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蛊(1 / 1)

索性扎进脖颈的利石没有伤及重要血管,看似血流的恐怖,实际并无大碍。巨石从文旋灵身上挪开,但她似乎不打算起来,依旧在地上趴着。

秦安从行囊里拿出绷带,想给文旋灵包扎,刚一顿下身却发现,文旋灵左肩上有一块凸起,肩胛骨好像断了,应当是方才被石头砸的。秦安小心翼翼帮她包扎脖颈上的伤口止血,尽量不牵动她肩膀的伤。

文旋灵不吭声,任凭秦安给她处理伤口,额角冷汗却一刻不停地顺着脸颊往下流。“让我躺一会儿,你先去附近看看,小心机关。”文旋灵气若游丝,仿佛下一秒就要不省人事。

但老大都这么说了,秦安哪里有不执行的道理。他应了一声,走回方才他踩空落下的地方,赫然发现,那是一个大池子,池壁上有留给青铜兽头,一边三个,张着嘴,露出锋利的獠牙。池底发臭的东西,黑乎乎的,方才的落石掉入其中,将黑水溅起沾在池壁上,上缓缓往下淌,看着十分粘稠。

秦安都要吐了,他实在想不明白楚狂是怎么做到整日跟这些东西待在一起的。倏地,一滴冰冷的液体滴入秦安的后颈,冷得他哆嗦一下,抬头往上看,不禁寒毛倒起,“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描述一下?”文旋灵似乎很有兴趣,在重伤时还不忘探听身边的小别致。

“顶上和石壁上吊着很多巨大茧子,密密麻麻的,呈灰黑色,看上去像是某种蝴蝶结的蛹,”秦安绕着池子,四处端详,“其中几个还在往下滴水,看起来异常潮湿。”

文旋灵淡淡地“哦”一声,解释道:“那种蛹会孵化出一群巨大的飞蛾,听着很扯,但那时真的,蛾子的磷粉有剧毒,还非常容易掉,见着人就直往脸上扑,相当令人作呕。”

秦安把火折子往高处照了照,看见有几只虫蛹在火光照过来时左右摇摆,还时不时发出“呲呲”的声音,不禁鸡皮疙瘩掉一地。他看着地上的大池子,给文旋灵大致形容一下,孰料,她却沉默半晌。秦安还以为她晕过去了,正想回身瞧两眼,文旋灵说:“这是一个蛊池,里面挥发的东西渗透虫蛹,养出这些东西,等它们破茧后,吃的就是池子里的液体。”

她似是说累了,停顿片刻,接道:“在每个蛊室内,都有这种池子,其中有多个通道与每个池子相连,你去找机关,把那通道打开,我们走那里。如今楚狂把我们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他在暗,我们在明。这些通道里走,他看不见。”

秦安找到一个大石头扔到池子里,石块逐渐往下沉,等到里面的黑水没过石块中部,停住了。这里的水看似不深,就是有些恶心。

他纵身跃下跳入池子,落脚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被一种粘稠的臭味包裹着,呼吸都变得困难。他拿袖子挡在鼻子前,踩在几块干净的石头上,往池壁摸索。

池壁的青铜兽头口中残留着黑色的液体,瞧着与脚底下的是同一种东西,也许就是从这里灌进池子。秦安感觉自己将要窒息,这味道闻久了脑袋昏沉,两眼冒星,胸口发闷。他慌不迭的跑上地面,扶着墙壁大口大口喘着气,贪婪地呼吸这稍微新鲜的空气。

文旋灵见状,闷声笑了几声,说:“歇会儿罢,这味道闻着是有些呛人。”

“你上回说,你是从这里逃出去的,”秦安挑了一块比较平坦的石头坐下,“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文旋灵静了半晌,缓缓道:“我喜爱与各大文士结交,赴流觞曲水的诗会。十五岁那年,我独自一人去江西游历,偶然见遇到令尊,不料,相谈甚欢。”

秦安闻言一愣,整个人瞬间清醒了,他震惊道:“你见过我爹!”

“嗯,我们谈的十分投缘。我有幸得令尊青眼,想要把我举荐给他的朋友,将我带入仕途,我拒绝了,”文旋灵说,“因为我志不在此,乌纱帽非我所愿。令尊邀我在秦家留宿一晚,我推脱不过,便同意了。就是在那一晚,我与令尊促膝长谈之时,令尊身上的蛊虫发作,作态可怖,我当时吓的魂不附体,出门一瞧,外面的人都变成了活尸,举止诡异。慌乱之下,我只好躲进后厨的草垛中,想着能熬到天亮。”

秦安对这段往事听过无数个版本,却从未像文旋灵口中叙述的如此详细,他平静道:“不出意外,楚狂会出来割人头。”

文旋灵不置可否,续道:“我眼睁睁地看着秦家沦为蛊虫肆虐之地,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懦弱地躲在干草垛中。活尸在外游荡,我好几次险些被它们抓到,最后只能趴在屋顶上看着下面。似乎是一晚上没睡,神经紧绷盯着外头,快到天亮时,从门口进来一个人,那是我还不知道他就是楚狂,因为他的头发还是黑色。”

秦安微微感到诧异,原来楚狂不是天生红发。

“他拎着砍刀走进屋里,逮着一个人就果断砍头,手法娴熟果决,力道也大,能直接砍断颈骨。很快,他手中提着十几个人头。楚狂哼着小曲,在大院里找了一棵树,不慌不忙把头颅系在树枝上,头颅不多,看起来稀疏,楚狂似是不满,转身出去又拿了十几个头颅进来,一一系上。除了秦家人,我瞧见不少熟悉面孔,都是身负才华、博学又忠心的人。”

若秦安没在诏狱,恐怕早已成了楚狂的刀下亡魂。

“当挂满密密麻麻的人头后,他在树下盘膝而坐,似是在入定。黑血顺着树干流下,脑浆子滴落在楚狂肩头,不出片刻,那棵树底下鲜血淋漓。就这样挨到明天晚上,我大气都不敢出,看着楚狂的黑发慢慢变成诡异的暗红色。深夜时,下起了小雨,我本想趁着夜色和借着雨声掩盖逃走,不料,楚狂突然睁眼,把我抓了个正着。”

秦安:“楚狂似乎无所不知,能敏锐感觉到环境变化,即便距离很远。”

“我以为他要杀我,等了许久却不见他动手,我与他对视时的感觉,简直永生难忘,”文旋灵心有余悸道,“像是被一只恶鬼盯住,那简直就不像是一个人类该有的眼神,冷冰冰的,犹如深潭。他朝我念了几句话,我感觉魂魄都被抽离这具躯壳,整个人意识全无,我明明睁着眼,却什么都感觉不到。然后他将我关进这里。现在想来,是要实验他的蛊虫,或者做成那种活死人。”

她冷笑一声,眉眼间尽是不屑:“在这里关了半个月,他都把我忘了吧。之后就有源源不断的人被送进来,被杀死,被蛊虫侵蚀。之后的怪物越来越多,我体能消耗大,又没有水和食物,只得和那些怪物们抢活人。茹毛饮血,那日子过的跟野人一样,可是没办法,我想活下去。”

当年的触目惊心、内心的痛苦与波折都被文旋灵三言两语带过,云淡风轻笑谈平生,这就是文旋灵,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在墓室的半个月,我基本上摸清了地宫结构,在黑暗中生存,听觉更加敏锐,行动更加迅速,一点风吹草动便足以惊醒。楚狂在完善他的地宫,我也为自己找到一条生路,走之前把他的布置破坏,看准时机逃了出去。”

秦安淡淡道:“楚狂在养蛊,不是所有虫都可以当蛊虫,往往活到最后的那只,才是强者,才可称之为蛊虫。你和送进来的人也在斗,同类残杀,为的就是活下去,弱者必定淘汰,而最后成功出逃的人,往往才是最毒的。”

文旋灵笑了,说:“养蛊之学,你很懂嘛。”

秦安起身走向池子,准备再下去一趟,回头道:“说明咱们老大不是只会花拳绣腿,那可是有真本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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