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安从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人,同时又相信人之初性本善。
前者是为了保护自己,后者是以免掉入恶的轮回。
毕竟,人性是最不能被揣测的,而这种揣测本身也是一种恶。
然而李平安从未料到,也不愿相信朝廷会凶残到这个地步,如同在键盘上骂了几句就被抓了去。余承的底子是禁不住查的,贪墨、受贿、私刑、杀人等等,定会牵连父母亲族。
不值得同情,却要引以为戒!
“以后多看,多想,少说……”
李平安思索间,就来到了伙房。
胖厨子已经蒸好了馒头米饭,又炒了两个肉菜,蹲在灶台前与苏六大口吃喝。
李平安笑道:“这牢里属你俩舒服。”
“李哥,趁热乎一起吃。”
苏六让开个位置,从米柜底下摸出酒壶:“昨儿才打的烧刀子,李哥尝尝,大冷的天喝了暖胃。”
李平安也不客气,送了大半月的饭,已经与二人相熟,蹲在灶台前一起吃喝闲聊,似是不经意的问道。
“伙房还有多少白面,能吃几日?”
“四五天吧。”
胖厨子说道:“可不用再伺候这群老爷了,米饭软了嫌太烂,硬了嫌硌牙,一个个的也忒挑剔,在牢里有口饭吃就不错了!”
“慎言,慎言。”
李平安连忙劝阻,心中猜测张嵩案,近几天就会有结果。
吃完饭,拎着两个桶去甲字狱。
一个桶里是米饭馒头,一个仍然是泔水稀粥。
刘司狱确实改善了甲字狱伙食,却也仅限于受张嵩案牵连的官吏,其他犯官以及周纪等官吏伙食依旧,如若全都吃米饭馒头,还怎么凸显心意?
唯有区别对待,让张嵩一系官吏见到其他人伙食差,才能对刘司狱生出感恩。
李平安拎着桶挨个送饭,这些关了半月的官老爷,再无刚进来时候的嚣张。
笑着与李平安打招呼,希望能多舀勺米饭,多给个馒头。
所谓的君子风骨,在饥饿面前,迅速土崩瓦解。
甲六狱。
李平安左右打量,确定天牢昏暗,旁的牢房看不清碗里是米是汤。
勺子伸进白米饭桶里,舀了两勺盛满破碗,正要默不作声的离开,听到周纪小声说话。
“多谢!”
“……”
李平安没有回应,微微摇头,迅速拎着饭桶离开。
周纪点头表示明白,端起碗将白米饭吃干净,他能查到张嵩三十二罪证据,靠的可不止是正直。
譬如花银子买通张家马夫,探查到张嵩几处隐秘宅子。又如帮张府厨娘家小儿子,寻了位名师开蒙,估算出张府每月买菜花费数百两。
与奸佞斗争,需要比之更奸!
李平安送完了饭,寻了个清净角落打拳。
龙象般若功果然如智刚所说,完全不需要天赋资质,每次练完都能感受到力量增长,一丝一缕的积累直至突破,属于大巧若拙的武道功法。
下了值。
北风呼啸,天色阴沉,似是又要下雪。
李平安来到刘氏汤饼店,照例坐在靠窗位置,吃着热腾腾的汤饼,望着窗外步履匆匆的路人。
“如若没有狱卒这个铁饭碗,大概我也在为生活奔波,根本没有时间和银子练武,恐怕连汤饼都吃不起。随时遭受胥吏欺辱盘剥,又要防备盗匪贼人,哪有现在舒服自在!”
“天牢真是个好地方,先待个三五百年……”
思绪飘飞时,忽然听到马蹄声自西向东传来,很快见到背上插着赤红旗帜的骑兵飞奔而来。
“红翎信使?”
李平安眉头紧皱,这是大雍顶级信使,传递的都是十万火急的军情。
律法规定,凡插红翎者,人马不歇,过驿不停,就算路上撞死了人也不用管,务必以最快速度将公文送至京都。
十余骑兵在京都街头狂奔,引得百姓议论纷纷,猜测哪里发生了战争。
“从西门入,难道是西楚?”
李平安来到大雍后,仔细打听了国朝历史。
大雍太祖曾为楚国沿海渔民,不堪贪官盘剥起义造反,一路连战连捷,打的楚国皇族舍弃京城西迁。太祖占据京都后立国号为雍,楚国迁都西京,所以称之为西楚。
正因有此渊源,大雍与西楚可谓血海深仇。
大雍皇室要完成太祖未尽之功,西楚皇族想收复故土,两国战争持续了两百余年。
元武帝初登基时,勤于兵事,与西楚交战打了数次胜仗,又占领了十余座城池,自诩有太祖之风。
“太祖知道元武帝所作所为,会不会气的棺材板都压不住?”
李平安暗自吐槽,吃饱喝足结了账,刚刚走出店铺门,听到一道钟声。
雄浑,悠长!
当当当……
街上行人闻声驻足,直至六响结束,再结合不久前见到的红翎信使,边疆极可能战事失利。
九声钟响,代表皇帝驾崩。
六声仅次于帝崩,则是危及国朝的大事,百官听到钟声后,无论在做什么,必须立刻前往皇宫。
“边关当真出大事了!”
李平安看了眼皇宫,大雍国灭也与他无关,换个朝代仍然是狱卒,不急不缓的回家练武、读书、睡觉。
……
翌日。
街上时不时见到军卒巡逻,披坚执锐,满是肃杀之气。
遇到任何可疑行人,都会上前盘问来历,拿不出路引或者身份凭证,先抓后审。
京都的气氛,倏然间紧张起来。
李平安常吃的豆腐脑没有出摊,索性空着肚子,去牢中伙房吃饭。
路上遇到巡查军卒,亮出天牢腰牌和路引,对方问了几个京都常识问题,李平安一一回答,也就没遭受为难。
到了天牢。
李平安与值守的王波打招呼:“王哥,昨天钟声听到了吗?”
王波左右看了眼,低声说道:“莫谈国事,牢里有鬼!”
李平安微微一怔,很快明白了这话的意思。
牢中狱卒没有谁是傻子,见余承因言获罪,怎么会猜不到有狱卒通风报信、打击报复。
奈何涉及首辅张嵩,敢怒不敢言,连平日里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
万一让人打了小报告,岂不是跟着遭殃!
李平安对此很是无奈,原本关系颇为亲密的狱卒,由于出了个内鬼,互相生出提防,距离一下子就拉远了。
“纵使将内鬼抓出,也修复不了裂痕!”
先去伙房吃了早饭,按着腰刀巡逻牢房,经过乙十一狱。
见到昨晚才抓进来的犯人,身上带着不少伤痕,显然是连夜审讯。
犯人盘坐地上,明明受了重伤,偏偏脊背挺直,双手在胸前结成莲花法印,见到巡逻牢房的周易,竟然面露惊喜之色。
“恩公!”
李平安闻声看过去,从未见过犯人模样。
犯人缓缓收起手印,说道:“临死前能见到恩公,拜谢一饭之恩,也算是了却遗憾!”
李平安若有所悟,仔细看犯人模样,依稀有些相似,不确定道。
“你是那日倒在街头的流民?”
“确是。”
犯人说道:“我本是北疆宣府农户,遭了雪灾逃难,一路上饿死了父母妻儿,眼见着也要饿死街头,幸好得了恩公汤饼救命!”
李平安问道:“那怎么又进了天牢?”
犯人说道:“活命后想着寻个差事,结果遭到衙役驱赶去城外,恰好遇到妖人传道,就加入了白莲教!”
李平安疑惑道:“既知是妖人,为何还加入其中?”
白莲教与正统的农民起义不同,他们为了造反而造反,时时刻刻都在推翻朝廷。或许哪天造反成功,教主登基称帝,他也会受到白莲教造反。
“妖人又如何?”
犯人叹息一声,缓缓说道。
“白莲教给了吃的穿的活命,咱就敢跟着造反杀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