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好戏并没有发生。
指挥使见状,怒斥道:“大胆!你们这是要造反不成?来人!派人去瞧瞧,北边发生了什么事?”
钱起怒目圆睁,久久无话,我知道他们之间的联盟正在逐渐瓦解。
徐少舟见缝插针,接着道:“好个一石二鸟,先利用钱起将难民杀了,然后再把钱起处理干净,我说今日指挥使大人怎么来得那般及时,我前脚刚捉了钱起,你后脚便赶来了,原来,勾结山匪,意欲屠杀难民的人是指挥使大人呐!”
可这是为什么呢?
他们只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杀了他们又有何用?
我扫了眼密密麻麻的难民,自顾自地道:“冒领军功?”
???
不会吧!以平民百姓的人头冒领军功?这么丧心病狂?
指挥使冷笑道:“荒谬!本官世袭正三品长淮卫指挥使,需要这几颗人头冒领军功?”
徐少舟忽然变了脸色,低声道:“的确,指挥使大人真正想要灭口的并不是难民,而是叛逃的军士……”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死寂……
逃兵?
指挥使大笑道:“哈哈哈!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徐少舟,既然你已猜到,就休要再阻拦,你与山匪勾结一事,本官可以不追究,但你若再冥顽不灵,不知进退,即便你是徐大人的儿子,本官也绝不手软!”
“逃兵虽要严惩,但不至于赶尽杀绝。”徐少舟道。
指挥使反问道:“怎么?你想包庇这些逃兵?”
徐少舟沉默了。
我不解,若是逃兵尽管抓去便是,为何要难为其他的老百姓。
见徐少舟不说话,那指挥使又笑了,他往前踱了两步,盯着徐少舟讥讽道:“徐先生神机妙算,想必知道这里头一共有多少逃兵吧?我若是你,我绝不会趟这趟浑水。”
我被指挥使说得云里雾里,逃兵再多也不能拉老百姓一同陪葬吧!
徐少舟沉吟片刻,恭敬地道:“其中不乏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就算指挥使大人要惩罚逃兵,也得先肃清难民再说。”
指挥使指着难民,不屑一顾地道:“笑话!这里头有多少难民,你徐少舟比我还清楚,肃清难民,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徐少舟敢跟钱起硬刚,原来难民营里头有数量众多的逃兵!
想起方才反咬我们的那帮小人,我心里似不小心吞了苍蝇一般阵阵恶心。
我费尽心思到处筹粮,不仅把齐复商号搭进去,而且还得罪了那么多人,闯了那么大的祸,居然是为了一群人渣逃兵?
苍天呀!不会那么瞎吧!
指挥使的强硬态度,令逃兵们一阵骚动,纷纷求饶道:
“求指挥使大人高抬贵手,饶我们一条小命吧!小的们知道错了,求指挥使给小的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饶命啊!饶命啊!”众人跪了下来,纷纷向指挥使等人叩首求饶。
有几个主意大的,直接跪在了徐少舟跟前,哭天抹泪地道:“徐大人千万要救救我们,我们也是走投无路了。我们虽为军籍,但早已沦为佃农,平日里除了作战耕作,还要到各处做苦力,这些年勤勤恳恳,可始终身无一物,终年破衣烂衫加身,寒冬腊月间连棉衣都没有。我身边的战友都死绝了,我们实在无法才逃出来的。”
“都是堂堂男子汉,但凡能熬下去,我们也不会做那逃兵,可自去年开始,天灾不断,我们连自己都没饭吃,哪还有粮食上缴军粮,可不缴我们处境更艰难,我们世代从军,又不能脱离军籍,为了一条命,只能苟且逃亡了……”
一旁的指挥使闻言,大呵道:“闭嘴!你们目无法纪,公然叛逃,居然还敢在这里诉苦!”
昔闻士兵贱如军奴,想必就是这番模样吧……
徐少舟上前一步,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大人可有想过,这般赶尽杀绝,势必会激起民愤,平生祸患!大人可否将这些逃兵交予徐某,让我来惩罚他们。”
指挥使一把攥紧徐少舟的衣领,怒斥道:“你以为你是谁?一个身无功名之人也敢在本官面前指手画脚,你别忘了,今日在场的还有山匪,本官有朝廷的剿匪令,难道你要与朝廷作对么?”
徐少舟再次沉默了。
指挥使冷哼一声,松开了徐少舟,接着转身大声命令道:“众将士听令!奉命捉拿逃兵,清剿山匪,一个不留!”
“是!”士兵们得令,振臂高呼,马球场上空顿时响起了一阵阵响亮的声潮。
徐少舟跪步上前,一把拉住指挥使的手臂,恳求道:“既然大人心意已决,能否先让难民营里的女人孩子先离开?”
指挥使冷冷一笑,“你若一开始便这般求我,说不定本官还会饶她们一条命!此刻,休想!”说着一脚踹开了徐少舟,举剑再次下令——“动手!”
士兵们得令,一拥而上,举着长枪大刀便往难民中间冲去,几名军官也纷纷亮出武器,与周围的山匪缠斗起来。
没想到指挥使老头脾气一上来居然这么蛮横不讲理,我不住往后退去,现在我身处矛盾的中心位置,若不躲远些,肯定会受波及。
现场一片混乱,士兵们似打了鸡血一般,凶猛无比,见人就砍。钱起一把拉住我,将我牢牢护在了身后。
混乱中,北猫、典二两人脱了身,围到了我身旁,“姑娘,此处不宜久留,属下们速速带姑娘离开。”
事情的发展出乎我的预料,我似乎也没有任何立场能够插手此事。
我叹了口气,指着一侧的徐少舟,嘱咐两人道:“把徐先生也一并带上。”
一旁的钱起朗声笑道:“夫人放心!为夫一定会将你平平安安带出去。”
我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余光突然扫过他那被鲜血染湿的肩背,忽觉一阵眼晕,心里竟有些感动。
我将他拉到一旁,快速掏出怀里的金疮药,往他伤口上洒了一些,然后扯下自己的袖子帮他简单地包扎了一番。
虽然中了一刀,但钱起似乎并无大碍。
他兴致勃勃地盯着我,见我抬眼看他,他扬眉笑道:“大美人虽好,却不及你万分之一。”
他的声音很低,略带气音,眸中碎光闪闪,竟没有平时半分讨厌的模样。
正想着,突然从侧边飞来一泊鲜血,溅了我一身都是,我吓得一哆嗦,扭头一看,顿时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
不过才半炷香的时间,现场的难民便死了一圈,士兵们无差别地攻击难民,方才还在说话的人,此刻便倒在了血泊里,惊恐而无措的眼神永远定格在那一刻。
浓郁的血腥味劈天盖地而来,天空中回荡着凄厉痛苦的嚎叫,难民营顿时成了人间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