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正如我所料,我们的马车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一群人跟了上来。
那群人行动隐秘、轻功了得,像我这样没有功夫的寻常人,根本觉察不出来,只依稀能听到些清脆的瓦片声和时有时无的脚步声。
显然对方咬得很紧,随时都可能追上来,杀我们个措手不及。
我心里有些慌了,忙问赶车的冉彻和逐月,“你们能听得出来,后头大概有多少人么?”
“像是三五十人,不少于三十人。”冉彻沉声道。
逐月点点头,“我出门的时候,觉察到东街巷口还有一群人。兴许那些人便是接应他们的同伙,现在一起跟来了。”
我松了一口气,“希望全部都跟着过来。”
冉彻抱怨的声音传来:“姑娘只会乱来,把人都引来了,待会儿,咱们可遭殃了。逐月也是,耳根子怎么那么软,姑娘做什么事也不知道劝着点……这眼看三爷就要回来了,这要是出点什么事,我怎么跟三爷交代啊……”
“好了,别絮叨了,按计划进行。”
残阳西斜,愁云密布,各家各户陆续点上了灯。
冉彻驾着车故意在城里兜了一圈,拖了一会儿时间,我们不敢把事情做得太明显,见天色完全暗沉下来,各家各户闭门关窗,便急忙驾着马车向东郊驶去。
可人算不如天算,那群人居然简单粗暴,直接将我们堵在了三里河较为偏僻的一处河段上。
我那个恨呐,肠子都毁青了,这算不算聪明反被聪明误!
对方很精明,他们大概见我们有意兜圈子,便兵分两路,一路继续尾随,另一路绕到前方直接包抄。包抄的领头人就是满脸络腮胡……茬的钱起。
不是你浓密霸气的络腮胡呢?
对面的钱起脸蛋干净,连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都整整齐齐束于脑后,俨然变了一个人。不过,看着脸上没毛的钱起,我心里忽然没那么怕了。
远远传来一阵急躁的狗吠声,伴随着鼻尖河道里泛上来的阵阵腥味,我忽然意识到,似乎是我落入了他们的陷阱。
此时黑幕遮天,幽静偏僻的河道边只有几颗零落枯萎的柳树,空气中满是黄土的味道,呛得人喉咙难受。
钱起挺得意,嘴边挂着阴翳的狰笑,“齐墨,咱们又见面了。”
既然躲不过,我索性从车里头出来,站在车头处,冲对面的钱起喊话:“钱起,这可是在京城,今日你若杀了我,你们也在劫难逃。回头是岸吧!”
钱起淡淡地扫了我一眼,森冷地道:“我们既然进得了城,自然也出得去,倒是你,明明有官差护着,却贪生怕死,非要偷偷溜出来,现在好了,正好落入我们手里。”说着,猩红嗜血的眼神像只利箭般直刺我脑袋。
我心头一怔,险些从车上跌下去。这是我第一次见钱起露出这样恐怖狰狞的表情……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怪声怪气地接着道:“说实话,咱们挺意外的,咱们还愁如何下手呢,毕竟咱们虽是土匪,却也不愿当面得罪朝廷,原想着你会放不下那些老头子,与他们患难与共,多少会让我们束手束脚,却不想曾经舍己为人,被怀州难民奉为活菩萨的墨姑娘,竟然会不顾百姓死活,只身逃命。”说到后面,他原本嘲讽的语气竟然有些愤愤不平的意思。
定下心神,寻声看去,只见说话人是个身形单薄的小贼,一双眉眼甚是熟悉。
我笑了笑,调侃道:“没办法,我曾经也差点死在你们手里,像我这种死过一回的人,甚是惜命。”
旁边的老熟人老五咬着后槽牙骂道:“齐墨,你个贱人!你害死了我们门头寨那么多兄弟,就是死一百回也不够!今日,我们便要取你人头给兄弟们报仇!”
话音刚落,四五十个土匪群情激奋,纷纷亮出了马刀砍斧,高声应和道:“杀了齐墨!杀了齐墨!”
冉彻声音有些抖,“逐月带姑娘先离开,我留下来拖延他们。”
我掐了一把冉彻,暗骂他没出息,昂起脑袋朗声道:“要是舍了我一条命,便能将你们擒住,那我也死得其所了。”
“就凭你们几个?还不够咱们塞牙缝。”老五嗤笑道。
那身形瘦弱的小贼得意地接着道:“若说是方才,那么多衙役护院,兴许还有一场好打,可现下,嘿嘿,咱们正好可以人不知鬼不觉把你处理掉!”说着眼珠子提溜地左右打量了一番。
我淡笑道:“是吗?不见得吧!巡防营的人随时有可能过来,而且……”我尾音拖得长长的,故意吊住了他们的胃口。
老五破口大骂,“贱人!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我扫了一眼众人,煞有介事地道:“你们都说了,我齐墨舍己为人,被怀州难民奉为活菩萨,我怎么会只顾自己逃命,灰溜溜地跑了呢?”
小贼脸上的肉一抖,“你什么意思,莫非你是故意的?这么说,你一早便认出我们了?”
老五咬牙,“不要信她,她惯会故弄玄虚。”
大汉甲:“对!现在就杀了她!”
众匪徒:“杀了她、杀了她!”
这群人都是粗人,打的都是直球。
我小心肝抖了抖,有些慌了。
这时候,钱起抬了抬手,众人止声,他扫了我一眼,冷声道:“你是怎么认出我们来的?”
我复又镇定下来,还好有个好骗的。
挺了挺胸脯,我自信地道:“味道,你们身上的味儿不对!”
小贼提起衣衫嗅了两下,狐疑道,“味道?汗臭味?”
我笑了笑,目光落在钱起身上,“不是汗臭味,是人味,你们身上没有老人味!”
土匪们一时间又炸开了锅——
大汉甲两眼发懵,“她这是在骂咱们吗?”
小贼哭爹爹告奶奶,“她骂咱们不是人!没有人味!”
大汉乙暴跳如雷,“大哥,还跟她废话什么,快杀了她,替兄弟们报仇!”
周围吵吵闹闹,我不理众人的反应,拔高声音问道:“钱起,门头寨被伏,你们一共死了多少人?”
极度的愤怒使老五本就尖嘴猴腮的面容越发狰狞扭曲,“你个贱人还有脸说,我们八百兄弟,死的死伤的伤,现下只剩下三百多人了。”
我冷哼一声,不以为然道:“再加上自动投降的三百多人,如此算来,你们不过死了百来十号人。可死在你们手里的难民,你们有算过吗?!”因为情绪有些激动,我的声音比平时拔高了好几个度。
你们土匪的命是命,老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