本为葬父,故此卖身。

须是完葬事过,才好去得。”

薛婆道:“小娘子,你孑然一身,如何完得葬事?

何不到洛阳成亲之后,那时浼刘老爷差人埋葬,何等容易!”

兰孙只得依从。

那王文用是个老成才干的人,见是要与姑夫为妾的,不敢怠慢。

教薛婆与他作伴同行,自己常在前后。

东京到洛阳只有四百里之程,不上数日,早已到了刘家。

王文用自往解库中去了。

薛婆便悄悄地领他进去,叩见了王夫人。

夫人抬头看兰孙时,果然是:

脂粉不施,有天然姿格;梳妆略试,无半点尘氛。

举止处,态度从容,语言时,声音凄婉。

双蛾颦蹙,浑如西子入吴时;两颊含愁,正似王嫱辞汉日。

可怜妩媚清闺女,权作追随宦室人!

当时王夫人满心欢喜,问了姓名,便收拾一间房子,安顿兰孙,拨一个养娘服事他。

次日,便请刘元普来,从容说道:“老身今有一言,相公幸勿嗔怪!”

刘元普道:“夫人有话即说,何必讳言?”

夫人道:“相公,你岂不闻人生七十古来稀?

今你寿近七十,前路几何?

并无子息。

常言道:”无病一身轻,有子万事足。

‘久欲与相公纳一侧室,一来为相公持正,不好妄言;二来未得其人,姑且隐忍。

今娶得汴京裴氏之女正在妙龄,抑且才色两绝,愿相公立他做个偏房,或者生得一男半女,也是刘门后代。

“刘元普道:”老夫只恐命里无嗣,不欲耽误人家幼女。

谁知夫人如此用心,而今且唤他出来见我。

“当下兰孙小姐移步出房,倒身拜了。

刘元普看见,心中想道:”我观此女仪容动止决不是个以下之人。

“便开口问道:”你姓甚名谁?

是何等样人家之女?

为甚事卖身?

“兰孙道:”贱妾乃汴京小民之女,姓裴,小名兰孙。

父死无资,故此卖身殡葬。

“口中如此说,不觉暗地里偷弹泪珠。

刘元普相了又相道:“你定不是民家之女,不要哄我!我看你愁容可掬,必有隐情。

可对我一一直言,与你作主分忧便了。”

兰孙初时隐讳,怎当得刘元普再三盘问,只得将那放囚得罪缘由从前至后细细说了一遍,不觉泪如涌泉。

刘元普大惊失色,也不觉泪下道:“我说不像民家之女,夫人几乎误了老夫!可惜一个好官遭此屈祸!”

忙向兰孙小姐连称:“得罪!”

又道:“小姐身既无依,便住在我这里,待老夫选择地基,殡葬尊翁便了。”

兰孙道:“若得如此周全,此恩惟天可表!相公先受贱妾一拜。”

刘元普慌忙扶起,分付养娘:“好生服事裴家小姐,不得有违!”

当时走到厅堂,即刻差人往汴京迎裴使君灵柩。

不多日,扶柩到了,却好钱塘李县令灵柩一齐到了。

刘元普将来共停在一个庄厅之上,备了两个祭筵拜奠。

张氏自领了儿子,拜了亡夫;元普也领兰孙拜了亡父。

又延一个有名的地理师拣寻了两块好地基,等待腊月吉日安葬。

一日,王夫人又对元普说道:“那裴氏女虽然贵家出身,却是落难之中,得相公救援他的。

若是流落他方,不知如何下贱去了。

相公又与他择地葬亲,此恩非小,他必甘心与相公为妾的。

既是名门之女,或者有些福气,诞育子嗣,也不见得。

若得如此,非但相公有后,他也终身有靠,未为不可。

望相公思之。”

无人不说犹可,说罢,只见刘元普勃然作色道:“夫人说那里话!天下多美妇人,我欲娶妾,自可别图,岂敢污裴使君之女!刘弘敬若有此心,神天鉴察!”

夫人听说,自道失言,顿口不语。

刘元普心里不乐,想了一回道:“我也太呆了。

我既无子嗣,何不索性认他为女,断了夫人这点念头?”

便叫丫环请出裴小姐来,道:“我叨长尊翁多年,又同为刺史之职,年华高迈,子息全无,小姐若不弃嫌,欲待螟蛉为女。

意下何如?”

兰孙道:“妾蒙相公、夫人收养,愿为奴婢,早晚服事。

如此厚待,如何敢当?”

刘元普道:“岂有此理!你乃宦家之女,偶遭挫折,焉可贱居下流?

老夫自有主意,不必过谦。”

兰孙道:“相公、夫人正是重生父母,虽粉骨碎身,无可报答。

既不鄙微贱,认为亲女,焉敢有违!今日就拜了爹妈。”

刘元普欢喜不胜,便对夫人道:“今日我以兰孙为女,可受他全礼。”

当下兰孙插烛也似的拜了八拜。

自此便叫刘相公、夫人为爹爹;母亲,十分孝敬,倍加亲热。

夫人又说与刘元普道:“相公既认兰孙为女,须当与他择婚。

侄儿王文用青年丧偶,管理多年,才干精敏,也不辱莫了女儿。

相公何不与他成就了这头亲事?”

刘元普微微笑道:“内侄继娶之事,少不得在老夫身上。

今日自有主意,你只管打点妆奁便了。”

夫人依言。

元普当时便拣下了一个亲吉日,到期初杀猪羊,大排筵会,遍请乡绅亲友,并李氏母子,内侯王文用一同来赴庆喜华筵。

众人还只道是刘公纳宠,王夫人也还只道是与侄儿成婚。

正是:

万丈广寒难得到,姐娥今夜落谁家?

看看吉时将及,只见刘元普教人捧出一套新郎衣饰,摆在堂中。

刘元普拱手向众人说道:“列位高亲在此,听弘敬一言:敬闻‘利人之色不仁,乘人之危不义’。

襄阳裴使君以王事系狱身死,有女兰孙,年方及等。

荆妻欲纳为妾,弘敬宁乏子嗣,决不敢污使君之清德。

内侄王文用虽有综理之才,却非仕宦之人,亦难以配公侯之女。

惟我故人李县令之子彦青者,既出望族,又值青年,貌比潘安,才过子建,诚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者也,今日特为两人成其佳偶。

诸公以为何如?”

众人异口同声,赞叹刘公盛德。

李春郎出其不意,却待推逊,刘远普那里肯从?

便亲手将新衣襟与他穿带了。

次后笙歌鼎沸,灯火辉煌,远远听得环佩之声,却是薛婆做喜娘,几个丫环一同簇拥着兰孙小姐出来。

二位新人,立在花毡之上,交拜成礼。

真是说不尽那奢华富贵,但见:

“粉孩儿”对对挑灯,“七娘子”双双执扇。

观看的是“风傻才”、“麻婆子”,夸称道“鹊桥仙”并进“小蓬莱”;伏侍的是“好姐姐”“柳青娘”,帮衬道“贺新郎”同入“销金帐”。

做娇客的磨枪备箭,岂宜重问“后庭花”?

做新妇的半喜还忧,此夜定然“川拨棹”。

“脱布衫”时欢未艾,“花心动”处喜非常。

当时张氏和春郎魂梦之中,也不想得到此,真正喜自天来。

兰孙小姐灯烛之下,觑见新郎容貌不凡,也自暗暗地欢喜。

只道嫁个老人星,谁知却嫁了个文曲星!行礼已毕,便伏侍新人上轿。

刘元普亲自送到南楼,结烛合卺,又把那千金妆奁,一齐送将过来。

刘元普自回去陪宾,大吹大擂,直饮至五更而散。

这里洞房中一对新人,真正佳人遇着才子,那一宵欢爱,端的是如胶似漆,似水如鱼。

枕边说到刘公大德,两下里感激深入骨髓。

次日天明起来,见了张氏,张氏又同他夫妇拜见刘公十万分称谢。

随后张氏就办些祭物,到灵柩前,叫媳妇拜了公公,儿子拜了岳父。

张氏抚棺哭道:“丈夫生前为人正直,死后必有英灵。

刘伯父周济了寡妇孤儿,又把名门贵女你做媳妇,恩德如天,非同小可!幽冥之中,乞保佑刘伯父早生贵子,寿过百龄!”

春郎夫妻也各自默默地祷祝,自此上和下睦,夫唱妇随,日夜焚香保刘公冥福。

不觉光阴荏苒,又是腊月中旬,茔葬吉期到了。

刘元普便自聚起匠役人工,在庄厅上抬取一对灵柩,到坟茔上来。

张氏与春郎夫妻,各各带了重孝相送。

当下埋棺封土已毕,各立一个神道碑:一书“宋故襄阳刺史安卿裴公之墓”。

一书“宋故钱塘县尹克让李公之墓”。

只见松柏参差,山水环绕,宛然二冢相连。

刘元普设三牲礼仪,亲自举哀拜奠。

张氏三人放声大哭,哭罢,一齐望着刘元普拜倒在荒草地上不起。

刘元普连忙答拜,只是谦让无能略无一毫自矜之色。

随即回来,各自散讫。

是夜,刘元普睡到三更,只见两个人幞头象简,金带紫袍,向刘元普扑地倒身拜下,口称“大恩人”。

刘元普吃了一惊,慌忙起身扶住道:“二位尊神何故降临?

折杀老夫也!”

那左手的一位,说道:“某乃襄阳刺史裴习,此位即钱塘县令李克让也。

上帝怜我两人清忠,封某为天下都城隍,李公为天曹府判官之职。

某系狱身死之后,幼女无投,承公大恩,赐之佳婿,又赐佳城,使我两人冥冥之中,遂为儿女姻眷。

恩同天地,难效涓埃。

已曾合表上奏天庭,上帝鉴公盛德,特为官加一品,寿益三旬,子生双贵,幽胆虽隔,敢不报知?”

那右手的一位,又说道:“某只为与公无交,难诉衷曲。

故此空函寓意,不想公一见即明,慨然认义。

养生送死,已出殊恩。

淑女承祧,尤为望外。

虽益寿添嗣,未足报洪恩之万一。

今有遗腹小女凤鸣,明早已当出世,敢以此女奉长郎君箕帚。

公与我媳,我亦与公媳,略尽报效之私。”

言讫,拱手而别。

刘元普慌忙出送,被两人用手一推,瞥然惊觉。

却正与王夫人睡在床上,便将梦中所见所闻,一一说了。

夫人道:“妾身亦慕相公大德,古今罕有,自然得福非轻,神明之言,谅非虚寥。”

刘元普道:“裴、李二公,生前正直,死后为神。

他感我嫁女婚男,故来托梦,理之所有。

但说我‘寿增三十’,世间那有百岁之人?

又说赐我二子,我今年已七十,虽然精力不减少时,那七十岁生子,却也难得,恐未必然了。”

次日早晨,刘元普思忆梦中言语,整了衣冠,步到南楼。

正要说与他三人知道,只见李春郎夫妇出来相迎,春郎道:“母亲生下小妹,方在坐草之际,昨夜我母子三人各有异梦,正要到伯父处报知贺喜,岂知伯父已先来了。”

刘元普见说张氏生女,思想梦中李君之言,好生有验,只是自己不曾有子,说得。

当下问了张氏平安,就问:“梦中所见如何?”

李春郎道:“梦见父亲岳父俱已为神,口称伯父大德,感动天庭,已为延寿添子。”

三人所梦,总是一样。

刘元普暗暗称奇,便将自己梦中光景,一一对两人说了。

春郎道:“此皆伯父积德所致,天理自然,非虚幻也。”

刘元普随即回家,与夫人说知,各各骇叹,又差人到李家贺喜。

不逾时,又及满月。

张氏抱了幼女来见伯父伯母。

元普便问:“令爱何名?”

张氏道:“小名凤鸣,是亡夫梦中所嘱。”

刘元普见与己梦相符,愈加惊异。

话休絮烦。

且说王夫人当时年已四十岁了,只觉得喜食咸酸,时常作呕。

刘元普只道中年人病发,延医看脉,没一个解说得出。

就有个把有手段的忖道:“象是有喜的脉气。”

却晓得刘元普年已七十,王夫人年已四十,从不曾生育的,为此都不敢下药。

只说道:“夫人此病不消服药,不久自瘳。”

刘元普也道这样小病,料是不妨,自此也不延医,放下了心。

只见王夫人又过了几时,当真病好。

但觉得腰肢日重,裙带渐短,眉低眼慢,乳胀腹高。

刘元普半信半疑道:“梦中之言果然不虚么?”

日月易过,不觉已及产期。

刘元普此时不由你不信是有孕,提防分娩,一面唤了收生婆进来,又雇了一个奶子。

忽一夜,夫人方睡,只闻得异香扑鼻,仙音嘹亮。

夫人便觉腹痛,众人齐来服侍分娩。

不上半个时辰,生下一个孩儿。

香汤沐浴过了。

看时,只见眉清目秀,鼻直口方,十分魁伟,夫妻两人欢喜无限。

元普对夫人道:“一梦之灵验如此,若如裴、李二公之言,皆上天之赐也。”

就取名刘天佑,字梦祯。

此事便传遍洛阳一城,把做新闻传说。

百姓们编出四句口号道:

刺史生来有奇骨,为人专好积阴骘。

嫁了裴女换刘儿,养得头生做七十。

转眼间,又是满月,少不得做汤饼会。

众乡绅亲友齐来庆贺,真是宾客填门。

吃了三五日筵席。

春郎与兰孙自梯己设宴贺喜,自不必说。

且说李春郎自从成婚葬父之后,一发潜心经史,希图上进,以报大恩。

又得刘元普扶持,入了国子学,正与伯父、母、妻商量到京赴学,以待试期。

只见汴京有个公差到来,说是郑枢密府中所差,前来接取裴小姐一家的。

元来那兰孙的舅舅郑公数月之内,已自西川节度内召为枢密院副使。

还京之日,已知姊夫被难而亡。

遂到清真观回取甥女消息。

说是卖在洛阳。

又遣人到洛阳探问,晓得刘公仗义全婚,称叹不尽。

因为思念甥女,故此欲接取他姑嫜夫婿,一同赴京相会。

春郎得知此信,正是两便。

兰孙见说舅舅回京,也自十分欢喜。

当下禀过刘公无妇,就要择个吉日,同张氏和凤鸣起程。

到期刘元普治酒饯别,中间说起梦中之事,刘元普便对张氏说道:“旧岁,老夫梦中得见令先君,说令爱与小儿有婚姻之分。

前日小儿未生,不敢启齿。

如今倘蒙不鄙,愿结葭莩。”

张氏欠身答道:“先夫梦中曾言,又蒙伯父不弃,大恩未报,敢惜一女?

只是母子孤寒如故,未敢仰攀。

倘得犬子成名,当以小女奉郎君箕帚。”

当下酒散,刘公又嘱付兰孙道:“你丈夫此去,前程万里。

我两人在家安乐,孩儿不必挂怀。”

诸人各各流涕,恋恋不舍。

临行,又自再三下拜,感谢刘公夫妇盛德,然后垂泪登程去了。

洛阳与京师却不甚远,不时常有音信往来,不必细说。

再表公子刘天佑,自从生育,日往月来,又早周岁过头。

一日,奶子抱了小官人,同了养娘朝云往外边耍子。

那朝云年十八岁,颇有姿色,随了奶子出来玩了一晌,奶子道:“姐姐,你与我略抱一抱,怕风大,我去将衣服来与他穿。”

朝云接过抱了,奶子进去了一回出来,只听得公子啼哭之声;着了忙,两步当一步走到面前,只见朝云一手抱了,一手伸在公子头上揉着。

奶子疾忙近前看时,只见跌起老大一个疙瘩。

便大怒发话道:“我略转得一转背,便把他跌了。

你岂不晓得他是老爷、夫人的性命?

若是知道,须连累我吃苦!我便去告诉老爷、夫人,看你这小贱人逃得过这一顿责罚也不!”

说罢抱了公子,气愤愤的便走。

朝云见他势头不好,一时性发,也接应道:“你这样老猪狗!倚仗公子势利,便欺负人,破口骂我!不要使尽了英雄!莫说你是奶子,便是公子,我也从不曾见有七十岁的养头生。

知他是拖来也是抱来的人?

却为这一跌便凌辱我!”

朝云虽是口强,却也心慌,不敢便走进来。

不想那奶子一五一十竟将朝云说话对刘元普说了。

元普听罢,忻然说道:“这也怪他不得。

七十生子,原是罕有,他一时妄言,何足计较?”

当时奶子只道搬斗朝云一场,少也敲个半死,不想元普如此宽容,把一片火性化做半杯冰水,抱了公子自进去了。

却说元普当夜与夫人吃夜饭罢,自到书房里去安歇。

分付女婢道:“唤朝云到我书房里来!”

众女婢只道为日里事发,要难为他,到替他担着一把干系,疾忙鹰拿燕雀的把朝云拿到。

可怜朝云怀着鬼胎,战兢兢的立在刘元普面前,只打点领责。

元普分付众人道:“你们多退去,只留朝云在此。”

众人领命,一齐都散,不留一人。

元普便叫朝云闭上了门,朝云正不知刘元普葫芦内卖出甚么药来。

只见刘元普叫他近前,说道:“人之不能生育,多因交会之际精力衰微,浮而不实,故艰于种子。

若精力健旺,虽老犹少。

你却道老年人不能生产,便把那抱别姓、借异种这样邪说疑我。

我今夜留你在此,正要与你试一试精力,消你这点疑心。”

原来刘元普初时只道自己不能生儿,所以不肯轻纳少年女子,如今已得过头生,便自放胆大了。

又见梦中说“尚有一子”,一时间不觉通融起来。

那朝云也是偶然失言,不想到此分际却也不敢违拗,只得伏侍元普解衣同寝。

但只见:

一个似八百年彭祖的长兄,一个似三十岁颜回的少女。

翻云带雨,宓妃倾洛水,浇着寿星头;似水如鱼,吕望持钓竿,拨动杨妃舌。

乘牛老君,搂住捧珠盘的龙女;骑驴果老,搭着执笊篱的仙姑。

胥靡藤缠定牡丹花,绿毛龟采取芙蕖蕊。

太白金星淫性发,上青玉女欲情来。

刘元普虽则年老,精神强悍。

朝云只得忍着痛苦承受,约莫弄了一个更次,阳泄而止。

是夜刘元普便与朝云同睡,天明,朝云自进去了。

刘元普起身对夫人说知此事,夫人只是笑。

众女婢和奶子多道:“老爷一向极有正经,而今到恁般老没志气。”

谁想刘元普和朝云只此一宵,便受了娠。

刘元普也是一时要他不疑,卖弄本事,也不道如此快杀。

夫人便铺个下房,劝相公册立朝云为妾。

刘元普应允了,便与朝云戴笄,纳为后房,不时往朝云处歇宿。

朝云想起当初一时失言,到得这个好地位了。

那刘元普与朝云戏语道:“你如今方信公子,不是拖来抱来的了么?”

朝云耳红面赤,不敢言语。

转眼之间,又已十月满了。

一日,朝云腹痛难禁,也觉得异香满室,生下一个儿子,方才落地,只听得外面喧嚷。

刘元普出来看时,却是报李春郎状元及第的。

刘元普见侄儿登第,不辜负了从前仁义之心,又且正值生子之时,也是个大大吉兆,心下不胜快乐。

当时报喜人就呈上李状元家书。

刘元普拆开看道:

侄子母孤编,得延残息足矣。

赖伯父保全终始,遂得成名,皆伯父之赐也。

迩来二尊人起居,想当佳胜。

本欲给假,一候尊颜,缘侍讲东宫,不离朝夕,未得如心。

姑寄御酒二瓶,为伯父颐老之资;宫花二朵,为贤郎鼎元之兆。

临风神往,不尽鄙忱。

刘元普看毕,收了御酒宫花,正进来与夫人说知。

只见公子天佑走将过来,刘元普唤住,递宫花与他道:“哥哥在京得第,特寄宫花与你,愿我儿他年琼林赐宴,与哥哥今日一般。”

公子欣然接了,向头上乱插,望着爹娘唱了两个深喏,引得那两人老人家欢喜无限。

刘元普随即修书贺喜,并说生次子之事。

打发京中人去讫,便把皇封御酒祭献裴、李二公,然后与夫人同饮,从此又将次子取名天锡,表字梦符。

兄弟日渐长成,十分乖巧。

刘元普延师训海,以待成人。

又感上天佑庇,一发修桥砌路,广行阴德。

裴、李二墓每年春秋祭扫不题。

再表这李状元在京之事,那郑枢密院夫人魏氏止生一幼女,名曰素娟,尚在裙褓。

也是为姐姐、姐夫早亡,甚是爱重甥女,故此李氏一家在他府中十分相得。

李状元自成名之后,授了东宫侍讲之职,深得皇太子之心,自此十年有余,真宗皇帝崩了,仁宗皇帝登位,优礼师傅,便超升李彦青为礼部尚书,进阶一品。

刘元普仗义之事情,自仁宗为太子时,春郎早已几次奏知。

当日便进上一本,恳赐还乡祭扫,并乞褒封。

仁宗颁下诏旨:“钱塘县尹李逊追赠礼部尚书;襄阳刺史裴习追复原官,各赐御祭一筵;青州刺史刘弘敬以原官加升三级;礼部尚书李彦青给假半年,还朝复职。”

李尚书得了圣旨,便同张老夫人、裴夫人、凤鸣小姐,谢别了郑枢密,驰驿回洛阳来。

一路上车马旌旗,炫耀数里,府县官员出郭迎接。

那李尚书去时尚是弱冠,来时已作大臣,却又年止三十。

洛阳父老观者如堵,都称叹刘公不但有德,抑且能识好人。

当下李尚书家眷先到刘家下马。

刘元普夫妇闻知,忙排香案迎接圣旨,山呼已毕,张老夫人、李尚书、裴夫人俱各红袍玉带,率领了凤鸣小姐,齐齐拜倒在地,称谢洪恩。

刘元普扶起李尚书,王夫人扶起夫人、小姐,就唤两位公子出来相见婶婶、兄嫂。

众人看见兄弟二人相貌魁梧,又酷似刘元普模样,无不欢喜。

都称叹道:“大恩人生此双璧,无非积德所招。”

随即排着御祭,到裴李二公坟莹,焚香奠酒。

张氏等四人各各痛哭一场,撤祭而回。

刘元普开筵贺喜。

食供三套,酒行三巡。

刘元普起身对尚书母子说道:“老夫有一衷肠之话,含藏十余年矣,今日不敢不说。

令先君与老夫生平实无一面之交。

当贤母子来投,老夫茫然不知就里,及至拆书看时,并无半字。

初时不解其意,仔细想将起来,必是闻得老夫虚名,欲待托妻寄子,却是从无一面,难叙衷情,故把空书藏着哑迷。

老夫当日认假为真,虽妻子跟前不敢说破,其实所称八拜为交皆虚言耳。

今日喜得贤侄功成名遂,耀祖荣宗。

老夫若再不言,是埋没令先君一段苦心也。”

言毕,即将原书递与尚书母子展看。

尚书母子号恸感谢,众人直至今日,才晓得空函认义之事,十分称叹不止。

正是:

故旧托孤天下有,虚空认义古来无。

世人尽效刘元普,何必相交在始初?

当下刘元普又说起长公子求亲之事,张老夫人欣然允诺。

裴夫人起身说道:“奴受爹爹厚意,未报万一。

今舅舅郑枢密生一表妹,名曰素娟,正与次弟同庚。

奴家愿为作伐,成其配偶。

刘元普称谢了,当日无话。

刘元普随后就与天佑聘了李凤鸣小姐。

李尚书一面写表转达朝廷,奏闻空函认义之事;一面修书与郑公说合。

不逾时,仁宗看了表章,龙颜大喜,惊叹刘弘敬盛德,随颁恩诏,除建坊旌表外,特以李彦青之官封之,以彰殊典。

那郑公素慕刘公高义,求婚之事无有不从。

李尚书既做了天佑舅舅,又做了天赐中表联襟,亲上加亲,十分美满。

以后天佑状元及第,天锡进士出身,兄弟两人青年同榜。

刘元普直看二子成婚,各各生子,然后忽一夜梦见裴使君来拜道:“某任都城隍已满,乞公早赴瓜期,上帝已有旨矣。”

次日无疾而终。

恰好百岁。

王夫人也自寿过八十。

李尚书夫妇痛哭倍常,认作亲生父母,心丧六年。

虽然刘氏自有子孙,李尚书却自年年致祭,这叫做知恩报恩。

唯有裴公无后,也是李氏子孙世世拜扫。

自此世居洛阳,看守先茔,不回西粤。

裴夫人生子,后来也出仕贵显。

那刘天佑直做到同平章事,刘天锡直做到御史大夫。

刘元普屡受褒封,子孙蕃衍不绝。

此阴德之报也。

这本话文,出在《空缄记》,如今依传编成演义一回,所以奉劝世人为善,有诗为证:

阴阳总一理,祸福唯自求;

莫道天公远,须看刺史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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