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把外卖放入前门旁边,别打电话也别敲门,更不要叫,别发出任何动静。我看到送达提示后会自己拿,谢谢。」
踩着限制的五十字数边缘,舒瑶认真地给最新的一单炸鸡外卖下了备注。
这里是“衍幕新星杯”的决赛后台,比赛已经结束,如今是节目展示时间,由各下级学院自主选了节目上台。
而舒瑶作为一个普普通通混学分的志愿者,从中午忙到如今的九点,还没能吃上一顿晚饭。
就连舒瑶都想心疼地抱抱自己。
对于一个不计划考研也不计划进业内top公司的咸鱼而言,大四这个学年将过的格外惬意。
但现在摆在咸鱼舒瑶面前的燃眉之急,是还没有凑够的那部分拓展学分。
从大一到大三,舒瑶从未主动参加过运动会或其他项目,临毕业时,才发现拓展学分没修满,离毕业要求还差几分。
为了不影响毕业,她不得不开始报名参加学校组织的志愿活动。
经过一天的忙碌,如今活动已经到尾声,大家多半已经疲惫不堪,坐在旁侧的椅子上,轻轻地揉锤着着酸疼的肩膀,三三两两地聊天。
聊眼下最热门的电视剧,抑或者今年流行的衣服和突然火起来的口红色号。
唯独舒瑶除外。
她唯二的朋友,一个今天生病,没能过来,而另一个还在忙。
她习惯了一个人。
独自坐在角落中,舒瑶打开奶啤拉环,裹杂着酸酸甜甜气息的气泡挤出来,她贴着喝了一口,酥酥麻麻。
她抱着手机,和姐姐舒明珺聊天。
舒瑶:[今天又有十多个自称邓玠前女友的人加我]
舒瑶:[我现在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捅了鸡窝]
舒瑶:[明珺姐,您就和大伯说一声好不好啊?我现在不想谈恋爱。]
舒瑶口中的大伯,是舒明珺的父亲舒世铭。
她父母亡故的早,从小到大一直由大伯——也是舒明珺的父亲照顾。
在舒瑶成年以前,父母留给她的遗产都由大伯代为打理。
而就在昨天,舒瑶才得知一个近乎噩耗的消息。
鉴于舒瑶不喜欢与人交际这个性格,大伯舒世铭简直要为她的感情生活操碎心,直接给她介绍了一名“男朋友”,就在下周六。对方姓邓名玠,比她大四岁。
是舒世铭眼中前途大好的男人,但舒瑶不愿意。
——自从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舒瑶已经收到99+来自邓玠“前女友”的消息和电话,其数量之多、品类之盛,令舒瑶忍不住怀疑,邓玠是不是从刚会走就开始马不停蹄地撩妹,不然为何会有这么多的风流债。
舒瑶等了好久,才终于等到舒明珺冷酷无情的回复。
舒明珺:[不行]
舒明珺:[尝试一下]
冰凉的液体把微燥的空气成功同化,空气撞到奶啤罐身上,凝结成一串小水珠,慢慢地滑下来。
舒瑶放下奶啤,抽出张纸巾,擦拭手指。
她轻轻地捶捶自己的胳膊。
还是工作时间太长了,就连肌肉都泛着酸疼。
刚锤了两下,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舒瑶抬脸,看到了好友秦扬站在门口,手中还拿着一张名单。
他四下张望,看到舒瑶之后,径直走过来,神色复杂地问:“你什么时候报的节目?”
旁边聊天声音小了,有人忍不住转脸看向舒瑶。
要知道,在已经度过的三年同窗时光中,大家对舒瑶的印象就是孤僻自闭,少与人交流,几乎从不参加任何活动——
“衍慕新星杯”并非普通的校级活动,而是数十所大学联名举办,今日决赛,更是有省级电视台进行转录播报,观众席更是坐的满满当当,在这样众目睽睽之下,舒瑶竟然要上台表演?
舒瑶惊住,无比讶然地询问:“什么节目?”
秦扬不说话,示意她看手上的节目单:“不是你自己要报的?”
舒瑶摇头:“怎么可能?”
说话间,她探头看那张节目单,微微皱眉:“这是弄错了吧?”
秦扬知道舒瑶的性格,极度排斥和陌生人接触,甚至恐惧人多的场合。
对于舒瑶而言,让她登台表演节目,无异于公开处刑。
秦扬不说话,他捏着节目单,出去四下打听之后,面色凝重地回来,告诉舒瑶:“我问过了,这张节目单,经的是何逸的手。”
何逸是她们的院级学生会会长。
舒瑶追问:“那何逸呢?”
“何逸前天刚割了阑尾,不在,”秦扬说,“最近由舒浅浅代为负责交接工作。”
一听到舒浅浅的名字,舒瑶心头顿时泛起强烈不适。
舒浅浅是大伯的一笔风流债,舒明珺同父异母的妹妹,比舒瑶大三个月,打小就叛逆。
或许因为舒明珺太具有长姐威严,而从小身体瘦弱、住在大伯家中的舒瑶就顺理成章地成为舒浅浅的重点欺负对象。
只要是舒瑶想要的,舒浅浅必须得有;有了还不算完,她总有一百种方法把舒瑶的东西弄坏,看她哭的时候再耀武扬威地过来炫耀。
两人对视一眼,已然猜出事情大概。
秦扬说:“这节目单是院里筛选出来之后再往上报。何逸前几天恰好请了假,不在校内,或许是交接工作时出了差错,也可能是——”
他顿住,没有说。
舒瑶明白,也可能是舒浅浅使坏。
目前情况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显然要比前者大多了。
舒瑶捏紧节目单,沉声说:“没有人通知我。”
秦扬想了想,说:“这次全程盯排练的人是校文艺部的,老师一直缺席。”
舒浅浅就是校文艺部成员,万一真发生什么乱子,恐怕她也有无数种方法来为自己开脱。
毕竟和沉默寡言、极少参加活动的舒瑶相比,老师可能更愿意相信活泼外向的舒浅浅。
舒瑶深深吸一口气,低头看手中的节目单,飞快地思考,该怎么把今天这个局面处理好。
节目单上清清楚楚显示着,“舒瑶”报的是古筝曲,《高山流水》。
曲子她倒是会,只是有段时间没弹了,手生。
舒瑶在音乐方面极有天赋,而舒世铭也愿意栽培她。
当初舒瑶和舒浅浅一起学的古筝,只不过舒浅浅那个性子,天生好妒,要强。为了避免无谓的纷争,每次展示时,舒瑶都会刻意藏拙,绝对不会越过舒浅浅风头。
在舒浅浅眼中,舒瑶就是个琴渣,又挑了这时候给她报古筝曲,心思不言而喻。
还没等舒瑶理清楚,负责的节目老师已经到后台,她推开门,声音并不温和,已然带了几分焦躁:“谁是舒瑶?在哪儿?怎么还不过来?”
立刻有人指了指舒瑶。
老师循着看来,看到角落里,穿着黑裙子的舒瑶。
一眼惊艳。
面色苍白,唯独嘴唇带着润润的血色,眼睛大而亮,睫毛长长,透着一股安静易碎的美。
像个人偶,漂亮是漂亮,只是少了几分活气。
老师定了定神,才催促:“已经等你很长时间了,彩排时候就说生病……”
不等舒瑶说话,老师是个急性子,径直拉起她,将人从这边带到表演者在的后台。
这边乱糟糟的,刚刚表演节目结束的人走下来,还有的正在化妆,声音嘈杂。舒瑶被老师按着肩膀,艰难避开人,免得撞上去。
人太多了,舒瑶胳膊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老师并没有在意她,扭头叫旁边的人:“你是小王吧?小王,赶紧去把琴室的古筝搬过来。”
被点到名字的人答应一声,匆匆往琴室去。
老师这才低头斥责舒瑶:“你说你,什么情况?”
舒瑶说:“老师,其实我没报名——”
事情过于紧急,而古筝表演排在第六个节目,老师无暇听她的解释,按着她的肩膀:“趁着现在这个空闲时间,你得赶紧练一会。你这弹得怎么样,我还一次都没有听过。”
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抬着古筝和架子过来,老师走过去,俯身,掀开布:“舒瑶,你赶紧先弹——”
声音卡在咽喉之中。
几人齐齐愣住。
古筝断了两根弦,断掉的弦丝可怜兮兮地垂在两侧。
老师脸都黑了。
她的精神强压着要崩溃了——
这次节目挑选是她负责,但是她没当回事,前些天偷了个懒,把这事全权放给文艺部去做。哪里想到今晚才听秦主任说,梁先生今晚也会来看。
老师不得不亲自上阵,绷紧神经处理事务,哪里想到,上来就遇到这种问题。
负责人都快哭了:“早上还好好的呢,我检查清楚了,没有问题……”
舒瑶没说话,她弯腰,伸手将琴弦拾起,仔仔细细地看着那断掉的琴弦。
琴弦的断茬处整整齐齐,显然是人为割断。
舒瑶说:“这弦是被人故意弄坏的。”
老师按着太阳穴,头疼不已。
临时再找其他节目救场肯定来不及,但是也不能不上场——表演时间掐的精准无比,倘若这里空出七分钟,往后的所有时间计划都会被打乱。
舒瑶不言语。
这里压根就没有多余的琴弦,更别说安装工具,她侧身回望,舒浅浅斜斜地倚着柱子,拨弄着头发。
舒瑶转过脸。
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如何把这个场面应对过去。
舒瑶询问秦扬:“还有没有其他闲置的乐器?”
有一点,舒浅浅没有料到。
舒瑶擅长的,可不止古筝。
秦扬老老实实地说:“还有一把二胡。”
舒瑶:“也行。”
秦扬:“啊啊啊???”
秦扬还没想好阻拦的话,旁边的同学跑过去,把二胡拿过来。
这把二胡已经有段时间没用过了,看上去破旧不堪,蛇皮返潮,琴弦也松了。
舒瑶毫不在意,她坐在凳子上,找了块软布垫上,轻轻地擦拭掉木料上沾染的松香。
她低头,左手握住琴轴,右手运弓,尝试着调调音色。
完全可以。
时间紧迫,舒瑶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一把二胡之上,埋头调着二胡,抿着唇,头发垂下来,盖住她半边脸颊。
舒浅浅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舒瑶已经有阵子没拉二胡了,她重新试了试音,沉思片刻,便定下曲目。
不如选一首经典的、励志的歌曲。
舒瑶嘱托秦扬:“你快去写新的报幕卡片,给主持人送过去,现在来不及了,只能希望台下的领导和嘉宾没有留意节目单。”
试好音没多久,就快到舒瑶上场了。
整个文体馆坐的满满当当,舒瑶从未在这么多人面前上台表演过,刚刚站起来,就觉着腿脚发软。
几乎站不住。
她畏惧人多的场合,畏惧被一堆人所注视。
这样不行。
现在已经怕到连二胡都快握不住了,等下还怎么拉?
舒瑶深深吸一口气,颤声开口:“秦扬,麻烦你帮我找一条差不多三指宽的丝带过来,蒙上我的眼睛。”
只要逼着自己不看,她就不会那么紧张。
秦扬依言,迅速地找条白色的丝带过来,覆在舒瑶眼睛上,在后面系了个结。
下一个就是她。
舒瑶深呼吸,把手搭在秦扬的胳膊上。
眼睛看不清楚,等下还得麻烦秦扬把她送上台。
-
舞台之下。
第一排中间,梁衍正在听着助理的汇报。
助理低声说:“孟先生那边仍旧不赞成邓先生进董事会,邓先生今天上午去了南苑那边,您——”
梁衍打断他:“什么都不用做”
助理答了声是。
前排的位子永远都是留给校领导和特殊嘉宾的,基本上,有能力走到这一步的人,多多少少上了年纪,或啤酒肚,或发量稀少。
在这一众人之间,愈发显出梁衍不同。
他半张脸沉浸在寂寂黑暗之中,眉弓骨长,鼻梁高挺,骨相优渥到毫无瑕疵,透着一股冷峻。一抹灯光恰好落在他右眼下方,显露出一粒小巧的美人痣,颜色并不深,反倒像是落下了一颗星辰。
他不笑的时候,气势过于冷峻,以至于赵升炳都不敢和他说话。
衍幕新星杯是衍幕集团资助的科技赛事,今年是第三年。赵升炳托了好几层关系,终于在决赛的时候,成功把梁衍本尊请过来。
先前梁衍一直拒绝,这次竟答应下来,着实令赵升炳喜出望外。
赵升炳暗暗揣测着,梁衍此次的点头,是否别有意义。
毕竟谁都知道,梁衍时间无比珍贵,他能在百忙之中抽空过来,实在不容易。
只是前面几个节目,梁衍兴致缺缺,几乎没怎么看。
赵升炳不敢多言语。
他隐约有听闻,梁衍掌控欲极强,自从接手集团、并迅速肃清障碍之后,梁衍丝毫不沾女色,全部精力都在集团的长远发展之上,简直就是一个无情却又精准无比的机器。
就连梁衍身边的贴身助理,都有两三个轮班,不然很难跟的上他惊人的工作时间。
等助理汇报结束,梁衍捏捏鼻梁,手指覆盖在眼窝上,落下一小块阴影。
就连同为男性的赵升炳,也不得不由衷称赞,梁衍的这一张皮相优渥。
梁衍端正坐着,微微低头,漫不经心地翻看着送上来的节目单。
前面表演以及现在正在台上的没什么特殊的地方,无外乎歌唱、舞蹈,不同的是这些节目全由学生一层又一层筛选出。学校中有自己的芭蕾以及街舞舞团,为了今晚的精彩亮相,早就排练了许久。
梁衍并未留神看。
他表情平静到像是在看一群猴子跳草裙舞,带着与他毫不相关的冷漠与淡然。
而这种淡漠,在看清节目单后,稍稍有所打破。
下一个节目。
古筝曲,《高山流水》。
表演者:舒瑶。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这两个字上。
停留五秒。
原定负责接待的秦主任,向来十分唾弃这些依靠小手段来拉拢人的举动,但赵升炳一个靠裙带关系上位的人,道德底线并不高。
溜须拍马之类的事情,赵升炳最为拿手,也丝毫不忌讳。
在他眼中,只要能够爬的上去,无论采取什么样的手段,用什么样的方法,都无所谓。
赵升炳窥探梁衍此刻的神色,心中大喜。
赵升炳曾听闻,梁衍颇为喜爱古筝。
他笑着补充:“接下来的这个曲子啊,是我们特意选来献给您的。这个曲子的名字也寄托舒瑶同学对您的希冀,同时,也是我对您的祝福——”
与此同时,主持人看着手里的小卡片,抑扬顿挫地念出声来:“接下来,由舒瑶同学为我们带来一首二胡名曲——”
“——《把根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