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值。
李平安正要回家。
几天前升了差拨的石三儿,喊着他去勾栏听曲。
“三哥有请,这个面子必须给。”
李平安关注牢里职位变化,近些日只有石三儿莫名升官,郑司狱亲自下的命令,猜测与拷问贼王弟子有关。
职位升了称呼立刻变化,一众狱卒三哥三哥的叫着,让石三儿很是舒服。
“今儿就怡红院了!”
石三儿一咬牙,选了最贵的地界,少说三五十两消费。
这钱花出去,必须从犯人身上加倍赚回来,一如陛下向官吏收赎罪银,官吏就向百姓收杂税。
走在街上。
李平安看着左右,红灯笼、红纱布,显得一派喜庆。
“夏天不错。”
“大热天有什么好的。”
簇拥在狱卒中央的石三儿摇头道:“热的浑身发汗,反不如冬天,里面外面多穿两层就暖和!”
大雍夏日炎炎,胥吏皂衣只有粗布长袖,有朝廷律法规定,所以不能学寻常百姓光着膀子,热的狱卒白日里都没精神耍钱。
其他狱卒立刻附和,纷纷说冬日里有多好。
李平安微微摇头,他说夏天好,那是街道两旁没了饿殍冻骨,去地主家当短工也能吃饱肚子。
来到怡红院。
一如既往的热闹喧哗。
半年时间过去,李平安已经成了老主顾,隔三五天来听一次曲。
前世某养生专家说过,看美女能心情愉悦,延年益寿!
“李爷来了。”
老鸨花姐过来打招呼,她清楚记住了李平安,整个怡红院的客人,仅此一位只听曲不过夜。
李平安笑着说道:“花姐,今儿是三个会账。”
石三儿面露羡慕,与五大三粗黢黑腌臜的狱卒相比,偏文弱秀气的李平安,确实受勾栏的姐儿欢迎,忍痛从怀里摸出张银票。
“今天高兴,开个包厢。”
“三爷,里边请!”
花姐眉开眼笑,扭着腰在前面领路。
之后就是吃酒,吹牛,酒至半酣,狱卒们去寻相熟的姑娘,只留下李平安听曲。
这时。
一楼舞台上了几个清倌人,个个生得美貌,轮番表演吹拉弹唱。
楼中客人高声欢呼,不少人向台上扔银子银票。
表演结束后,花姐登台逐个介绍花名,请在场的书生写诗词夸赞,写的好今晚所有费用全免。
这类节目最受书生喜欢,扬了名又省了钱,纷纷对着清倌人吟诗作词。
诗词好坏,李平安听不出来,他只是看个热闹。
这些清倌人经过表演、诗词包装炒作,身价不断上升,到年底时候就成为花魁待选,由官吏勋贵、富商巨贾花真金白银捧上去!
花魁即巅峰,过夜就降价,逐渐沦为寻常风尘女子。
运气好的嫁做商人妇,运气差的就孤独终老、病死勾栏。
“炒作,明星,变现……古人一样玩得溜!”
李平安正啧啧称奇,忽然舞台上发生变故。
一道黑衣劲装落在舞台,抓住名为芙芙的清倌人,脚下用力,腾空而起飞上二楼。
“我家公子看上这女子了。”
花姐回过神来,问道:“你家公子是谁?这楼里可是有王爷的股……”
黑衣人扔下一枚令牌,花姐看清楚之后,再也不敢说话。
楼中客人对此见怪不怪,京中达官贵人数不过来,一板砖下去砸倒一片勋贵,嗡嗡议论片刻,很快又恢复了欢乐气氛。
没人关心芙芙是生是死,包括那几个视之为绝代佳人的书生!
李平安倒了杯酒,喝到嘴里只觉得发酸发苦。
“这酒喝着没劲,走了!”
来到一楼。
唤花娘过来,询问狱卒过夜资费,摸出银子结了账。
……
翌日。
李平安来牢房点卯。
值守大门的王波,提醒道:“今儿巡逻小心些,莫要乱说话。”
李平安眉头微皱:“王叔,可是有什么大人物关了天牢?”
“张府的公子。”
王波压低声音:“听说昨儿抢了个清倌人,结果那女子性子烈,说什么也不从,直接礽到大街上纵马踩死,惊动了镇抚司!”
大雍京城只有一个张府,其他姓张的官员府邸,都会加上某某坊或某某街。
李平安疑惑道:“这罪不至于进天牢吧?”
京都纵马、当街杀人,放在寻常百姓头上自是死罪,然而张嵩正权势鼎盛,以钦差身份与西楚谈判,其子打死个风尘女子,镇抚司也不敢管。
影响了阁老心情,耽搁了国朝大事,该当何罪?
“何止关了牢房。”
王波努了努嘴:“在乙十狱。”
李平安心底忽生猜测,莫非张嵩要倒台了,否则定会安排甲三十二狱。
郑司狱是个做梦都想上进的人,若非天牢官衙破旧,将张相公子安排在衙门坐牢也不是不可以!
进入天牢。
巡逻经过乙十狱,见到里面关着六个人。
四个黑衣侍卫,侍候在张公子身后,牢房当中摆着桌椅,对坐的是道人灵微。
二人正喝酒吃肉,欢声笑语很是快活。
李平安瞥了一眼就迅速离开,打扰了大人物兴致,结局与芙芙并无区别。
下午。
张府的管家来天牢,带着京衙的断案文书,将张公子领了出去。
芙芙是怡红院从牙行买的奴仆,连乐籍都不是,打死了只要获得主人谅解,以及向朝廷赔偿十两银子,即可无罪释放。
郑司狱亲自将张公子送出天牢,弯腰撅腚,赔罪招待不周,偷摸的塞了几张银票。
寻常人坐牢交钱,有些人坐牢赚钱。
下值之前。
李平安拎着酒坛、食盒送到乙十狱,恭敬的递进去。
“道长,之前多有冒犯,万望原谅。那大蟾气咱忘得干净,一个字儿都不记得,更不会修炼。这坛秋露白您尝尝,京都特有美酒!”
“公平交易,何谈冒犯。”
灵微打开酒坛,嗅到清冽酒香,脸上却露出纠结挣扎神色,最终叹息一声放到桌上。
“小哥可愿与贫道聊聊?”
李平安笑着说道:“您说着,我听着。”
灵微说道:“师尊托了关系,镇抚司将张公子关入天牢,实则是给贫道一个选择生或死的机会……”
李平安说道:“尊师对道长着实费心了!”
道教是大雍国教,北以白云观为首,南以纯阳道宫为尊,延绵千年不倒的道派,在民间、朝堂的关系底蕴深不可测。
灵微沉默半晌,缓缓说道:“生则逐出门墙,死则葬入阳山!”
“……”
李平安对未谋面的纯阳宫主,心生敬佩之情,竟以生死考验弟子道心。
灵微问道:“你说贫道该怎么选?”
“全凭您本心。”
李平安可不敢建议,此事放在他身上,大抵是好死不如赖活着。
灵微沉默许久,挥挥手让李平安离开。
过了两日。
李平安巡逻牢房,送酒时发现乙十狱换了人,体型年岁与灵微相差不大。
石三儿正带人严酷审问,对着脸就是几十鞭子,血肉模糊辨不清模样,又施展几轮酷刑,直接将犯人虐待至死。
当天刑部仵作来查,验明正身,上报朝廷。
“灵微”畏罪自杀!
又几日。
菜市口问斩。
刽子手砍了十几颗头颅,其中就有乙十七狱犯人,鬼头刀断了一个穷苦小子的江湖游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