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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只有黎佳音与醒醒的话多一些。
醒醒也挺喜欢黎佳音,刚怀兮和程宴北出去了,她们两人就拉拉扯扯地说了很多,完全没有十来岁的代沟。
怀兮平时跟黎佳音吃个饭也挺能聊,今天却意外地话少。
有心事似的。
她眉眼低垂着,单薄的刘海儿垂下,依然是吃一口算一口的热量,无意地滑开esse的hr今天下午发给她的那封邮件。
对方让她考虑要不要回esse。
她正浏览,手指略有停顿,若有所思的。
不知不觉筷子都放下了。
她的这顿饭算是收了尾。
“不吃了?”黎佳音问她。
怀兮抬了抬头,笑意淡淡的:“嗯,不吃了。”
黎佳音全程就没见她吃多少,佯装不高兴,道:“你平时各地『乱』跑,好不容易来上海到我家吃顿饭,就吃这么点儿?这么不给面子?”
“已经吃了很多了,”怀兮无奈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平时吃多少,这比我三四天的晚饭都吃得多了。”
黎佳音撇撇嘴:“行,控制热量这方面我是真的佩服你,我就控制不住——不愧是当模特儿的,能不多吃的一口都不多吃,”
说着,就将刚涮好的一块儿肥牛夹给了她。
“哎——”怀兮要挡,却没挡住。
“别跟我要给你下毒一样,”黎佳音成功绕开了她的手,将肉放入了她碗里,苦口婆心的,“再多吃点儿吧——有人心疼你不好好吃饭,特意让我监督你今晚多吃点儿——我也早想说了,你现在也不是天天都要拍杂志走t台吧?多吃点怎么了?”
怀兮唇张了张,眸光微动。
“有人?”醒醒随口问了一句,笑了笑,“是我哥吗?让小兮姐姐多吃饭?”
刚程宴北好像把怀兮送到门口就走了,人也没进来,而是给她发了个信息,说他晚上在赛车场有训练,让她有事儿给他打电话,在别人家不要胡闹。
“是呀,真聪明。”黎佳音笑起来,边不忘照顾着醒醒的碗,“醒醒今晚也多吃点儿吧,吃饱了去睡觉,明天早点起,咱们去迪士尼玩儿。”
怀兮正盯着碗走了一下神,问黎佳音:“明天要去迪士尼?明天周五,你不是要上班么。”
“最近不是很忙,应该可以请假。”黎佳音笑着,“难得醒醒来上海一次。是不是?”
醒醒点点头。
“本来之前想着,等我和男朋友都考到上海了我们再一起来。可是,万一谁来不了了呢。”醒醒明显对未来也不是特别有把握,呶了呶唇,说:“那还不如我先玩儿了呢——来都来了。小兮姐姐,你明天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去?
怀兮倒是听程宴北说了个大概,好像是醒醒月考没考好,又早恋,男朋友的家长得知了,最近正勒令他们分手呢。
小姑娘好像也是因为这么一遭『乱』七八糟的事儿不高兴,跟家里吵了架,所以一个人这么贸贸然地跑来了上海。
怀兮在上海的工作告一段落,回港城的机票迟迟没买,明天也没什么事儿。醒醒这次来,她也准备带她在周围玩一玩儿的。
明天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醒醒有点怕她拒绝似的,凑了凑身,“我哥不来的。他明天后天两天都要训练呢,我都见不到他啦。”
黎佳音闻言哼笑一声,抢在怀兮说话前揶揄道:“得了吧,你哥不来,她心底指不定悄悄地失望呢——”
“我明天没事儿,后天可能就回港城了,”怀兮白了黎佳音一眼,打断她的话,一字一顿地强调着。
好像在说,谁想见他。
最后她扬了扬唇,牵起个不大在意的笑容。
“一起去吧。”
-
饭后,怀兮帮黎佳音收拾碗筷。
醒醒从南城跑来上海,奔波了一天,累极了。洗过澡就先睡下了。
巴掌大的厨房里,只有黎佳音与怀兮二人。
黎佳音在怀兮身后忙忙碌碌的,随口问了句:“你跟程宴北吵架了?”
“没有。”
“那你俩刚在门口干嘛呢,出门前不是还好好的么,”黎佳音过来,胳膊搡了搡她,暧昧地说,“商量什么好事儿呢。”
“哪有什么好事。”怀兮将碗碟在架子上摆好,沥干。
“我真觉得你们应该谈谈,当年一毕业就各奔东西了,话也没好好说吧。”说着拧了下怀兮的腰,直拧到她纹身那一块儿,“你就赌气吧,嘴硬的要死。”
怀兮不说话了。
明显不远多说这个话题。
黎佳音想起她那会儿在饭桌上还提起esse的hr给她发邮件的事情,问:“你如果回esse,是不是又得上海港城两头跑了。”
“何止港城,”怀兮叹气,“世界各地都要跑吧。esse的资源确实挺好的,他们给我开出的条件比以前还好——说真的,我都二十七了,现在的model一个比一个年轻,一抓一大把,好资源哪里轮得到我。我又不是多有名气。”
“甭管名气,你总得混口饭吃吧。年龄算什么?我最讨厌拿年龄说事儿了,二十七就不能当模特了?我看esse这几年也没几个新走红的模特儿,不还在啃你同期同龄的老本儿吗?再说了,现在谁没挨过社会的毒打——我又要说说你这个脾气啊,”
黎佳音说着,又恨铁不成钢起来,“你当时要是缓一缓解约的事儿了,别那么冲动赌气,把幕后黑手揪出来,说不定还能告对方诽谤,顺便拿一笔赔偿金再走,不是更好么。”
“我就是个小model而已,一没金主二没靠山的,又是跟自家公司打官司,你觉得我能打赢吗?”怀兮无奈一笑,“你说得对,我才27,还能当model。我还要在这个圈子吃饭的。”
也是。
一年多以前,怀兮跟esse解约的事儿闹得很凶。
当时是esse有个三十多岁的高管追她,全公司上下都知道,怀兮那时还有男朋友。
后来没多久,突然就传出怀兮成了“小三”『插』足人家已婚男高管家庭的绯闻,传得沸沸扬扬的,差点上了热搜。好在被公司公关压了下来。不然估计她就算不跟esse解约,一发酵起来,她前途也毁了大半。
黎佳音那几年驻外,忙得不可开交,不怎么关注国内各个圈子的事儿,怀兮又是个嘴硬的,不爱跟人诉苦,解约的事闹了两三个月,黎佳音听说时,怀兮已经离开esse了。
不知是如何抗住了这么大的压力,怀兮说起时,已是一副十分轻松的状态了。
黎佳音最开始真以为她做了这种跟已婚男牵扯不清的一地鸡『毛』的破事儿,后面才知道,怀兮跟那个高管根本八字没一撇,人家追她她就没答应,约她吃饭她也从没去过,跟男友分手也跟对方没半『毛』钱关系。
而且她早就知道对方结婚了。
不仅她知道,那个男人无名指上的戒指,全公司上下人人都见过。
摆明了是有人要『逼』事业前途一片大好之势的她离开esse,对方的目的就是闹大这事儿,毁她的前程。
入了这个圈子,尤其对于还没完全红起来的她来说,名声比名气更重要。
后面就是怀兮主动解约,离开了esse。
及时止损。
那时她为数不多的几个还没宣的代言全解,公司承担一部分损失,她也赔给了公司近一百多万的违约金。
一遭闹下来,那个高管也被请退了。
或许如她所说,她在这个圈子没靠山也没金主,身陷囹圄长久地闹下去,自己捞不到丝毫好处,得不偿失。
对方的目的就是毁她前程,事情愈演愈烈愈会中人家下怀。
她没那么傻。
且不说现在打个官司有多难了,光是上上下下的关系就要费尽心思打点。尤其还这种捕风捉影的屁事弄出的名誉官司,还是跟自家公司打,相当于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了。
怎么可能打赢。
她这么多年赚的钱,赔代言费,赔违约金的,已经算是吃到了亏了。
更多的亏,她吃不起。
怀兮当初若是不“赌气”解约,公司压一压热搜,四处公关一下,她默默地忍受下来,等风头过去,她还能在esse混口饭吃,不至于这么一年半没秀可走没钱赚。
可她就是这么个『性』格,偏要给自己争一口气。
她主动解约了,不是被公司请退,是在告诉别人:她占理。
她不追究,不发酵,她吃了亏,但不代表她真的做了错事。
黎佳音思忖下来,两人已从厨房辗转到沙发。倒了两杯起泡酒,觥筹交错,互相碰了碰杯。
聊以慰藉。
黎佳音与怀兮不同。
她是个得过且过的『性』子,这种脏水若是泼到她身上,估计就先忍一忍等风头过去了再说了。
怀兮却不一样。
她当机立断,主动解约了。
亏她吃了,但她没给别人一种“她做错了事”的错觉。
现在esse还求着她回去。
黎佳音本想从“赌气”一事上,牵扯到她当年与程宴北“赌气”分手一事,好好念叨念叨她。
但现在想想,或许她终究只是个局外人。
旁人再替怀兮着急,都只是局外人。
如此罢了。
年少时的真『性』情是鲁莽。
成年后的真『性』情是难得。
“你这次回港城,去你哥和你爸那儿吗?”黎佳音沉了沉思绪,问道,“没别的打算?”
怀兮看她一眼,笑起来:“又打我哥主意了?”
“他不是有未婚妻么,”黎佳音撇撇嘴,不大甘愿似的,转而问,“我的意思是,你现在港城,南城,如果再回esse,加上个上海,再世界各地地这么跑,什么时候安定下来?”
怀兮没说话,轻抿一口起泡酒。
看窗外。
她不常喝酒,度数这么低,根本算不上酒的饮料,都辣得她舌头发麻。
“我可没觉得你年纪大了啊什么的,”黎佳音解释道,“就是觉得,你如果真没想吃这么适合你的一棵回头草,总得有点别的打算吧?我看你跟你男朋友相处得也就那样吧,没见你多对他上心,也没见他多喜欢你。”
“我想安定,”怀兮立即说。
黎佳音不说话了。
她和程宴北分手后,这么没心没肺地玩儿了五年了。
是该安定了。
她之前也对他说过,她想安定。
怀兮最终抿唇笑笑,情绪终是没有外『露』,放下杯子,皱了皱眉。
“这东西的热量得多少?”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黎佳音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怀兮叹了口气,起身,去寻厨房的酒瓶。显然是倦了,声线也倦懒的:“我回去顺便相个亲吧。我妈正好也催我呢。”
“所以,你跟程宴北没下文了?”
“嗯,可能吧。”
黎佳音白了她背影一眼,也往卧室走去,不客气地扔下一句话。
“那麻烦先把你自己的心管管好——就像管你的身材一样。”
-
第二天,三人痛痛快快地在迪士尼玩儿了一圈儿,出来时已快下午五六点。
黎佳音晚上还有公司的酒局。白天公司批了她的假,晚上就不好不去了,她告别了怀兮和醒醒,先回市区了。
怀兮和醒醒稍后也回到了市区,准备找个地方吃晚餐。
一路上,醒醒跟她聊了很多。
怀兮高中也在南城七中读的,听醒醒说起一些名字熟悉的老师,一些学校的事,甚至一栋教学楼的名字,都觉得很亲切。
从前上高中时,她总在心里想,自己毕业了绝不会怀念高中的生活。
一直到高三,她都是这种想法。
可直到现在,有时还会梦见。
梦见就觉得很怀念。
醒醒也无意识地说了很多,关于程宴北的事。
怀兮每到这时,就不接话,只静静地听着。
吃过晚饭,两人不知不觉地散步到了一处带喷泉的广场。
一个“凹”字型的坑底,喷泉没开,十几岁的少年少女们,穿旱冰鞋,或是踩着滑板,四处飞驰,灵活地在人群中穿梭。
“你如果现在没来上海,应该在学校做题吧,”怀兮抻开两条疲惫的双腿,边打开一罐儿汽水饮料的拉环儿,递给醒醒,笑了笑,“现在这个点好像刚上晚自习没多久。”
广场上一束光落在怀兮侧脸,衬得唇红齿白的。
她今天打扮休闲随意,白t恤牛仔短裤,着淡妆就很清透漂亮。
玩儿了一整天下来,她头发都『乱』了,飞扬在脸际。耳侧挑出来一缕编发到耳后,有种慵懒成熟的美感。
醒醒对她最早的印象,就是她某天被程宴北牵着回了家。
『奶』『奶』那时记『性』还好,问程宴北,这是你同学吗。
程宴北没说话,带着她去了他们家的阁楼。
很久之后,他们才下来。
醒醒那时才七八岁的年纪,那天放学回家看动画片儿,电视声音放得巨大,都忘了来了客人在楼上。
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在阁楼呆了那么久。
那时怀兮还是长发,再跟着程宴北下阁楼,也如今日一般,『乱』发缭绕在脸际,有种凌『乱』慵倦的美。
左眼下一颗泪痣,清透又漂亮。
那是怀兮第一次来他们家,所以略显局促,那天她整个人都很紧张,坐在等下与他们一起吃饭,脸都红的不像样。
后面怀兮就经常来了,『奶』『奶』也很喜欢她。
怀兮来时还会给她带小礼物,漂亮精致的发卡,一盒糖果,后来她和哥哥上了大学再回来,还会给她带漂亮裙子。
程宴北不在家时,她还会过来陪陪『奶』『奶』,给她讲讲作业题。
后来临近程宴北大学毕业,『奶』『奶』病了后,就没见过怀兮来了。
夜风薄凉,吹得人很舒服。
怀兮与醒醒这么坐了会儿,彼此好像都若有所思的。怀兮不禁想起那夜从赛车场出来,程宴北送她回酒店,她在车上听立夏说起他『奶』『奶』病了,好像是脑溢血,记『性』也不大好了。
怀兮的爷爷『奶』『奶』去世早,程『奶』『奶』从前待她极好,全然将她当自家孙女儿看待,怀兮从前也乐意粘着。
就是不知,怎么突然得了那么重的病。
“我听说『奶』『奶』病了,”怀兮问醒醒,“是记『性』不大好了吗?你这次出来有没有人能照顾『奶』『奶』?”
醒醒也不是只知道闹脾气的小孩子了,把『奶』『奶』丢下这事儿,一开始有赌气的爽快,接踵而来的就是愧疚。
她低了低头,短发遮住半张脸,“舅舅在照顾。”
怀兮“啊”了声,轻叹。
“那就好。”
半晌,怀兮又说:“下次不可以这么『乱』跑了,醒醒。我以前也离家出走过,回去还被我妈揍了,一开始我不理解,但后来我才明白,我妈边哭边揍我,是怕失去我。外面的世界还是很危险的。”
醒醒抬起头,看着她。
与程宴北一样狭长的单眼皮。
单眼皮的女孩子看起来就清纯干净。
醒醒点点头。
程宴北从昨天到今天都没教训她一句,说要收拾她,她抓住怀兮这棵救命稻草后也没了下文。
怀兮也没想教训她,像是回忆起以前的事儿,苦笑着:
“而且啊,高考成绩真的代表不了什么的,外面的世界虽危险,但是很广阔。选择很多。我有些高考成绩不如我的同学,现在混得可比我好多了——你别看我好像又走秀又拍杂志什么的,都是今天有上顿立刻没下顿的饭,我现在也没秀可走了——关键是,你的未来要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你要想好。”
说着说着,好像还是有点儿在制高点去说道人的意味了。可能是由于妈妈是老师,从小总念叨她,规范她的人生,所以她逆反了,生平最讨厌别人来说教自己。
于是也不多说了。
伸手,『揉』了下醒醒的头发,给她将一缕发捋到耳后。
轻笑道。
“回去要好好学习啊。这样你哥和你『奶』『奶』才不会总『操』心。”
“小兮姐姐。”醒醒迎着她手的力道,抬起头。
“嗯?”
“你喜欢我哥吗?”
“现在吗?”
“一直。”
“没有一直。”怀兮说,“没有谁会一直喜欢谁。”
醒醒灼灼瞧着她。
等答案。
怀兮转头看远处,声音淡淡的。
“以前喜欢。很喜欢。”
“那现在呢?”
怀兮偏头一笑,有点狡黠。
“不知道。”
醒醒参不透她笑容的意味,转过头,也看怀兮刚才看的方向。
视线飘了很远,很远。
“你和我哥刚分手那会儿,我不知道你们分手了,还挺恨你的。”
醒醒说。
怀兮有些讶异。
“我在想,我哥以前那么爱你,我『奶』『奶』对你那么好,为什么『奶』『奶』病得那么重,病了那么久,你都不来看一眼。”
醒醒叹气,“那阵子,我哥也在忙他毕业的事,忙着开赛车,要赚钱给我『奶』『奶』治病,我也是那之后很久才知道,你和我哥分手了。分手后,应该也没这个义务了吧。我之前谈的那任男朋友,他打球把手臂摔骨折我都懒得去医院看一眼。我好像就能理解了。”
“……”怀兮回味一番醒醒的话,皱了下眉头,总觉得哪里不对,“等一下,你『奶』『奶』是你哥毕业前病的?”
“是啊,”醒醒说,“就也是三四月份那会儿,在家做饭,突然倒下了……要不是我那天放学早,估计我『奶』『奶』……”
醒醒说着,咬了咬唇。
不忍多想。
怀兮梳理着时间线。
六七月的毕业季,她和程宴北闹分手那阵是差不多五月底的样子。
她那时完全不知道他『奶』『奶』生病的事。
第一次了解到,还是前几天她撞坏了他的车,他带她去修车行修车,碰见的那个叫吴星纬的年轻男人随口告诉她的。
吴星纬还说,他那时参加集训,疯狂地开赛车打比赛赚钱,就为了给『奶』『奶』治病。
她以为,这最起码在他和她分手后。
如果她知道,她不会不去看『奶』『奶』。
也不会,袖手旁观。
她不会的。
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