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宝宝的病,葛石燕已经好几天没有安安稳稳睡过觉了,更别提有什么心思洗澡换衣裳了,因此现在她身上的味道有些重,带着汗味和灶头的烟火儿味。
宝宝并不觉得这个味道恶心,反而因为原身留下来的情绪,觉得这个怀抱令人安心极了,她甚至还主动地往葛氏的怀里挪了挪,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醒过来就没事啦。”
那个老大夫诧异地看了宝宝一眼。
其实刚刚他给这个孩子诊脉的时候,对方的气息已经十分微弱了,听说这个孩子被人从深潭里救上来的时候一度没有气息,后来又发起高热,这么小的年纪,夭折的可能性极大。
要不是这个妇人跪着求他,他都不打算给孩子施针了,在他看来,再治下去,也只是费心劳神还浪费银子。
难道是他的针法又精进了?
老大夫百思不得其解,可看着恢复意识的小姑娘,心中也十分高兴自己又救下了一条性命。
“等会儿我再给开两剂药,吃完那些药,再让孩子修养一段时间,应该性命无忧了。”
老大夫摸了摸长髯,欣慰地说道。
“谢谢大夫,谢谢大夫。”
葛石燕对着老和尚连声道谢,摸了摸宝宝的脑袋后总算松开她,然后起身给大夫拿出诊配药的银钱。
给银子的时候,葛石燕还特地多给了一些来表示自己的谢意。
她算是想明白了,反正现在给出去的银子都是公中的钱,有她们的一份不假,同时也有大房那一大家子的一份,与其将来分家的时候给他们留下丰厚的家底,她宁可现在就把这些银子都舍出去,大家都别想落得好。
她的宝这样不明不白的落水,还有几年前她儿子傅时年身上发生的那一场意外,决计和那一家子丧天良的畜生脱不开关系。
他们都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了,她凭什么要为那家人着想,这件事还没完呢。
葛石燕恶狠狠地看了眼大房紧闭的房门,然后收敛神色,又转身回了宝宝的房间。
“没用的东西!”
马梅芳透过单薄的窗户纸看到葛石燕回屋的身影,长长地舒了口气。
“你们的胆子还真大,那丫头要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的,看你们那后奶奶敢不敢生吞了你们。”
她点了点自家那对龙凤胎的额头,没好气地说道。
老太太乐呵呵的把大夫送出去了,看来那个大夫把那个拖油瓶的命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了,想到这儿,马梅芳又是失落,又是庆幸。
失落在于宝宝没有死,家里还得继续养着这个吃白食的丫头,庆幸也在于她没死,这些日子继婆婆盯着他们一家的眼神都阴森森的,看着就渗人,马梅芳都不敢让老太太一个人在厨房呆着,生怕对方在做饭的时候下毒,弄死他们一家四口。
“娘,不怪我们。”
傅家长孙傅广元长得虎头虎脑的,看着他娘不仅训他还打他,顿时脾气也上来了。
“明明你和爹……”
没等他说完,就被马梅芳捂住了嘴巴。
“要死啊!”
她压低声音吼了一句,然后严肃地看着儿子和闺女。
“你们是不是听到我和你爹说话?”
傅广元被捂着嘴巴,没办法说话,傅连翘看着表情凶狠的亲娘,瑟缩了一下脖子。
这下子马梅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的老天爷啊。”
她低声嘀咕了一句,这下子麻烦了。
“娘和你们说……”
她凑到两个孩子的耳边,小声说道。
“记清楚了吗,以后不论谁问起来,你们都要这么说,要不然,以后咱们一家人就会被那个老女人从这个家里赶出去,没有大瓦房住,没有干饭吃,我和你爹都得去外头当乞丐讨钱养活你们俩,村里的孩子都不会再和你们一块玩耍了。”
怕两个孩子不长记性,马梅芳还给他们描述了一旦离开这个家后会有的悲惨生活。
傅广元和傅连翘都被吓到了,连忙摇头,然后又赶紧点头。
他们不想被赶出去,娘说的那些话,他们一定会记住的。
尤其是傅广元,从小爹娘就和他说这个家里的东西都是他的,家里的奶奶不是他亲奶奶,是一个来抢他们家东西的坏女人,她生的那个孩子也不是他亲小叔,就是一个崽种,这个家里,除了爹娘和妹妹,以及小姑和小姑家的表弟表妹,他没有其他亲人。
包括爷爷,那也不是他的亲人,他只要讨好那个老头子,从他手里哄点好东西出来就好了。
年幼的他其实有些不太明白,明明这个家的一切都是他的,为什么爷爷还能为了一个坏女人把他从这个家里赶出去,可他知道娘不会骗他。
显然对于自己的告诫,两个孩子都十分上心了,马梅芳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生的龙凤胎寓意吉祥,还生来聪慧,也就家里那个偏心到胳肢窝的老头子不喜欢,眼瞅着广元已经七岁了,马梅芳觉得,她儿子有这样的智慧灵通,不送去念书实在是可惜了。
她琢磨着,等这件事过去,也该提及给孩子启蒙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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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那位大夫开的药方,你赶紧去刘大夫那里配药。”
回到房间里后,葛石燕将手里的方子递给傅大岩,还给了他一颗银角子。
都是一些普通的药材,在村大夫那里就能配齐了,价格还比镇上县城的药堂便宜,那个老大夫是一个厚道人,没有为了赚几幅药方钱就让他们专门再往县城跑一趟。
“诶。”
这几天葛石燕心情不好,傅大岩是指哪儿打哪儿,半点封建男人的脾气都没有了,收到指挥后,就老老实实拿着银子和药方配药去了。
“大夫说了,这些天咱们只能喝点清淡的鸡蛋粥,等吃完那几剂药,娘就给宝买肉吃,还给宝杀喔喔吃。”
这些日子傅家灶头上一直煮着一锅粘稠的热粥,葛石燕就怕孩子随时有可能醒来,到时候来不及煲粥喝。
每一锅粥快烧糊了,就给老头子和她自个儿喝,反正不给大房那一家子白眼狼沾一口便宜。
葛石燕回屋的时候,顺便把那一小锅粥都端回来了,盛了小半碗在碗里,不断用勺子舀动这些热粥,将它吹的凉一些。
闻着鸡蛋粥的香味,宝宝的肚子咕咕咕直叫。
这些日子,原身就只喝了一些汤水,早就已经饿惨了,宝宝舔了舔舌头,都恨不得把小舌头给吞到肚子里去。
“不急,粥有的是呢。”
葛石燕越发心疼了,自从这孩子养在她身边后,何尝受过这样的罪呢,想到伤心处,眼泪差点又流下来了。
因为饿太久的缘故,葛石燕听从了大夫离开前的吩咐,在喂了她小半碗粥后就不敢再继续喂了,小孩子的胃口本来就小,要是一次喂太多,肠胃不适应,极有可能将刚刚吃下去的东西都吐出来。
宝宝虽然依旧觉得饿,还有些馋,可毕竟身体里现在是一具活了好几世的大人灵魂,即便被原身同化了一部分,这点克制力依旧是有的。
“宝真乖。”
看着闺女不哭不闹,葛石燕的眼眶又红了。
以前宝多机灵啊,遇到想吃的东西,总是会对她撒娇卖痴,好多尝几口,现在这样安安静静等,分明是落水时被吓着了,恐怕现在还没有回过神来。
葛石燕将碗筷放一边,抱着宝宝,又是亲,又是摸,真是一点都看不够。
“宝,你和娘说,好端端的,你怎么会去深潭边呢?娘不是和你说过,那些地方去不得吗?”
葛石燕这段时间也没干守着,她去村子里打听过,宝宝出事那天,大房俩孩子和出嫁的大姑娘傅月夏家的俩孩子都和她在一块呢,一群孩子往深潭那边去了。
可当天宝宝被人救上来的时候,深潭边分明就没有其他孩子的身影,葛石燕严重怀疑,宝宝就是被那几个孩子骗过去,然后推下深潭的。
不过她清楚,她的这个猜测说出去,恐怕没几个人会相信,毕竟那一群孩子里最大的也就七岁,这么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恶毒的举动呢。
往深了说,人家反而会觉得她葛石燕这个后娘不容人,逮着机会就往继子一家身上泼脏水,坏继孙子孙女的名声。
其实葛石燕的猜测已经离真相很接近了,但是还是有一些出入。
“是大弟和大丫他们带我过去的。”
宝宝口中的大弟和大丫就是傅广元和傅连翘,她是葛石燕收养的孩子,辈份上和龙凤胎的爹娘同辈,傅广元和傅连翘还得喊她一声小姑姑,因此不论在家里家外,宝宝都随长辈喊这俩孩子的小名,大弟和大丫。
因为太过惊慌的缘故,原身留下来的落水前的记忆,零碎又混乱,宝宝只能靠一些画面碎片,拼凑出事发前的真相。
“大丫和小娟说潭里的荷花开了,娘喜欢荷花,也喜欢莲蓬,潭边就长着好多,伸手就能够到,我想给娘摘点漂亮的荷花回来。”
她口中的小娟是傅家出嫁的姑娘傅月夏的大女儿,傅大岩舍不得闺女嫁的太远,给她在村子里找了一户人家,两家离得近,傅月夏时常带着儿女回娘家玩耍。
傅月夏有两个孩子,大闺女杜鹃今年五岁,和宝宝同龄,小儿子杜明柏,今年才三岁,傅月夏最疼这个儿子,当初还特地花钱请了秀才帮忙取名,至于闺女,傅月夏并不怎么重视,杜鹃出生的时候刚刚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开了,傅月夏随口就给女儿定下了这个名字。
那一群孩子并没有直接推原身,他们只是不断怂恿她去摘离她比较远的那一朵荷花,不断地夸那一朵花最漂亮,葛石燕要是看到了那一朵荷花,一定会非常开心。
正好又是雨后第二天,深潭边的泥地十分湿滑,原身就是一个五岁的毛丫头,个子也不够高,踮着脚尖往前探身的时候没注意,直接滑进深潭里。
记忆中,那种被潭水淹没的窒息感尚且残留在这具身体里。
密密麻麻的荷花茎杆,几乎遮挡住天日的宽大荷叶,她不断地扑腾,想要抓住什么可以攀附的东西,可最终挣扎的力气还是越来越小,渐渐沉了下去……
那个时候傅广元他们去了哪里,原身并不清楚。
但宝宝知道,仅凭这一点就想要指控几个孩子杀人,是绝对成功不了的,他们的年纪,就是他们最好的掩护。
葛石燕的脾气有些急躁,从宝宝的口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当即就忍不住了,扯着袖子冲了出去。
“马梅芳,你赶紧带着你那俩崽子给我滚出来!”
她就站在院子里,大声喊道。
“我的宝到底是哪里碍着你们的眼了,非得害死她你们才开心?你们赶紧给我滚出来!”
眼看大房房门紧闭没有动静,葛石燕赶紧上前拍了拍大房的门,眼睛在院子里四处探看,想找一个趁手的东西,要是马梅芳一直不开门,她就把门给砸开。
“大岩媳妇,这是在闹什么呢?”
“就是啊大岩媳妇,你在老大屋前嚷嚷什么呢?宝宝落水,和大房有关系不成?”
傅家的院子就在村子的中心,前后左右都有院子,这会儿家家户户都男人大多都下地了,可不少女人们还留在家里操持家务,听到傅家传来的响动,赶紧围过来了。
不少老邻居看到她情绪这样激动,也怕她动手,一个个上前拉住她,想要安抚她的情绪。
“娘,时春下地去了,你这样凶神恶煞地找过来,我心里头怕,哪敢给你开门呢。”
这个时候,马梅芳总算把房门打开了。
她怯生生的探出头来,看着葛石燕的眼神满是惶恐,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葛石燕是一个恶婆婆,每天都在家里搓磨她这个儿媳妇呢。
“是啊,大岩媳妇,你是当长辈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
马梅芳平日里将名声经营的很好,再加上葛石燕继婆婆的身份,在场不少人都觉得她平日里肯定受了不少委屈,葛石燕这个长辈,做的有些过了。
“装,接着装!你这么能演,怎么不去梨园唱戏呢!”
葛石燕气的直喘大气,可偏偏她这个人个性就是直来直往的,做不来马梅芳这样的腔调。
“宝宝都说了,那天就是你家那俩崽子把她带到深潭边去的,还唬她去摘荷花,当时宝宝落水的时候,他们都去哪儿了,要不是大牛嫂去潭边洗衣服把宝救上来,她就淹死在深潭里了!”
葛石燕恨恨地质问,眼泪都快气出来了。
都是前后邻居,大伙儿当然知道宝宝落水差点淹死的事,也知道葛石燕这些日子多为宝宝的身体情况上火,可他们不清楚,这件事还和傅家大房有关联。
“有这样的事?”
马梅芳面露诧异,“大弟、大丫,你们快点出来。”
她扭头就冲房间里喊了一句,没一会儿,两个蔫头蔫脑的孩子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你们奶说宝宝是和你们一块去的深潭,有这件事吗?回来后,你们怎么不和娘说呢?”
她接连好几声质问,一脸着急上火的表情。
这番表现之下,在场的大多数人都觉得,即便这件事和俩孩子有点关系,大房的大人应该也是不知情的。
“哇——”
傅连翘还没说话就先号啕大哭起来。
“娘,对不起,我怕——”
小姑娘哇哇哭着,她也就七岁,往日又因为龙凤胎自带的大福气在村里极受大伙儿稀罕,这会儿哭的那么惨,围观的一群女人倒先于心不忍了。
“娘,哇——”
傅广元也跟着哭,“是宝宝闹着要去摘荷花给奶奶看的,哇和妹妹劝了,她不听……呜呜呜……她掉下去的时候,我吓傻了……我怕奶奶打死我和妹妹……我不敢说……哇哇哇,娘,对不起……”
他哭的比妹妹还惨,不仅这样,还点出了自己之所以害怕到带着妹妹躲起来,不敢去叫人救落水的宝宝的理由。
因为怕奶奶打,为什么怕呢,是不是因为葛石燕这个奶奶平日里就待这两个孩子不好,动辄打骂呢?
“让你们瞒着大人,你们知不知道,你小姑姑差点就没了一条命,你们比她还大两岁呢,她闹着要去摘荷花,你们就不知道拦着她吗!”
马梅芳抬起手,一下一下地拍在两个孩子的身上,一瞬间哭叫声越发凄厉,两个孩子不断在人群中躲闪,抱着那些大娘小婶的大腿哭得那叫一个委屈。
“别打了,孩子还小呢,做错事好好教教就成了!”
“就是啊,孩子都知道错了,这么大点的孩子,遇到事害怕太正常了。”
一群妇人习惯性地劝人别打孩子。
马梅芳的眼底闪过一丝得意,她早就想过了,这几个孩子做事不够周全,恐怕那天被不少人看到他们和那个拖油瓶一块去深潭边玩耍的画面。
既然抵赖不了,那就干脆承认。
不过,不能说是她家的孩子哄着那个拖油瓶过去的,得说是那个拖油瓶自己想去,她家的孩子不得不陪着她过去。
这么大的孩子,看到另一个孩子落水后慌张跑调,不敢告诉大人,虽然也会让人诟病,可那毕竟还是个孩子,除了骂几句,打几下,又能把他们怎么样呢。
现在拖油瓶没事,葛石燕要是继续不依不饶,别人反而会说她这个后奶奶不近人情,借机发挥,想要把他们大房从傅家赶出去呢。
到时候,葛石燕的名声一定更臭了。
“娘!”
葛石燕看到这一幕简直就快要气炸了,她家宝差点就没了一条性命,这一群人轻飘飘地说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这怎么过得去呢。
她正想上前逮住那两个小的,就在这个时候,宝宝艰难地爬下炕,慢慢挪到了房门外,轻飘飘地喊了一声。
“是我不小心滑下去的,大弟、大丫他们只是一个劲儿的和我说那一朵荷花很漂亮,我的手太短了,摘不到那朵花……他们没有推我……”
宝宝大病初愈,整张脸煞白煞白的,再加上她年纪轻,个头小,看上去就越发可怜了。
“是我不乖,哇哇哇,娘,对不起……”
跟谁不会哭似的,上辈子当了小半辈子的白莲花,宝宝深知怎么哭才最让人心疼。
小姑娘的哭声并不大,只是小声抽泣,拳头捏的紧紧的,留下一滴泪,她就赶紧擦掉,生怕被娘看到心疼她似的。
哪有比一个明明委屈,却还孝顺的顾忌娘亲感受不敢哭出来的小姑娘更招人心疼呢,在场这些刚刚还在维护马梅芳母子的妇人们一下子转变了立场,恨不得现在就围过去帮宝宝擦干眼泪了。
于此同时,她们还注意到了宝宝刚刚说的那几句话。
龙凤胎一直和她说深潭里的荷花很漂亮?
他们明知道深潭危险,为什么要和一个五岁的小姑娘说这些呢?真的是宝宝要去深潭边玩耍的吗?
大伙儿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深沉了。
可笑马梅芳玩了一出心计,却没有想过,七岁的孩子不会撒谎,同理,五岁的小姑娘岂不是更不会撒谎。
“咱宝最乖了,谁敢说你不乖,娘撕了她的嘴。”
葛石燕这个时候哪还有心思和大房那几个人计较呢,三步并两步跑到养女面前,抱着她哄了起来。
平日里,在大伙儿面前,葛石燕鲜少有这样温柔的时候。
大家都知道宝宝的来历,葛石燕能将这个孩子养的那么好,可见她这人有良心,有良心的人,又哪里会是恶毒的人呢。
大伙儿的心思又往葛石燕那边偏了偏。
“这是怎么了?”
这个时候,傅大岩抓完药回来了,看着院子里满满当当一群人,愣在了院子外头。
葛石燕见到老伴撇了撇嘴,她倒要看看,这次老头子会站在哪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