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瑶大脑一片空白。
看赵升炳这样毕恭毕敬的模样,她多半能猜的出来,眼前人不是秦扬为他找的鸭子,而是校友。
可能还是位来头很大的校友。
——辅导员在群中,三令五申,严格要求,让大家一定把返校的校友当作上帝一样。
——而她,舒瑶,刚见面就把上帝当成了鸭子,还直言让上帝转行去开挖掘机。
舒瑶慌了。
梁衍笑意温和,眼睛微弯,又问一遍:“魔什么?”
魔鬼。
这个人就是温柔的魔鬼,微笑的恶魔。
舒瑶大脑一片空白,声音发抖:“魔——魔幻人间的宝藏啊!”
“……这位先生,您简直就是这浊世里面唯一的清流,庸俗众生中绝无仅有的尊贵啊!”
“您就是造物者精心缔造的美好,是吸收日月天地精华长大的维纳斯!”
为了让对方忘掉刚刚她所犯下的“罪行”,舒瑶尝试弥补,开始大夸特夸。
旁边的赵升炳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活了四十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比他还能拍马屁、还能吹捧的人。
这样妙语连珠、舌灿莲花的吹嘘功底,令他赵升炳整个人都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一旁的艾蓝手中的钥匙扣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也顾不上捡,直戳戳地站着。
舒瑶抖着声音,说完了最后一句夸赞:“您就是天,是神,是两年前难得一见的奇迹啊!”
最后一个啊,感情充沛,声音饱满。
为这一段精彩的彩虹屁划上了圆满的问号。
如果可以的话,舒瑶不想看梁衍的脸。
然而,在强烈的羞耻感驱动下,舒瑶难以移开视线。
她紧紧地捏着甜筒,那脆弱的底部纸已经被她揉搓成一股绳。
舒瑶本以为梁衍会接受不了她这样浮夸且华丽的夸奖方式。
可梁衍没有打断她,噙着笑,甚至还有些鼓励她继续的意思。
一直听她磕磕绊绊地说完,他才不紧不慢地下了评价语:“文采不错。”
舒瑶已然除了一层薄汗,干巴巴道谢:“谢谢你。”
赵升炳福灵心至,忍不住开始回忆起自己先前未遂且失败的那个马屁。
难道,其实梁先生喜欢的是这种浮夸华丽风的吗?
所以他不应该那么含蓄,而是再激情猛烈一些吗?
旁侧被突发状况惊成掉线状态的艾蓝,在舒瑶如此颤抖且充满灵魂的彩虹屁中,又满血复活了。
如今面对着这样的社会死亡性场景,她也只能默默闭紧嘴巴,开始仔细研究地板上的花纹。
赵升炳对梁衍说:“梁先生,秦主任还在等您。”
梁衍瞧了眼瑟瑟发抖的舒瑶和艾蓝两人,笑了笑:“走吧。”
助理紧紧跟在梁衍身后,赵升炳也忙不迭地说:“酒店已经订好了,我们想问一句,您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舒瑶眼睁睁看着他们走过转角处,才抓住艾蓝的胳膊,爆发出一声悲鸣:“艾蓝,我要社会性死亡了。”
对社交的恐惧值疯狂上涨。
她现在只想回家躲着,永远都不要出门。
艾蓝心有余悸:“妈耶,这人到底谁啊?”
舒瑶瑟瑟发抖:“我也不认识啊。”
舒瑶强忍着羞耻,花上几分钟,把刚刚的经过说了一遍。
艾蓝感叹:“光是听你这形容,我的脚趾头都快在地上扣出三室一厅了。”
舒瑶快哭了:“别说三室一厅,我现在尴尬到能抠出来珠穆朗玛峰。”
感叹完之后,艾蓝十分严肃地问:“小舒,这个老色鬼该不会是看上你美色了吧?”
舒瑶下意识反驳:“不可能。”
她分析:“这么好看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坏人呢?”
“别忘了他知道你认错人了也不解释,任由你继续误会啊!不图色不图财,他为什么要干这种事情?”艾蓝痛心疾首地质问着舒瑶:“难道你看人只看脸吗?”
忠实颜控·舒瑶讷讷开口:“我的三观一般取决于五官。”
艾蓝噎住:“这倒也是。”
她感慨:“想想刚刚那位先生的脸,身材,气场两米八——”
舒瑶随口附和:“我可以。”
艾蓝的目光忽落在舒瑶身后,轻轻咳了两声。
舒瑶蓦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她僵硬转身。
梁衍去而复返,就站在她身后。
领带已经解下来,他逆光而站,清俊的脸庞陷在阴翳之中,那粒美人痣看的并不分明,唯独眼睛暗藏锐光。
蓦然间,舒瑶想到平原之上中,蛰伏的狮子,无声无息地窥探他的猎物。
他旁边还跟着极力忍笑的助理。
喂,别憋了,舒瑶看见他肩膀颤抖的像是被人来回捶打。
还有一脸猪肝色的赵升炳。
梁衍平静问:“我可以是什么意思?”
舒瑶思维大面积宕机:“这是对您颜值和气质的双重肯定,是‘我可以为此赴汤蹈火’的简略缩写。这是一个最高级的夸奖词汇。”
艾蓝试图拯救好友:“是啊是啊,在我们老家方言里面,‘我可以’其实是夸人的话,夸人很厉害呢!”
梁衍着意看了眼舒瑶:“原来如此。”
舒瑶十分坚强地维持着微笑。
“评价表呢?”梁衍看眼腕表,着意提醒,“我等下还有事,现在给你签字。”
舒瑶机械地从包中把表翻出来。
先把笔递给梁衍。
没有地方可以供他写字,舒瑶便将表格捧在手心中,垫着举起来,方便他签名。
社恐自我保护机制启动,舒瑶现在已经丧失思考能力。
顺着他的话做,让干啥就干啥。
梁衍低头,在舒瑶忐忑不安的目光中,捏着她的笔,粗略浏览表格,均在“优秀”处打了对勾。
笔尖隔着一层薄薄的纸,在她柔嫩的手掌心划动。
有点痒。
看得出他写字时候并未用丝毫的力气,不然早就捅破了这层纸,印在她的掌心之上。
但此时此刻,笔尖留下的触感也格外的清晰。
一下,两下。
舒瑶只觉等待他打对勾的时间过得极为煎熬。
像是把她放在即将沸腾的油锅中,正在拿温火一点一点炸的酥透。
在所有的评价上打完对勾,那笔悬在空中,梁衍仔细看空着的末尾评价语栏。
舒瑶声音干涩:“您只要在签名处签上自己名字就可以——”
她料想这人应该也没有太多时间来凑些什么评价语。
话音未落,梁衍在评价一栏落笔——
「我可以」
艾蓝倒吸一口冷气。
舒瑶瞳孔急剧收缩。
天,她那可爱的辅导员看到这三个字该会脑补出多少虎狼之词的大戏啊!
没等着舒瑶在脑海中想出该怎样来挽救时,在她死亡凝视之下,梁衍慢慢悠悠在末尾又添上几个字——
「——给舒同学的志愿服务打上五星。」
舒瑶瞬间感受到从地狱瞬间回到天堂的快乐。
梁衍的手从她手掌上移开,平静地把笔盖好,递给她。
全程没有丝毫的肢体接触。
然而舒瑶的手仍旧无法控制地抖了一下。
这完全不像面对陌生人时候的恐惧,舒瑶看着梁衍,忽然觉着胸口闷闷的。
有那么两秒钟,她呼吸都有些困难。
“加个微信吧,”梁衍出声,“不是还有事要我帮忙么?”
旁侧的赵升炳擦汗的手忽然停下来,他用一双微凸的眼睛,惊疑不定地看着舒瑶,仿佛刚刚重新认识了她。
舒瑶已经不敢再说话,硬着头皮,掏出手机,互相加了联系方式。
梁衍的头像很特殊,是一枚小樱桃。
舒瑶的小名就是小樱桃,对此格外敏感,多看了两眼。
这才发现,这枚樱桃的背景,竟然是男人的掌心。
他的微信昵称很简单,就是一个字,梁。
应当是他的姓氏。
梁衍再未多说,转身便走。
助理紧跟其后。
旁侧的赵升炳的脸色从红转青白再转红——
第一个红是羞愧,现在的红是激动。
激动的赵升炳想拍着大腿骂一句脏话。
什么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就是啊!
梁衍对一个女学生青眼有加,假使这事发生在秦主任身上,秦主任必定会规劝舒瑶,小心梁衍;但赵升炳不会,他巴不得舒瑶现在立马和梁衍攀扯上关系。
跟着梁衍离开之后,赵升炳才暗搓搓地问:“梁先生对这位舒同学很关照啊。”
“一个孩子而已,”梁衍声音淡漠,“不谙世事,不过顺手帮一把。”
赵升炳不明白他是何用意。
刚刚为什么都离开了又折返回去说给她签字,这难道是顺手帮一把?
真的不带丝毫男女感情吗?
遇到这种无法决断的事情,赵升炳唯独明白一点。
只要拍马屁就对了。
他称赞:“梁先生您可真是体察民心,与民同乐,简直是这世界上最完美无瑕、品行高洁——”
“够了,”梁衍打断他的话,面色温和,然眼底毫无笑意,“再说下去,午饭都不用吃了。”
赵升炳很委屈:“……”
刚刚听舒瑶夸你的时候,你不是听得很愉悦么?
梁先生您怎么还能双标呢?
-
等确认梁衍这次是彻底走了之后,艾蓝和舒瑶才壮着胆子看他在表格上留下的笔迹。
签名十分潇洒,笔锋遒劲有力。
只能认出来一个梁字。
“这是什么名字?”艾蓝十分费解,“梁仁丁?梁乍丁?怎么感觉怪怪的?”
舒瑶大胆猜测:“会不会是一个字?梁仨?梁街?”
艾蓝说:“我觉着是梁丁丁。”
此话一出,立刻遭受舒瑶无情的嘲讽。
“你想的也太离谱了,哪里有正常人起这种名字的?”舒瑶指着那签名,示意她看,“你看看这撇,这捺,这走势,这顿笔。没有个十几年的功夫,写不出来这么一手好字。”
艾蓝钦佩不已:“你还懂书法?”
“当然,”舒瑶认真分析,“瞧这写字的力度,力透纸背。再来看看这字,潇洒不羁,又不乏稳重,丝毫不轻浮。”
“据我分析,”舒瑶毫不犹豫地下结论,“这位先生,真实名字应该是梁大丁!”
艾蓝:“正常父母更不会给孩子起这样名字的吧?!你清醒一点啊!”
最终,两人也没有弄清楚,梁衍的真实姓名究竟是什么。
秦扬开会回来,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又去赔了雇来小白脸的违约金——
对方在科技楼孤孤单单等了好久都没有人来,心高气傲地炸了毛,对着秦扬发了99+的语音,疯狂辱骂和埋怨。
一言以蔽之——
鸭子也是有尊严的!
有尊严的鸭子拿到违约金之后,干净利索地把秦扬拉入业界黑名单中,以至于如今舒瑶再想雇人做男朋友,也不成了。
没有人肯接单。
舒瑶觉着和梁衍弄出来的乌龙太过于尴尬,不忍再度回想。
等到秦扬疑惑不解询问舒瑶为何放鸭子鸽子的时候,舒瑶飞快扯了几个垃圾的理由,试图蒙混过关。
好在秦扬一根直肠子,完全没有怀疑她话的准确度。
如今舒瑶现在看到梁衍的那个微信头像都觉着尴尬,已经把他从聊天列表中删掉。
舒瑶需要好好地缓上一缓。
志愿者鉴定表让艾蓝代为交了上去,舒瑶一上午经历这么多次翻车,连学校也不想久留,逃难似的回了自己的小公寓。
签约的平台上,“瑶柱菌”上一期发的视频观看次数已经破千万。刨除平台故意引人来看的水分,这个数字也接近五百万,十分惹人注目。
舒瑶并不具备账号管理权,她点开看了看弹幕和评论区,又默默关掉。
粉黑混战,正掐的火热。
乌烟瘴气,一团乱麻。
从蔡栝负责账号以来,评论区的画风逐渐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离她正式解约,没几天了。
舒瑶还没有休息好,又被舒明珺拎回家一起吃饭。
这还是舒浅浅第一次带男朋友回家见家长。
时间早就已经约好了,恰好舒世铭今晚加班,实在抽不出身来,便由大伯母季南秋负责。
季南秋不喜欢丈夫的这笔风流债,但这么多年,舒浅浅也一直享受着和舒瑶的同等物质待遇。
基本的面子工程要做,绝不会让旁人看笑话。
一顿晚饭,看上去倒是也和乐融融。
和舒浅浅一比,何逸家境一般,他本以为会被为难,但季南秋待他礼数周到,没有丝毫的怠慢,却也不亲热。
空隙中,何逸悄悄对舒浅浅说:“伯母人挺好的。”
舒浅浅应了一声,指使他:“我想吃牛奶八宝饭,要风品斋的,没多远就有一家,你去帮我去买一份。”
何逸早就着意在这里表现,答应一声,立刻去买。
何逸一走,季南秋就不和舒浅浅说话了。
季南秋人的确不错,只是何逸忘记了一点,季南秋本来就不喜欢舒浅浅,不把她当女儿看,更加不会搀手她的感情生活。
无论舒浅浅嫁龙嫁狗,季南秋都不会多说半个字。
比起来舒浅浅,家里三个女孩,如今季南秋最上心的是舒瑶。
季南秋问舒瑶:“这周六你该去见邓玠了,有没有想好穿什么衣服去?明天我让人把衣服珠宝送到你那里,你也挑一挑。”
“伯母,”舒瑶说,“您可以和那边说一声吗?我不去相亲了。”
季南秋问:“你是对邓玠不满意?”
“不不不,”舒瑶连忙说,“因为我已经交男朋友了。”
舒明珺今天有些累,闭着眼睛,正揉太阳穴,听舒瑶这么说,立刻睁开,讶然:“这么快?”
舒瑶面不改色撒谎:“等过两天就带过来给你们看看。”
季南秋十分关心:“那他家庭状况怎么样?”
“挺好的。”
舒浅浅冷笑一声:“昨天还单身,今天就找到男朋友了。这么快确定关系的,你确定不是骗婚gay?”
舒瑶看向舒浅浅,问:“管这么多事,你怎么这么闲?是不是闲到看见吸污车都想吃两口尝尝咸淡?”
舒浅浅被她呛了这么一句,还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反驳,气的浑身发抖:“你!”
话音刚落,何逸进来了。
看到屋内三个人神色各异,气氛不对劲,何逸贴心地拆开牛奶八宝饭的包装,笑着问:“怎么了?”
舒浅浅脸色并不好看,着意要恶心舒瑶,冷哼:“我们在讨论骗婚gay,可真够不要脸的。”
啪嗒一声,牛奶八宝饭摔在地上,液体淌出一长串痕迹,沾湿弄脏了何逸的鞋裤。
何逸脸色微变。
笑容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后退两步,直到后背抵到门板上,看向舒浅浅,面露尴尬:“浅浅,你听我解释,我早就已经和前男友断的干干净净,不是故意骗你的!”
“我现在对你一心一意,真的没有骗婚。”
“昨天也是前男友强吻我,因为他太壮了,我实在没力气反抗……你一定要相信我啊浅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