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玲你发什么疯,这是咱妈。”
回过神来的严晟冲过去想要把妻子拉开,可是现在的蒋惠玲已经彻底疯魔了,严晟一个大男人,居然还有些拉不开自己的妻子。
“嘶拉——”
他又加大了力气,这下是把蒋惠玲扯开了,可同时也从徐妮儿头上扯下一大块头皮。
蒋惠玲因为惯性的缘故一屁股摔在了地上,严晟这会儿也顾不上她了,紧张地跑到老太太身边,查看她的伤口。
“呕——”
只一眼,严晟捂着嘴冲到了垃圾桶边上,开始狂吐起来。
那块被撕扯掉的皮肤底下不是黄色的脂肪或是鲜红的血液,而是一条条嚅动着的水蛭和蛆虫。
密密麻麻的,恶心极了。
严晟整个人懵掉了,为什么他妈头皮底下会是这样的东西。
不过终究还是小心占了上风,在将胃里的胃酸都吐干净后,严晟只用衣摆草草擦了擦手和嘴巴,又小心翼翼地朝老太太靠近。
他的身子还是紧张的发麻,不断思考着那些水蛭和蛆虫会不会从她妈身体里掉落下来。
谁知道等他做足心理准备靠近后,原本看到过的画面消失了,此时映入眼帘的就是普通血肉模糊的创口。
严晟揉了揉眼睛,再三确定刚刚可能是他看错了。
“妈,你没事吧,疼不疼?”
严晟觉得这一切古怪极了,他咽了咽口水,走到老太太身边想要把她扶起来,送她去医院处理伤口。
“疼,小晟,妈疼啊。”
徐妮儿麻木地喊着疼。
“你哪有令令当初那么疼呢,她被你这个亲奶奶活生生用针扎死了,她还不会说话,只能用哭闹诉说自己的委屈,徐妮儿,你的良心呢,那可是你嫡亲的孙女啊!”
蒋惠玲奔溃地喊道,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句“妈妈,我疼!”
她的令令,她的宝贝,竟然是被自己的亲奶奶害死的,这些年,她还那么尊敬这个害死了自己女儿的毒妇,把她当成亲妈看待,蒋惠玲真的恨不得掐死心盲眼盲的自己。
“令令……”
严晟的表情有些恍惚,他们夫妻俩多久没有提起这个名字了,早夭的女儿好像成了他们生活中的一个禁忌,不敢提起,因为一旦想起来,就是一箩筐的眼泪。
严晟书桌最底下的一个抽屉里还压着一张照片,那是令令刚满月的时候,他们一家四口人的合照,她妈抱着令令坐在最中间,他和妻子站在老人身后,一家人的笑容是那么灿烂和谐。
每当令令生辰死忌,他都会忍不住拿出来看一眼,摸摸照片里女孩儿的小脸蛋。
这两年,妻子接连落了两胎,有时候严晟也会想,是不是令令不想看到别的孩子叫他们爸爸妈妈,抑或是她在地底下孤单,把这些没出世的弟弟妹妹都叫下去陪她了。
每当这样想的时候,对于妻子落胎的悲痛就能少一些。
他已经不在意自己还能不能成为爸爸了,他只是有些痛惜,在令令去世的时候还只会喊妈妈,却从来没有叫过他一声爸爸。
他幻想过无数次,令令喊爸爸会是什么样子,她的声音应该是细细软软的,等到她再大一些,声音应该会变得响亮清甜,生气又活泼。
可是,令令没了,没人会喊他爸爸了……
严晟闭上眼,自从他成为县长秘书后,他已经很少这样情绪外露了,即便是面对妻子和母亲,他也不想露出脆弱的那一面。
“惠玲,你在胡说些什么,令令是病死的,和咱妈有什么关系。”
他不知道今天妻子到底干什么去了,怎么一回来就说疯话,当初他们夫妻俩工作忙,令令可是他妈亲手带大的,当初令令生病,他妈也急的上火,长了一嘴的燎泡呢。
“徐妮儿,你是不是觉得身上像被针扎一样疼,你看,令令就趴在你的脖子上,她细细瘦瘦的手指一下又一下插在你的身体里,当初你是怎么对她的,现在孩子自己讨回来了,你这是报应,为什么下地狱的不是你!”
蒋惠玲又哭又笑,指着老太太的脖子,好像真的看见了在她身上作乱的女儿。
花娘娘的孩子说了,令令讨债来了,她还戴着那个粉红色的发夹,是令令讨债来了。
“不关我的事,不要来找我。”
这段日子一直都只是麻木地表达自己很痛的老太太好像被触动了某个机关,疯狂挣扎起来,站在她身边的严晟被她胡乱挥舞的手臂打了好几下。
“谁让她是丫头,老严家几代单传,不能在小晟这一代断掉,我是为了严家好,我只是想要个孙子。”
老太太发疯似的抓着自己的后背和脖颈,好像这样就能把儿媳妇口中骑在她身上的孙女给拍掉。
正准备上前制止母亲的严晟因为她这番话愣住了。
什、什么意思……
令令……
他的脑子乱成一团浆糊,只能机械地将头扭过去,看向妻子,眼神中满是不敢置信。
“令令,我们的令令……她根本就不在棺材里……这个、这个女人,她把我、我们的令令装在了一个小小的木盒里,丢、丢在老桥底下……”
蒋惠玲哭到不能自抑,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她只要一想到这几年女儿就被埋在她深不见光的河塘底下,就难过到窒息了。
“九年啊,整整九年,这个女人让我们的令令……在那冰冷的河水里,日日夜夜被人踩在脚下践踏……她为了让女娃娃害怕,不敢投身到我们家,硬生生……硬生生让令令在老桥底下被压了九年,九年啊!”
蒋惠玲大声嘶喊,几乎破音。
整整九个年头,三千多个日日夜夜,她的令令是怎么过来的啊。
还有令令活着的时候,她的身体里那么多根长针,她这个当妈妈的却一点都不知道,她明明哭的那么大声,她明明已经表现出来自己很痛了,为什么她一点都没有察觉出来。
蒋惠玲恨死眼前这个歹毒的老女人了,她也恨自己,她不配当令令的母亲。
“怎么会……怎么会……”
蒋惠玲的话,对于严晟来说冲击太大了。
一边是早夭的女儿,一边是慈爱宽厚的母亲,他是最纠结,最煎熬的人啊。
“可惜啊,你妈的行为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三个多月前,老桥塌了,压在令令身上的东西不见了,所以她来复仇来了,你妈根本就不是生病,她是遭报应了,当初她对令令做的那些事,令令原封不动还给她了。”
蒋惠玲咯咯笑着指着老太太,不够,这一点都不够,她恨不得现在一口一口的把她身上的肉活生生咬下来。
“是你报的警吗?”
林中和几个穿着制服的公安挤进严家门外围观的人群中,原来刚刚蒋惠玲没有关门,激烈的争执声和控诉声引来了周围的邻居。
刚刚蒋惠玲说的那些话大伙儿全都听见了,并且很快理顺了来龙去脉。
令令应该是严秘书和他妻子的女儿,只不过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就在今天,严秘书的妻子知道原来他们的女儿并不是因为生病去世的,而是因为徐妮儿这个亲奶奶一直在拿针偷偷的扎她。
那些针在孩子的体内乱钻,导致孩子很长一段时间一直都在哭闹,直到有一天,某根针钻到了致命的位置,孩子就这样去世了,当然,也有可能是老太太又往她身上致命的部位扎了一针,所以孩子才早早离世。
这还没完,这个面甜心苦的老虔婆在孙女入殓后又趁儿子儿媳妇不注意,把孙女的尸体从坟墓里挖了出来,装在一个小木盒里沉入某座桥下的河塘里,让路过的人日日夜夜踩着她孙女的尸体经过。
这样以来,投胎的女孩都会畏惧他们一家,不敢再投胎到她儿媳妇肚子里了,她也能如愿以偿的抱上孙子了。
可惜严秘书和她妻子这些年也没顺利生下一个孩子,或许老天爷都看不下去徐妮儿这个女人的恶行,直接剥夺了她做奶奶的机会呢。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徐妮儿生了怪病的事,之前他们还挺担心老太太的,因为对方搬来这两年和大家的关系都处的不错,现在得知老太太曾经的恶行,那点心疼早就没了,还觉得曾经和老太太有说有笑的自己简直就是在钢丝上跳舞,人家对亲孙女都能下这种毒手,他们要是惹到了这个老太太,岂不是死的更惨?
更有甚者开始怀疑起平日里文质彬彬,看上去十分坦荡的严秘书,有这样一个变态的母亲,他真的会是什么好人吗?
不少人当即决定晚上回家和自己的老伴/儿女好好说说这件事,以后和严秘书同事,要多上一颗心呢。
林中已经带人走进了客厅,也看到了老太太身上厮打出来的伤痕。
不过一想到半个小时前被蒋惠玲送到公安局的那具小孩的尸体,在场几人一点同情心都生不起来。
“徐妮儿,请你和我们回公安局问话。”
林中看着眼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老太太,只可惜他们恐怕很难找出确定性证据定这个老太太的罪证了。
因为孩子的尸体被泡太久了,谁也不能证明针是老太太扎的,孩子是她丢河里的。
“林副队长,刚刚这个女人亲口承认了,她是为了生孙子才把孩子害死的,我们都听见了,我们给你作证。”
这个年代的人特别嫉恶如仇,也不怕因为给一个可怜的母亲作证惹怒县长秘书。
话又说回来,一边是女儿,一边是妈妈,严晟会怎么选呢?
严晟很快就感觉到,那一道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热切目光。
“这可真是太好了!”
林中他们晚来一步,没有听见老太太之前说的那些话,他们还担心没有证据给她定罪呢,现在有那么多人证可以证明老太太的罪证,他们就可以给她定罪了。
在围观者你一眼我一语的支持下,林中直接拿出的手铐,准备把老太太带走。
“小晟,你救救妈,小晟,妈最疼的人就是你啊,小晟!你忘了灾荒那些年,妈宁可自己吃观音土也要把粮食留给你吗,你的哥哥姐姐都死了,妈只剩下你了啊!”
严晟并不是独生子,他上面还有几个哥哥姐姐,可是都在荒年里饿死了。
老太太的声音太过凄怆,勾起了严晟年幼时那段模糊的记忆。
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可对上妻子冷漠的眼神时,他又停下了。
严晟的脑子快要爆炸,他觉得自己应该要疯了,这一天发生的事对他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老太太就这样一路哀嚎着,被带上了警车。
“令令呢,让我见见我们的令令。”
严晟哑着嗓子,哀求地看着妻子。
他得见一见令令,那毕竟是他妈啊,一个大半辈子都在为他付出的女人,他知道她罪有应得,可他还是会心软的。
他要看一看他们的令令,或许见了,他就没办法再为他妈开脱了。
“严晟,我要和你离婚。”
蒋惠玲冷冷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男人,不介意她因为忙事业忽略了家庭,也不在意她继令令之后没有再生一个孩子。
他们总是相互尊重,体谅着彼此。
可她受不了,受不了他是那个女人的儿子,受不了他的母亲,用那样令人发指的手段,害死了她的孩子。
说完这句话,蒋惠玲踉跄着离开这间屋子,只留下严晟呆呆地站在原地。
******
吃完饭的时候,花家四口难得食不知味。
花盈婆和盛无坤想着自己这些年到处行骗会不会已经攒下了不少业障,盛宝宝和淳明则是想着中午看到的那个鬼童。
一家人破天荒的在吃饭时保持了安静。
“花娘娘,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女儿吧。”
院子外头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哭喊声,四人都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起身走了出去。
“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女儿吧。”
蒋惠玲跪在花家的门口,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磕头。
花家院子外是泥路,泥地里有不少小石子,蒋惠玲磕地很用力,额头都磕出血来了,还有很多石子嵌进肉里,可她依旧像不知道疼痛似的,一下又一下重重的磕着。
她的令令做人的时间那么短,她应该早点转世投个好胎,遇到一个能够保护她的妈妈,令令的仇,她来报,她只想让孩子干干净净地去地下,那些肮脏的,血腥的手段,都由她来做吧。
蒋惠玲泪眼模糊,只能朦朦胧胧看到花盈婆等人靠近的身躯。
她知道,现在能救她女儿的,只有眼前这几个人了。
他们要什么,她都愿意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