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我大多数时候都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
虽然我的身体每况愈下,好在并不受罪。
只要我一直躺着不动,除了明显缺乏精神力气外,我基本上感觉不到痛苦。
钱起白天不在,屋子里常常只有我和吴殊儿两人。吴殊儿不善谈,与我也没什么共同语言。更多的时候,我都一个人安静地躺着。
我甚至觉得我很快便会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去。
暖炉上时时刻刻都煨着汤药,屋子里到处充斥着浓烈的药味。
这让我想起青和冉家老宅,那时候我天天窝在小厨房做药膳,浑身都是一股子药味。
我时常跟雨生小丫头打趣,说我们这样天天泡在药香里,迟早能练成百毒不侵的健康体魄……
如今想来,不过玩笑罢了。
我握着白瓷小汤碗,看了一会儿黑漆漆的药汤,勉强喝了两口,便将汤碗还给了吴殊儿。
吴殊儿不接,只将手里的蜜饯盒子打开,送到我跟前。
“若姑娘觉得苦,就吃口蜜饯……总得把药给喝完。”
这段时间我的情绪本就很低落,偏偏这时候身体也垮了,我彻底摆烂,还生出了早死早投生的想法。
再者,我本就不喜药味,现在这种情况下,就更不想喝了。
大概吴殊儿看不下去了吧……
我没去取蜜饯,只依言把剩下小半碗的汤药慢慢喝完。
可汤药下肚没多久,喉咙一梗,胃里阵阵翻腾起来,顿时便又吐了出来。
吴殊儿搁下蜜饯盒子,手忙脚乱地给我递了帕子,又急急给我拍背顺气。
良久,我才似死过一般缓过气来。
我只觉浑身阵阵灼热,仿佛身处桑拿房里,脸热腾腾的,嗓子眼也火辣辣的疼,胸口更是被扯得颤痛不已。
吴殊儿急忙寻了茶水喂我,可我一见到吃喝的东西,便又想吐。
吴殊儿见状,丢了手里的茶水,眼疾手快,捏住小几上的银针,往我脑袋左右各刺了一针。
见我慢慢平静下来,她这才托着我的脑袋,扶着我的后背,将我轻轻放回塌上。
我越发感到绝望,那种生命流逝,身体不受控制的绝望——
吴殊儿似恨铁不成钢,咬牙道:“姑娘这般下去,恐怕连半个月都撑不住。”
她见我不搭话,忍不住数落道:“姑娘就算要求死,也得离了这里,你若死在这地界,你知道外头的人会怎么说么?”
人都死了,我还在乎其他人怎么说……
“姑娘一心求死,可有想过外头的人?齐家家主得知你被冉家赶出来后,当场便恼了,齐家成了京城最大的笑话,还不头一个拿药膳坊开刀,我被匪首捉来那日,他们不仅封了药膳坊,而且还把杨掌柜给抓走了。”
“还有杨老伯,他至今仍无下落,姑娘难道不担心他吗?姑娘出嫁那日我们收到了表哥的书信,各大门派发现姑娘不在队伍里,便动摇了,又加之天气恶劣,路途险阻,如今,他们已经全部折返回京了,可是,他们根本没遇到杨老伯。这冰天雪地的,他一个孤身老头,怎能熬得过去!”
“我知道姑娘是个重情重义的,如今外头一团乱,等着姑娘去解决问题,姑娘怎能这般丧气?”
我眼眶微热,可实在不想再做无用功了,“你若能出去,便想办法逃走吧,我一死,钱起不会放过你的。”
她嘴唇动了动,叹了口气,缓缓道:“姑娘死不了。”
见我抬眸看她,她接着道:“那么说只是权宜之计,齐大夫常年住在冉家,钱起若想救你,要么大动干戈去捉齐大夫,要么只能直接将你送回去。”
我淡淡笑了笑,“让你费心了……”
她顿时便恼了,双手一用力,扣着我的手臂,直接将我拖了起来。
她紧紧捏着我的手臂,语气愤愤不满,“姑娘这般半死不活做给谁看呢?你以为那个土匪对你会有多少耐心?你别以为你这样病恹恹的他就不会动你,倘若哪日他忍耐不了你了,随时都会糟蹋你。”
“还有他那些土匪兄弟,你道为何他要将你藏在这里?他不仅仅是躲外头的人,还躲着他那些土匪兄弟,若让他们知道你在这里,就算他想保你,也不一定能保得住!”
“还有那个冉家公子,你莫不是在等着他来救你?趁早死了那份心吧!昨晚那土匪得意洋洋的那番话,你没听到么?皇上已下了明旨,明日一大早,冉家公子便要离京出征了,他难不成还会为你抗旨不遵么?”
“再说了,你都失踪那么久了,可他一点动静都没有,你还看不清么?他若心里有你,堂堂尚书府的公子,会找不到你么?”
……
吴殊儿的话就像一根扎入手掌的小刺,虽然不疼,却让人浑身难受。
我只觉心底阵阵淤堵,低低抽泣起来。
压制多日的负面情绪似突然找到出口,犹如千军万马般涌了出来。
我越哭越凶,伏在被褥上,彻底释放了出来——
第二天一早,天际微亮,我在钱起的马背上醒来。
他骑着一匹白色骏马,将我拥在身前,慢慢往树林深处走。
硕大的白色斗篷将我裹得严严实实,虽然里头还穿了一件银狐大衣,可我依旧觉得冷,恍惚间,下意识往他怀里靠了靠。
钱起低头看我,嘴角一歪,似是得意地将自己的披风扯到了前头,紧紧地将我裹进了他怀里。
“再睡一会儿,还没到地儿。”
我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呵呵笑了起来,“爷大发善心,去做一桩好事,好让你死心塌地跟着我。”
我顿感不妙,立即坐直了身,“你要干什么?”
厚实的手臂一揽,他复又将我拢在了怀里,“放心吧!吃不了你。”
随后,他带着我穿过了一片冰雪树林。林中积雪并不深,但因为一路都在爬坡,马儿走得并不稳当。
冬日的清晨冰冷刺骨,有几回马儿撂了蹶子,就是不肯再走。
钱起无法,只得亲自下去牵马。
他将自己的披风给我披上,许是怕我掉下马,又用腰带将我拴在了马肚子上,这才牵着马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在我冷得四肢麻木,昏昏欲绝的时候,马儿终于停了。
前方已无路,马儿停在一个隐蔽的小山坡上,四周围满了银装素裹的雪松。
钱起走上前,举目远眺,“还好,赶上了。”
他忽然翻身上马,坐到我身后,驱马往前走了几步。
头顶袭来缕缕寒气,穿过雪松层层叠叠的枝丫,前方豁然开朗——
冰天雪地的旷野,千里冰封,惟余莽莽。
旷野的正中,一支整齐划一的戎甲大军自树林后方缓缓向前挺进。
我手一抖,抬眸看去。
只见队伍里写有“照”字样的旗帜迎风翻飞,为首的那人更是异常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