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天下,刚刚由冬末那刺骨的喧寒,转向春日的雨润长街,雨点刚刚极为吝啬地,向这天地间洒下了几丝,像是老天爷率先预支给天地间的一点儿的甜头,可即便如此,黄莺便也不再吝啬着它的小巧歌喉,开始娟娟清唱“春报晓”,忙着早集的人们,也多了些许的身心舒畅。
长安这座日夜繁华锦绣的天下第一大城,在东坊的市集里,林砚一大早换洗了衣物,神清气爽地佩剑而行,悠游自在地瞎逛着,偶尔在一些小摊位前停下身子,面对摊贩的吆喝推售,林砚也仅是笑望着,却并不打算采购,这倒令摊主感到无比的郁闷,这种即使腰缠万贯却,不肯为自己掏一颗铜子的家伙,在他们其看来,确实有够恶心人的。
对于这种想法,林砚自然不曾知晓,便是知晓了,也是无处辩解罢了。
步至一家生意爆满的茶楼,楼匾之上,有着皇帝的龙玺御印留下的盖章,其下便是“永春楼”的楷体字样。
眼前这所谓的永春茶楼,自然是隶属于皇室的盈利产业,在武当山上香的香客口中,便经常听说其名声大噪,因为其不像其皇庭产业,只对权贵开放,对百姓依旧一个样,虽说确实比平民小店要是贵了许多,但对于长安民众来说,也并不是贵得消费不起。
林砚刚跨入茶楼,店小二便笑脸相迎,甩了甩抹布,立刻给林砚擦出一张圆滑透亮的桌子,动作娴熟,快捷且不粗俗,令林砚暗叹这百门百户,倒也各成一门学问。
小二眼珠小的一转溜,似乎在用脑海内,那寥寥无几的词汇,来形容眼下这个眉目不俗的年轻人。
其由衷地笑了笑,对着林砚说道:“这位意气风发,风度翩翩的少侠,请问要来点什么么?本店名震长安东坊,您想要的吃食,这里是应有尽有,小的敢打赌,百里之内,少侠绝对找不到第二家,如此般惬心的茶楼了。”
林砚也是笑着,简略地询问可否有早点汤水。
这个店小二,便开始滔滔不绝地应答着道:“少侠这是什么话?早点汤水,本店可是出了名的地道了,银耳莲子羹,莲藕猪肚汤,蛇髓煲汤,熊掌九补浆,百果醉仙露,龙庭春神茶,阳澄蟹黄包……”话语还没说完,林砚便连忙摆了摆手,这店小二倒是识趣地停下,笑着问,客官来点什么?
最后林砚也仅点了一碗银耳莲子羹以及一碟蟹黄肉包,属实是其他的菜品,压根就记不住,这比小时候,去山下看那些单口说书先生报菜名还要快,在声言那块碎银付钱之后,余下的就权当小费,那小二的态度就更加热情了,这相当于他半月的薪水了吧?那还不得把人家当祖宗供着?
林砚刚坐下不到半刻,一碗热气腾腾的银耳莲子羹,便端上了餐桌,林砚看着这白玉青瓷的碗勺,笑着摇了摇头,有钱人都这么的奢华?
不过份量也看得出来,相比其他食客,明显是多了几大勺,林砚对此也仅是苦笑作罢,至于为何点这道汤食,属实是林砚完全记不住其它菜品的名字,以林砚那一夜就能通背,并且牢固掌握《三十九桥齐点头》的记忆力,都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由此可见,这店小二的三寸不烂之舌,是如何如何的滔滔不绝了。八壹中文網
林砚小饮了一口,汤水清甜不腻人,莲子的香味缠绕舌尖,让人感到如沐春风般的清爽,而那银耳的口感胶滑且爽弹,透白如玉,莲子颗颗蓬松饱满,颗粒分明,令人不由得在脑海里,凭空浮现那满塘荷莲的秀美。
“不愧是皇室盈利的产业,倒是名副其实啊!”林砚也不免由衷地感叹道
“呀!林兄?你也来此食用早点?”一道略带惊讶的豪迈语气,在林砚的耳边响起。
林砚抬头一看,声音的源头,乃是一位身材健硕的男子,正朝林砚挥摆着手,此人即是皇帝座下,名副其实豢养的江湖鹰士,姓刘名泰,大有否极泰来之意,昨夜朝圣之时,那过审的四个准行客碟子中,就有其一席之地。
其身后紧随着的,乃是二女一男,正是昨夜星辰昨夜风的四人,确实是没想到,这四个人都是窝一起的,加上自己,倒也是够巧。
林砚朝其微微点头致意,刘泰跨步近前,朝其抱拳,一脸笑意盎然,紧接着便询问,可否五人同桌而食,一众食客却也无甚他想,对于这种江湖上所谓的豪侠兄弟的“大型认亲现场”,早已是屡见不鲜,可惜不是啥仇家相认,否则便有早间的好戏看了。
酒楼掌柜打点着酒账,对于这类结伴而来的客人,自然是摆了摆手,打发店小二去招待,可当眼角余光瞟见了为首的刘泰,便是浑身哆嗦起来,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却仅被其一个眼角余光,便又吓得腿脚不听使唤,只能退回去,暗自吩咐店小二准备上等的茶水以及最可口软糯的糕点。
店小二一边唯唯诺诺地应允着掌柜的吩咐,眼角投向林砚,突然就多了些许敬畏。
无他,仅是那刘氏男子,是这茶楼的甲级护卫,隶属于这酒楼主人,三皇子的直属护卫,如果这还不够吓人的话,那么对于这位所谓的江湖一品四境的二品小宗师,曾经弹指碎刀身,仅是一掌便打死了两位来这胡吃海喝,却仗身份赊账的世家子弟,事后也全然不怕生事地将尸身悬于横梁之上,这等在长安声名远扬的江湖侠士,实在是令人暗自砸舌,碰面能绕道走便绕道走。
其他四人毫不客气地入位而坐,正好桌子本就是五边形的,五人五边,恰恰坐满,所有的珍品糕点,以及“琼浆玉露”皆是上了餐桌之上。
刘泰也是豪爽地拍了拍胸脯,声言道:“诸位远道至此,刘某当尽地主之谊,各位远来是客,这顿餐点,刘某自掏腰包,不足之处及不周之待,各位皆可提出来。”四人也是笑着地点头致谢。
林砚喝完银耳莲子羹,仅是吃了一块松软糯香的蛋黄酥糕,之后便不再动筷了,自顾拿起腰间的酒葫芦,这乃是半个时辰前,在坊市摊贩的手上买的,里面盛着的乃是昨晚喝剩一半多的杜康,而自顾自地独酌,与这茶楼里的食客相比,却有些格格不入,颇有点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韵味。
但其实说是所谓的韵味,其实在绝大数的食客眼中,却是极为碍眼,要喝酒去酒楼客栈喝啊,来这个长安东坊,举城闻名的茶楼里装什么孙子?当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心怀大义的江湖侠士?在这满是军府侍卫的长安,你倒是拔剑试试?大牢吃免钱,吃到你流泪……
倒是所谓道人庭宇静的林砚,此时已全然无半点道家门人的风范,毕竟早已算那还俗之人,心中的惆怅南朝事,基本上无人可懂,而他们所谓的想法如何,林砚也是全然不顾。
古语有言曰: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现如今看来,说是吧,口中的辛涩全然比不上内心的苦闷,要说古人诚不欺我罢,也不一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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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早点,五人一齐前往灵青殿外等候,静待天子上完早朝,遣散众臣,便与昨晚的国手老人,一同来到场内,经过一番决择,便是林砚自己,也丝毫没有料到,愿意校考自己的,居然是同为三教九流之人的女子,说实在的,东方氏,确实少见。
云霄场上,由开阔青石大板铺成的宽广场地上,站着一男一女,男的头别玉簪,素衣飘然,腰间悬着一把不起眼的三尺长剑,而女子束发墨衫,右手间缠着一条白绫丝,眉宇间含养着一股英气,二者相距一丈有余,貌似还未动手,可气机却是在相互对峙。
随着本职为大貂寺的宋旬,高喊开始的同一时刻,林砚立刻右手拍剑,一股浩荡的气机狂涌而出,林砚自然不会傻到去小觑一个女人,要知道武当的世俗录集里,可不乏那些因轻敌而万劫不复的家伙,自己虽是头一回下山入世,可也不是傻子,眼前这个女人,明显不是善茬。
东方月明冷哼一声,不退反进,朝林砚跨步而去,一招基本的腿法踏出,如仙人踏鹤一般,狠狠地砸向林砚的右肩,明显的不想让这个男人拔出腰间的长剑。
那修长如玉,有着吹弹可破白嫩肌肤的玉足,甚至令在场的小太监,都不由咽了口口水,但林砚亲自对上这一脚,可绝对不这么想,其中蕴含的气机,稍加不慎,便足以让自己呕血落败。
林砚右手把住剑柄,既然对手不想让自己如意,那便如其所愿好了。
听雨落还未出鞘,剑柄便撞向了东方月明的脚踝,激射出了一股又一股浩荡气机,东方月明咬牙,身体接力一悬,把剑柄的气机完全卸在青石板上,顿时轰出一个大坑。
林砚停住身子,右手加速拔出剑柄,左手化掌为拳,猛然砸向其左肩,两个动作同时进行,东方月明倒也应对自如,白绫丝自手腕出柔转而出,将林砚右手的剑柄与剑鞘死死地缠住,另一只手化掌而下,对向了那磅礴一拳,内力从受力点处荡漾而开,云霄场上所有人的衣袍,皆是无风自舞。
东方女子讥笑一声:“同为三教九流之人,怎的如此不堪?就连剑都拔不出剑鞘来?”
林砚不置可否,再次强提起一口气,从穴窍涌出,走势有如武当八十一峰,共朝于顶,暗自与林砚的奇经八脉相契合,其一呼一吸之间,牵动着步伐,仿佛可以沟通于天地一般,便是国手李玄机都暗自赞叹,二品小宗师级别,便能做到这一步,如同造化圣人境一般,沟通天地气机而辅佐自己,简直是无处可究的奇趣见闻。
东方月明且战且退,对于林砚愈战愈强感到非常不解,其仅仅是单手便将自己压制得如此地步,而且自己还是腿脚并用,他仅仅是一只左手,甚至于连剑都拔不出来,可是更奇怪的是,那剑鞘之上,又仿佛在喷涌着剑气,无时无刻不在消磨着自己的气机,难不成这剑生灵了?
东方月明企图把这种战局扭转开来,可却发现根本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这种奇事说出去简直就是惊世骇俗,小宗师对敌小宗师,完完全全被对方压制,且同为三教九流之人,谁信?
林砚虽说可以按如今局面拖下去,可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身上的气机其实已经犹如脱缰野马,缭乱得比东方月明还要迅速,如果再有一旬的拖延,便会很快出现问题,到时候躺地上任人宰割的,绝对是自己,幸好这个女人也是“无脑”,仅仅是贴上了身,就一股脑地往自己身上砸着气机,全然不思退路。
林砚左手变拳为掌,一股强大的内劲飞射,弹得这个女人大跨步后退,一手拍在剑身之上,左手连握着带剑鞘的一指,也跟着挣开了白绫的束缚,浩浩荡荡的澎湃气机,开始流泄于剑鞘周身,本来就已经气机缭乱,稍稍有些呆滞的东方月明,此时也是从气府里强提起一口气,可尽管周身的内力疯狂地生根,出来的气机却依旧消失殆尽,好似在坐以待毙一般。
李玄机却是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道:“圣人气机么?到此为止,停!”
老人拂尘一挥,将周遭的气机全部牵引。
半剑实则已经递出“走”字剑的十丈剑气,刚刚触及那女子,就已经将其压得吐血昏厥。
林砚反剑收回,脚一软坐到了地上,又撑地而起大口大口地喘气。
李玄机抬手截取了这令皇帝都大惊失色的一剑,对着林砚似问非问道:“究竟是武当剑招?还是你这把剑?”
林砚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仅能拍了拍胸口,以示回应,李玄机也是点了点头,闭眼回到皇帝身旁。
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对上同级别的对手,确实是比师兄的磨砺来得不一样。
林砚一手握住早已收鞘而归的听雨落,仿佛看到了一幅仙人坐垂天幕听雨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