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星期天一整天,温暖都在揣测占南弦到底有没有看到她的辞职信。
在那样亲密的行为之后,她原本聚集的勇气最后消失无踪,再无法开口告诉他,那堆文件里夹着一个白信封,潜意识里她隐隐觉得,如果她真的向他提出,可能会再度惹起他的脾气。
时至如今她已不得不承认,她有一点点怕他,或者确切地说,在他曾经把她宠翻天的从前她已怕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唯一只怕他,每一次做错事后站在他面前,即使他什么都不说只是那样淡淡地看着她,她已然觉得心虚。
此刻她的感觉就是,仿似自己做了一件明知是错的事,一方面她渴望知道另一方面她又不敢想象他的反应,人陷进矛盾的煎熬。
欠他太多,无法偿还,没有人知道她内心对他的愧悔有多深,所以在仅有的可以相处的时间里,她几乎是毫无原则地一步步后退,无论他如何索取,她始终无法下定决心抗拒。
因为,她不想见到他不开心。
这世上,惟独对他,在她心底最隐蔽柔软的一角,有着一种难以言喻想尽己所能去呵护和补偿的情绪。
难以排解的闷乱萦绕了她一整日,她很想知道他有没有看到那封辞职信,然而从上午到中午到下午到傍晚,一直到晚饭后她出门往网球馆,他始终没有打来电话,虽然她很清楚,即使在工作中也几乎没有接过他的电话,也还是控制不住心头掠过淡淡的失落。
她很不想承认,可是,她真的……不知不觉中开始思念他了。
泊好车,她走进球馆。
这次网球赛事全部在室内硬地进行,她之所以想来看这一场是因为罗杰费德勒和安迪罗迪克都是她喜爱的球手。
可容纳一万五千人的网球馆内座无虚席,她的座位在次席贵宾厢里,可能属于某些随行的赞助商,真皮软椅非常舒适,扶手旁有报纸杂志和饮品,旁边大部分都是金发或碧眼的外籍人士。
在她前面还有三排,尤其位于中间位置的包厢,囊括一至三排每排六个中央座席的绝佳看点,可以清楚地看到双方球员的每一个最细微的动作,这是有钱也买不到的白金顶级席位,包厢入口处还配有专人服侍。
这时温暖听到背后有人嘀咕。
“到底是什么人?包下了最好的位置却不来看,简直就是浪费。”
他的同伴说,“谁知道,也许是参加比赛的球员吧。”
她抬眼看去,球场对面那个顶级包厢里依然空无一人,在馆内几乎爆满的情况下,那十八个空荡荡的座位确实显得有些刺目。
费德勒和罗迪克在如雷掌声中进场,主裁一再要求观众安静下来。
这场比赛为三盘两胜制,每盘十二局,其中谁先拿下六局即得六分为赢,如果打成六比六平,则以抢七来分胜负。
比赛准时开始,温暖看得专心致志。
素来以打法古典著称的球王费德勒开局状态不佳,勉强赢得两局后在第三局以三十比零领先的情况下连续失误,被罗迪克正手截击获得破发机会,结果最后费德勒自己双发失误,罗迪克不战而胜,率先破发成功。
局间休息时许多男士高叫着“goroger!”为费德勒鼓气,令人莞尔的是有为数不少的女生花痴般连声尖叫着“goandy!”,仿佛在比谁更迷恋网坛第一帅哥罗迪克,让本来没什么心情的她听得也不由自主地微微笑了。
然后感觉到袋里的电话震了起来,她取出一看,竟然是……占南弦。
刹时胸腔内百味交陈。
这个名字这个人,从昨天离开公司后就一直在她心间盘旋不去,好不容易一夜一天后她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刚刚才成功地把他驱逐出脑海,他却又忽然扑了出来,那一刻她很想知道,这样的纠缠到底何时才会休止?
直让那忽隐忽现的名字在手心中震了许久,她才迟疑地接通。
“脸色变得真快,再笑一个。”他说。
她一怔,“什么?”
“象刚才那样,再笑一下。”
她霍然抬首,目光所见,对面一直虚位以待的包厢里此时已坐了一个人,也只坐了一个人,占南弦穿着休闲的运动服式,手里电话贴在耳际,唇角正微勾出她熟悉的弧度。
隔着仿佛一条银河那么远她也能看到,他眸中闪着的浅浅星光。
如果不是第一盘里的第四局比赛已经开始,观众不能随意走动,她一定会起身离去。
“我和你赌一个吻,这一局仍然会是罗迪克胜。”他说,然后挂了电话。
合上眼呼吸再呼吸,她一遍遍对自己道,请自我控制,请平静下来,请不要试图逃避,你有你自己的生活,不能继续这样一而再地受他影响。
一阵轰然叫好的掌声唤开了她双眼,即使不去对视也能感知得到,如同进入他视程的猎物,她已被他似白炽探照的眸光锁定,在这样浑身上下没一处自然的坐立不安中,她强自集中精神,再度专心观看比赛。
却是不出占南弦所料,虽然费德勒打出了不少精彩的穿越球,但仍是连续两局都被注重强拍进攻的罗迪克拿下,罗迪克流星般的ace发球和频繁上网决定了比赛走势。
最终罗迪克以六比四的总成绩先拿下第一盘。
第二盘比赛渐渐精彩,费德勒虽处于劣势却依然不急不躁,状态渐趋稳定,两人把比分咬得很紧,连连击出精彩纷呈的好球。
到第二盘的第十一局结束,场间休息时,温暖的眼角余光瞥见对面的人影起身离开,直到比赛开始仍没有回来。
她长长吁出口气,他终于走了。
没什么人知道,在商界叱咤风云的占南弦其实也是个网球高手。
他高超的球技之会不为人所知是因为他对对手非常挑剔,记得当年他这样和她说,“我宁愿被别人打成三比零,也没兴趣去和会被我打成三比零的人走过场。”
不仅只是网球,还有篮球,壁球,保龄球和国际象棋,所有当年她曾经喜欢或因他而喜欢的运动,他都是个中翘楚……她再次看向对面空空如也的包厢,左边和右边,皆不见他的人影,看来确然是中途离开了——
“你在找我?”微微含笑的低声在她顶上发间响起。
她吓了一大跳,倏然回首。
占南弦正双手交叠趴在她背后的椅栏上,脸孔就在她眼前咫尺,一贯渊然淡冷的眼眸反常地拉展成两泓弯月,闪耀着一丝和熙,唇边更是漾起引人至极的愉悦,那瞬间令她怦然心动。
在她转身之前他已捧住了她的脸,“我爱死了你刚才的表情……乍然狂喜无比,一眨眼黯然神伤,然后好象爱上了我一样羞涩不安,简直让我心犹怜。”他弯身,柔声道,“前面我赌赢了。”
毫无顾忌地吻了下来。
肺腑里涨满的是无助难过还是甜蜜凄酸,她分辨不清。
好不容易他肯松开了,还未待她喘过气他已竖起食指,“嘘……好好看球。”说罢眼睛一眨不眨地专注盯着场内,只余下她独自面对周遭投来的注目,似乎刚才两人不合时宜的出格举动根本与他无关而全是她所发起。
心头仍因那一吻狂跳不止,她又羞又恼却发作不得,只能端正坐姿。
没多久她的注意力就被场上紧张刺激的抢七吸引住了,罗迪克以五比二遥遥领先,失误过多的费德勒已被赶到了失败的边缘。
然而在罗迪克以六比四赢得两个制胜点后,费德勒却用一记正手穿越把比分追成五比六,紧继着又在一发后以正手斜切把比分扳为六比六平,局势飚到了精彩的最**,所有观众都紧张地屏息等待最后的结局。
如果不是有人俯首在她耳边低语,她几乎忘了他的存在。
“宝贝,我和你赌一夜,罗迪克这局抢七要输。”
“为什么?”她看向交换场地后继续激战的两人,罗迪克已重新获得八比七的优势,并没有明显落败的迹象。
“罗迪克的情绪已经显露出不稳,面对费德勒这种冷静的对手,那会使他必死无疑。”
他刚说完不久,费德勒即以九比八反超。
下一个球时占尽优势的罗迪克飞身扣杀,然后让全场为之扼腕连三岁小孩都无法想象的事情发生了——罗帅哥竟然把这个上网拦截成功的高压球打飞出去,原本可追成十比十平的比赛就这样匪夷所思地变成了费德勒以十比八胜出。
她回过头去,占南弦半勾的唇朝她嘟了嘟,仿佛他很无辜地并不是有意要说中事实。
很快第三盘开始。
直到这时,人们才终于见识到了费德勒几近完美的技术,不管是发接球和正反手,还是直线斜角或上网截击,除非他自己失误,在进攻与防守之间几乎完全没有缺口,加上情绪冷静,战术变换异常灵敏,全面施展得如同霸王花蓦然绽放让人惊叹绝艳。
而罗迪克正如占南弦所言,不稳定的情绪导致他的表现忽好忽坏,手风不顺的他中途向球童要球时,听到观众的叫声忽然蹦跳起来,象个孩子似地在空中交叉挥舞双手,这童真动作惹来一片掌声和笑声。
纵然拼到了最后,罗迪克在最末几局依然输得如同直线崩溃,整场比赛以费天王二比一翻盘,他稳然无波的脸上这才流露出一点点胜利之后的得意,微笑着一记大力回抽,球飞向了最高最远的后排观众席。
整场比赛看得温暖荡气回肠意犹未尽,在经久不息的掌声和尖叫声中众人纷纷起身,她这才想起背后还有个占南弦,回头一看,座位上早空空如也,她竟不知他在何时已经离去。
随着陌生的人流涌向出口,众里寻他,然而目光所及全不是那道熟悉影子,她的心头不禁微微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