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块半开玉料的时候,葛飞燕就惊住了。
当了十几年地主乡绅家的宠妾,葛飞燕自认也是有些见识的,她自己就有一些玉石首饰,最好的是一个糯种的翠玉簪子,整根簪子由白银所作,只在顶上嵌了一块青糯种翡翠巧作的玉兰花,那块玉料也就两个指甲盖大小,因为是糯种接近冰种的好品质,小小一个,就能值近五十两银子。
除了那个她轻易不会佩戴的翡翠簪子,葛飞燕还有一个豆种贵妃镯,那个镯子的玉料比簪子差,棉絮多,整体也不够通透,可因为贵妃镯需要的玉料比较大,那个成色普通的镯子照样价值不菲,起码也值二三十两。
葛飞燕举起那块玉料走到窗边,用自然光线查看玉料的通透程度。
她见过最贵重的玉镯就是大夫人卢氏身上带着的一对糯种贵妃镯,她那根簪子上的翡翠和大夫人的那对贵妃镯同出一块玉料,说起来,她的宝贝簪子其实就是做完玉镯后剩下的边角料。
那对玉镯是她平生所见最为莹润通透的玉石,价值恐怕已经直逼大几百两,超千两银子也是未知的。
都说上行下效,从姜朝开国起,历代皇帝皇后对于玉石都极为推崇,这些年天下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对于玉石金器的需求更胜从前,品质上佳的玉石售价一直居高不下。
坊间甚至还流传着一句话,黄金有价玉无价,那些喜爱玉石的达官显贵对待高品质的玉石,从来不会吝惜钱财。
葛飞燕觉得,大姐拿来的这块玉石绝对比大夫人卢氏手上戴着的那个镯子还要好。
不过有一点她心存疑窦,那就是这块玉石上面为什么会有黄色。
葛飞燕的见识还是受限了,作为妾室,她平日里出门的机会并不多,偶尔卢氏出门访客会将她带上,可正头娘子坐一桌,妾室们坐一桌,和她聊得好的,大多也都是家里的宠妾,没念过什么书,大多靠以色事人罢了。
她们能够得到的宝贝,都是靠主子和正头娘子恩赏,真正的好东西,压根大不了她们手上。
因此葛飞燕只见识过绿色的翡翠,黄翡这样更罕见的玉石,她是闻所未闻。
葛飞燕严重怀疑,这块玉石发霉了。
不过没关系,到时候把发霉的那些位置割掉,剩下的那些浓艳翠绿的部位不论是镶嵌在簪子上,或是打磨成戒面,都能值不少银子呢。
“怎么样?”
葛石燕见妹妹沉默地看了那么久,也有些心焦。
“这样好的东西大姐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葛飞燕有些严肃地问道。
“说来也巧了,这个宝贝是宝宝弄回来的。”
葛石燕一看妹妹这个表情心中顿时大定,她知道妹妹会有这样的疑问,一定是因为这块玉料价格不菲。
于是她将那天去县城发生的事情简单讲述了一遍。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看啊,宝宝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葛石燕心里头美滋滋的,她也不求宝宝大富大贵,只要能一辈子平平安安的,她百年后也有脸面去见宝宝的娘了。
“那孩子确实有福气。”
葛飞燕一听这玉石的来路清白,顿时长长舒了口气,脸上也带上了笑意。
“还是姐你聪明,这儿媳妇从小养着,不跟亲闺女一样吗,到时候也不用担心受儿媳妇的气。”
葛飞燕一向崇拜敬重自家大姐,但凡葛石燕做下的决定,她都无脑地说好,甚至还想着学一学。
只可惜她的儿子养在大夫人名下,以后嫁娶也不会让她这个妾室做决定,将来她儿子要娶的媳妇,必然是老爷夫人都中意的大家闺秀,那样出生高贵的儿媳妇,恐怕也不会敬重她这个身份卑微的婆母。
葛飞燕心中有些淡淡的悲伤,不过她这个人想的特别开,反正这些早在她准备卖身为妾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她儿子将来能继承整个王家,还能娶到一个出生高贵的妻子,这也是她的福分呢。
至于她,有亲儿子在,注定这辈子吃喝不愁,何必再去找儿媳妇的麻烦呢。
虽然这么想,可葛飞燕还是有些羡慕大姐,她觉得,自家姐姐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那是,我家宝可乖着呢。”
别的时候,葛石燕或许还会谦虚一下,当夸赞有关宝宝时,她只会毫不犹豫地全盘收下。
“你给姐估摸估摸,这玉料能卖多少银子,我准备把这个东西卖了,给宝宝买一点田产,到时候租出去,每年都能有租息呢,那才是长久生钱的宝贝。”
葛石燕有些急迫地问道,这会儿她的胆子又大了些,按照她妹子刚刚的表情,她觉得这块玉石或许能值近百两。
“姐,你要是信的过我,这块玉料你就放在我这里,我一定能帮你卖一个好价钱。”
葛飞燕沉思了一会儿后说道。
其实这样品质的玉料,即便有些“发霉”,也不是她这样的人能够卖出去的,葛飞燕准备把这块玉料交给大夫人卢氏。
这么些年,她自认对卢氏也是十分了解的,这位大太太并不是刻薄的性子,为人也十分清高,即便这块玉料十分珍贵,她也不会为了利益昧下玉料。
“你是我亲妹子,我还能不信你!”
葛石燕瞪了亲妹子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如果连自己的亲妹子都信不过,那她更不敢信任外头那些商人了。
“成!”
葛飞燕笑嘻嘻地将那块玉料小心翼翼地放到自己的首饰盒子里。
“对了,这次来我还想跟你打听打听,你知不知道哪位夫子教学生比较能耐?”
葛石燕脸上的表情有些轻松,“这次也是沾了宝的光,我家那口子终于松口送大宝去念书了。”
“你是没见到大房那两口子当时的表情。”
葛石燕痛快极了,一想到傅时春和马梅芳一脸食屎的表情,她能多吃两碗饭呢。
“我早就说了让你送我大外甥来王家,陪你外甥一块念书,王家的夫子可是我家夫人花了不少关系寻来的,真正有大本事的人。”
一说到外甥念书这件事,葛飞燕又开始闹脾气了,她儿子启蒙早,那个时候她就想着让大姐的孩子一块过来念书,还能给大姐省一笔银子呢,可大姐说什么都不乐意。
“他要真是念书的料,即便只是一个本事寻常的夫子教授,他也能念出名堂来,他要没有那个本事,给他找来金科状元,他也是烂泥扶不上墙。”
妹妹让她把儿子送过来和外甥一块念书,可实际上哪有那么简单呢,别看她妹妹现在小日子过得不错,可那都是大夫人卢氏赏她的脸面,万一惹卢氏不痛快了,她现在的风光全都会变成昨日黄花。
葛石燕自认帮不了生活在深宅大院里的妹妹,更不愿意给她添麻烦。
“再说了,我要是把大宝送到你这儿来,你信不信,过不了多久那俩人就能怂恿他们老子把那个小的送去念书?”
葛石燕的表情有些讽刺。
“别看他现在气前头那个留下的儿子闺女,那毕竟是他亲生的,他还能盼望着儿子闺女的日子过的越来越差不成?”
傅家的家底只够供一个孩子,葛石燕就是要把这个名额给占了,一点机会都不给大房的人留下。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葛飞燕嘟囔了几句,“等我把玉石卖一个好价钱,姐就和姐夫和离吧,到时候你们过自己的好日子,让那俩白眼狼变成红眼狼去吧。”
她一直都觉得,她姐那样好的人品,嫁给一个老鳏夫,给人当十几年的后娘还讨不到半句好话,实在是亏惨了,这日子过的还不如和离痛快呢。
“胡说八道!”
葛石燕嗔怪地点了点妹妹的额头,“还是小孩子心性。”
和离又不是上嘴皮碰下嘴皮那么简单的事,这世道比傅大岩差劲的男人多了去了,他虽然一直舍不下前头俩孩子,可平日里对她体贴,对老幺也疼爱,并不算是一个不合格的丈夫和爹爹。
再说了,她要是和离了,让大宝怎么办,现在的风气比前朝开放,可对于和离的女人,还是有诸多闲言碎语,葛石燕可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痛快,让儿子将来有尾大不掉的麻烦。
“是是是,我就是没姐你聪明,不过姐你要记住了,妹妹我就是你的底气,你要是受委屈了不要忍着,妹妹养的起你。”
葛飞燕紧紧抱着姐姐的胳膊说道。
其实后宅的日子真的很寂寞,她虽然有儿子,可跟没有也没什么区别,平日里也只能和院子里其他女人争风吃醋来消磨时光。
她最怀念的,还是兄弟姐妹相依为命的那段日子,那个时候日子很苦,可生活却很充实。
但是葛飞燕从来就没有后悔过自己的决定,以前是大姐护着她,现在她终于也能对着大姐说,她这个妹子能为她撑起一片天了。
“姐从来就不委屈。”
葛石燕抬手搭在妹妹的肩膀上,能拥有这样的亲人,就算有委屈,那也不算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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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宝宝为了掩藏自己的能力,随意在娘从河滩边给她捡来的漂亮石头里挑挑拣拣了一番,拿出一个想到不那么好看,磨坏了也不心疼的石头打磨起来。
“笨蛋!”
今天葛石燕不在家,龙凤胎难得安分待在家里,还在院子玩耍。
傅连翘趁着傅时年去柴房捡树枝的功夫走到她身边,带着深深地恶意。
“你娘就是被那对母子害死的,你还喊那个女人娘,我娘说了,你这种人就是认贼作母,将来要遭报应的。”
孩子可以很单纯,也可以很恶毒,他们生来是一张白纸,只看养他们的人如何在白纸上描绘。
宝宝的动作一顿,她并不相信傅连翘的话,因为她更相信自己看到和感受到的一切。
傅连翘不敢多待,说完这句话后就跑开了,和她哥哥占着院子的另一边玩耍,还时不时恶意地冲着宝宝笑。
宝宝安静地磨着石头,虽然不相信她娘是养娘害死的,可她还是很好奇,原身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世。
她没有想过,就在不久后,会有人找到她,说了和傅连翘类似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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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大姐吃完午饭离开后不久,葛飞燕就换了一身衣服,拿着装有玉料的木匣子去了大夫人卢氏的院子。
卢氏常年卧床,却并不是一个纤瘦病弱的女人,相反,她的体型十分丰腴,是个极为富态的女人。
尤其这两年换了一个诊脉大夫,重新开了药方后,虽然身体大有起色,可体型却越发膨胀,和身边身量纤细的丫鬟对比,简直有三四个小丫头那么胖。
她的样貌也十分平常,可谁让她有一个好出生,通身的气度就不是那些空有容貌的女人能比得上的,王富贵宠爱那些小妾,可也从来不敢怠慢这个正室。
卢氏的父亲原本只是当地县丞身边的主簿,嫁到王家这样拥有大量田产、商铺生意的乡绅人家,顶多也只是门当户对,可她嫁人后这些年,随着县丞的一路高升,卢家越发兴旺了。
原本的正八品县丞成了从七品的州判,又从从七品州判,晋升成为正七品知县,至少在他们这样的地方,七品官员已经十分了不起了。
而且县官不如现管,在他们这小小地界里,知县就是一个土皇帝,一般人得罪不起。
卢氏的爹在知县发迹之初就跟随在他身后,对方晋升知县后,卢氏的父亲就成了现在的县丞,可以说是知县的心腹,很多人都会借由卢氏父亲攀附知县,卢氏是家里唯一的嫡女,地位自然跟着水涨船高。
她一眼就认出了葛飞燕带来的那块玉料,知道那是她娘家人赌石得来的后,连连称赞她娘家人运气好。
“夫人,那黄黄的地方,是不是发霉了?”
葛飞燕疑惑地问道。
“哈哈哈!”
卢氏被逗笑了,只觉得葛氏傻的可爱,不过她就喜欢葛氏这种傻傻没有城府心机的模样。
“这可是好东西呢。”
卢氏看的很仔细,这块玉料已经接近全赌了,各个位置都有开窗,这绝对是一块冰种翡翠无疑了,没有裂痕,几乎看不到棉絮,大小虽然掏不出镯子,可也能做一个不小的摆件。这可真是难得的好宝贝。
而且她要是没有看错的话,在某些还没有磨掉的皮壳周围的黄翡颜色有些加深,已经接近橘红。
她深深觉得,待那些皮壳全都磨光后,还能看到红翡。
这是一块福禄寿无疑了!如果真的是这样,这块玉石在冰种翡翠里,也是极品般的存在。
发霉……
这是发财啊……
卢氏觉得葛飞燕的运气着实不错,这段时间她和老爷正在为知县大人的寿礼发愁呢,这些年王家的生意因为她爹的关系,越做越大,可也只是在这个县城里小打小闹,想要将摊子铺出去,必须借知县大人的手,让他老人家成为王家的靠山。
听说知县大人喜爱翡翠,将这块玉料雕琢好送上去,那件事也该成了。到时候,王家能够得到的利益是源源不断的。
不止是她,老爷也要感念葛氏的这份功劳,以后恐怕要更宠她了。
越是站在高位,就越是相信一些玄而又玄的东西,卢氏琢磨了一下,如果葛氏没有福气,又怎么能生出王家唯一一个男丁呢。
她觉得,自己或许也该对葛氏更好些,只要她不贪图不该碰触地东西,让她再得意些又何妨呢。
“这块玉我待老爷买下了,不过家里的现银不多,得让我凑几天。”
她还没眼皮子浅到贪图妾室娘家东西的地步。
“我相信夫人。”
葛飞燕一听就乐了,家里的现银都不够?那得值多少银子呢,她替自家姐姐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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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半个月后,葛石燕终于等到了妹妹派人传来的口信。
她去了一趟王财主家,从妹妹手里接过一个木匣子。
“我滴乖乖!”
葛石燕差点惊讶到下巴脱臼。
匣子里是厚厚一叠银票,她翻了翻,有十两二十两,也有一百两点银票,除此之外,居然还有一摞田契,看位置,都是上好的良田。
这些东西加起来,还不得值个千八百两啊!
其实那块冰种翡翠的价格肯定不止这些,但是葛石燕卖的是玉料,后期打磨雕琢还需要银子,经过大师雕琢的玉件,再加上上佳的售卖渠道,翡翠才能完全凸显其身价。
面对葛家这样并不太懂得行情的人,卢氏愿意出这样的价格,已经十分公道了。
葛石燕满意到不能再满意,这样多的银子,十辈子都花不完啊。
她都有些嫌弃自己的儿子了,他凭啥配她家富宝啊。
“阿嚏——”
傅时年揉了揉鼻子,挪了挪自己的屁股,坐地离宝宝更近了一些。
“我今天又学会写七个字了呢!”
傅时年骄傲地冲宝宝竖起八根手指头,犹豫了一下,又把其中两根给摁了下去。
他口中的学会,就只是会依样画葫芦,知道那个字该怎么写而已。
“真棒!”
宝宝有气无力地磨着石头,很是敷衍地夸赞了一句。
她还在琢磨着是不是应该扩展一下地图,现在这个家里已经找不到什么好东西了,空着这么厉害的鼠鼻子不用,好像也有些暴殄天物啊。
傅时年感受不到宝宝的敷衍,骄傲地挺了挺肚子,然后拿起自己的小木棒继续认真学习。
他要再努力一些,一定要成为宝宝最最最最最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