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南郊而去,一路上谢千帆有意无意地与两个百户长搭话。
我仔细听着,事情的来龙去脉逐渐清晰起来。
这群士兵在来怀州的路上已经逗留了两日。
在到达怀州之前,他们并没有接到过任何命令,只说是日常行军操练,直到昨天傍晚,众士才突然接到绞杀山匪的命令。
然而,今儿一早,到达怀州之后,这命令又换成了逮捕勾结山匪的一干人员。
这就有意思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再次来到南郊马球场,我不禁感慨万分,这是我第三次来这里,每一次都迫不得已,每一次又都那么险象环生。
这里就像一个诡秘瘆人地狱,终日乌云密布,不见天日。
一路行去,马球场外密密麻麻站了十几个方队的士兵,少说也有七八百人,个个身穿皮甲,精神抖擞,军容整肃,有股子不容冒犯的威严。
暴风雨正在酝酿,我第一次见那么多列队布阵的士兵,惊讶好奇之余,更多的是深深的担忧。
这么多人,每人一刀,瞬间就能将我砍成一摊肉糜……
——先替自己默哀三分钟。
两名百户长往前一站,守门士兵便麻利地往两侧退开,给我们让出了一条路。
北猫低声嘱咐道:“姑娘当心!”
我微微颔首,硬着头皮踏进了这个胜似牢笼一般的地方。
马球场里人山人海,难民们朝北垂首跪坐在草地上,一众手持红缨枪的士兵满面肃容,一动不动监视着他们。
上千人的现场,此时竟鸦雀无声,静得可怕。
两旁的士兵似一群嗜血的饿狼,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仿佛伺机而动的刽子手。
我冷汗直冒,想要在这万军之中寻求生机,恐怕情况不容乐观啊!
一直走到人群的尽头,我才发现那几个熟悉的身影。
逐月一袭大红纱绸,安静地跪坐在人群里,听到动静,她扭头一看,见我们一行人径直走来,便局促不安,拼命向我使眼色。
我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见她明白了我的意思,我又去找齐彻和老头,可看了一圈,却没发现两人。
徐少舟和钱起倒是被绑了手脚跪在逐月前面不远处。旁边还躺着几具咕咕冒血的尸体。
我手心一片冰凉,下意识看了一眼北猫。
这个经常帮冉瑾晟执行秘密任务的暗卫,此刻一派从容,脸上丝毫不见慌乱,平静得让我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
这心理素质,果然够强!
刚上前,一个五十来岁身材挺拔,身穿黑色铠甲的男子便厉声说道:“徐先生名声在外,却不想竟与山匪勾结,意图不轨,快说!你们有什么阴谋诡计?”
徐少舟温润的嗓音抑扬顿挫地响起:“指挥使大人这话徐某不明白,大人赶到的时候,我刚刚设法擒住了匪首及一干匪类,勾结山匪从何说起?大人乃朝廷命官,说话可不能凭空想象,凭空捏造!”
“再者,大人不是冲着山匪而来的么?你不去门头寨剿匪,为何偏偏来这不相干的难民营?”
长淮卫指挥使被徐少舟堵了回去,扭头问一旁的钱起,“你来说说吧!你们是如何勾结在一起的,有何目的?”
钱起低沉的嗓音缓缓开口:“徐少舟想在朝堂上一举成名,便以职务之便要挟小的,让小的先劫走朝廷赈灾物资,然后佯装中计,这样一来,他徐少舟便能合理合法地追回这笔物资,扬名天下。”
徐少舟怒骂道:“信口雌黄!满口喷粪!”
指挥使又问:“那笔钱在哪?”
钱起道:“就在小的寨子里头,小的也是被人胁迫,请大人高抬贵手,饶了小的们,小的们一定好好配合,尽快将所有赈灾物资全部退还!”
一名副手打扮的军官一把攥住了徐少舟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厉声吓唬道:“还不认罪!”
徐少舟置若罔闻,抬首从容不迫地直视对方的眼睛,“在下清清白白,岂能认罪。”
接着他又冲指挥使道:“大人若要拷问徐某,我随时奉陪,只望大人赶紧从难民营撤军,速速离开才是!”
指挥使哑然失笑,冷冷地道:“难民营?我看就是山匪窝!”
“大人可看清楚了,这些跪在地上灰头土脸,面黄肌瘦的人,哪有半点像山匪?徐某倒是要提醒指挥使大人,错杀良民兹事体大,大人切勿一意孤行,铸成大错!”
副手一拳将徐少舟打翻在地,大骂道:“满口胡言!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不知爷的手段!”
说着那副手便撸起袖子,一把抓住徐少舟的胳膊,反手一拧,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徐少舟的胳膊便脱臼了,疲软无力地垂了下来。
徐少舟嘴角渗血,咬牙挺着,哼都不哼一声。
那副手围着徐少舟打量了一番,冷笑道:“骨头挺硬啊!不知道是你骨头硬还是我钢刀硬?”说着便抽出腰间的大刀,径直向徐少舟脑袋砍去。
我吓了一哆嗦,大叫道:“救人!”
与此同时,一颗石子从我身旁疾速掠过,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直接击中了副手的手腕,只听对方“诶呀!”一声,钢刀便落了地。
那副手勃然大怒,咬着腮帮子怒问道:“谁?谁他娘的偷袭我?”
这时候众人才注意到我们一行人,纷纷投来了讶异的目光。
指挥使站起身,眯着眼侧首问道:“你是谁?”
“在下齐墨,指挥使大人有礼了!”我拱手拜了拜。
“你就是与山匪合谋,意图私吞朝廷赈灾钱款,协助山匪转移势力的齐墨?哦!如今可是门头寨的压寨夫人。”说着指挥使便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
钱起那傻子居然也跟着,得意地扯了扯嘴角。
我摇摇头,恭敬地回道:“这顶帽子在下可不敢戴,一来在下与山匪并无牵扯,何来私吞钱款,转移势力一说?二来在下尚未及笄,遑论婚配,何来压寨夫人一说?”
指挥使盯着我道:“匪头已全部招供,岂容你狡辩!”
我盯着指挥使的反应,说道:“好!既然指挥使是冲着剿匪而来,何不先将这些不相干的百姓给放了?”
指挥使冷哼一声,站起身下令道:“众将士听令!这些人不是山匪,就是与山匪蛇鼠一窝的贼人,今日一个也不能放过!”
话音刚落,一众士兵便整齐划一地吼了起来——“是!”
声音响破天际,回荡在马球场上空,炙烤着所有难民的心。
我脊背发寒,仿佛看到了血流成河的人间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