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袖乾坤生阴阳,这是道家袖功的极致,可殊不知,拳式的威力与大小,在西佛东道一途上,道家在千百年来,其实也未曾逊色过。
林砚下盘极稳,却放弃了这个自身的优势,直接向余學发起攻势。
拳意的蓄势到迸发,不过一瞬之间,声势极小,可威力却不在同个量级。
“好小子,这一拳都快抵得上洗浊的拳劲了,看来你自身的实力,也没有差到哪去嘛。”
余學双袖并拢,袖口拍在了林砚的拳头上,那道拳劲却如泥牛入海一般,根本惊不起任何的波澜。
“稳住心力,不要动用内息,把气机彻底地放开,不要去依赖它,感受周身那股莫名的感觉。”
林砚收回气机,有些许惊讶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
余學笑了笑道:“原来你已经注意到了?那接下来老夫就好办多了,本来还打算要费上些心力才行。”
林砚满脸的不知所措,余學却已经是身形飘飘地来到其跟前,一道毫无章法的掌力飞速地拍出,林砚下意识地收回身势,刚想抬手砸出一拳,老头的声音却如惊雷般响起:“给我收回去!不许运气!不许调动气机!”
林砚瞬间就愣在原地,想要躲闪,却根本来不及,硬生生地吃了余學的一掌,发出一声闷哼,身子直接倒飞了出去,撞在了房门之上,全身筋骨传来阵阵的剧痛。
林砚吃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捂着小腹道:“他奶奶的,气机气机不让用,内息内息不让使,这跟站着挨打有什么区别?”
余學恨铁不成钢地骂道:“臭小子!你给我好好感受周身那股莫名的感觉,这可是一份大造化,你受困于武当八十一峰的大势,这可是你大道之上开小径的一个契机。”
林砚刚想开口,余學却完全不给机会,立刻欺身上前,朝着林砚甩袖砸来。
林砚双手撑住地面,借力往一旁腾挪而去,方才立足的地方,瞬间就被余學那看似轻飘飘的袖口,砸出一个半拳深的大坑。
林砚闭上眼睛,凝神静心后,将意识通走于全身,靠着那股莫名其妙的感觉,周围的一切,居然有了些许感应,可又极其模糊,哪怕只是稍稍的分心,又全都消失不见。
余學看着此时的林砚,老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那一道道皱纹立马挤在一起,比哭还难看。
余學并没有给林砚太多的世间,双脚摇摆不定如同喝醉酒一般,跌跌撞撞地撞向林砚,还是那两道长袖,飘飞得有些峰回路转。
可刚要擦到林砚的胸口时,却不料被其险之又险地躲开,余學面露喜色,连忙开口道:“你看到了什么?”
闭着眼睛的林砚闻言,有了些许分神,不太确定地答了句:“萤萤点点,不过看起来好模糊。”
余學双手一从袖口抬出,右手化掌为拳,一拳正中林砚的胸口,后者一瞬之间就闷哼一声,踉跄地摔飞了出去,挣扎着起身之时,连喘气都有些为难。
余學双手托着,搁置在腹,十分满意道:“这都没有动用气机,很好!你小子不算个榆木脑袋!”
此刻的林砚,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一般,长呼了一口气,比起先前,面容严肃了许多,甚至带着点疑惑。
余學揉了揉手腕,轻声问道:“怎么样?有雏形了没?”
“抓不太住……”
余學哈哈大笑,将袖口往肩头上挽起,露出了一整条干枯的手臂,甚至还带着些许的老人斑。
余學盘坐而下,手掌对着林砚凌空而握,就这么一个轻描淡写的动作,林砚却瞬间脸色通红,好似被什么死死地捆住一般,连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
此刻这座书堂,就如同是余學的书本,一本没任何笔墨的空白书本,不论任何事物,哪怕是踏足进来的人,都只能身处被动,这就是儒道的圣人。
而余學想传授给林砚的,自然就是借着岑氏父子留在他体内的儒生气运,证此大道,虽说不能一步登天,直达圣人境界,因为林砚身上本就有着其师父留下的圣人气机,加上与岑曦相通的天人气数,可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坏处,相反,以此为辅,只会有更高的成就,甚至再进一步,等谢清的谋划完成之后,成为天地间最后一位儒圣,也不是不行。
余學看着脸色憋得通红的林砚,缓缓地问道:“现在呢?你又看到了什么。”
林砚并没有回答,却有一股无形的气势,以其为中心弥漫开来,如同大江拍岸一般,不断地冲砸着余學的气机。
余學一手撑着脸颊,感受着这股欲同他拔河的气势,脸上闪过一抹哀伤。
而后缓缓地松开手掌,挤压着林砚的那股劲力也开始随之消散开来。
林砚满身大汗地跪倒在地,大口地喘着粗气,那双眸子,隐隐约约多了些许金芒闪动着,可细看之下,又趋于无形之中,让人不禁觉得有些心漾。
林砚看着那滴落在地如豆大般的汗水,嘴角却扬起一股笑意,一字一句地说道:“这如同俯瞰一般的视感……”
余學摇了摇头,一副嫌弃的眼神,抬了抬手腕,慢悠悠地起身道:“臭小子,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你师父当年,唉,说太远了,就拿你那师兄举例,他的本事可不在在之下啊,你刚刚所体会的,还不是十分之一。”
林砚解开了早已被汗水浸透的外袍,只留下内衬,用手臂摸了摸额头说道:“这造化境的门槛,居然如此之高,可我却从来不曾听过师兄跟我提及过。”
余學盯着林砚的眼眸,认真地说道:“牵运气机,再仔细往着刚才的那股感觉走,朝着堂外,给我冲拳而出。”
林砚没有丝毫的犹豫,瞬间就摆好一个扎实的拳架,右臂抽调着精力,可哪怕体内那一口气随着筋脉四处冲凿,却完全没有半点声势浩大的感觉,与先前相比,完全是两个极端。
林砚闭着眼睛一拳轰出,拳式拳架都极为轻柔,可正是这一轻柔到连林砚都有些嫌弃的拳式,竟是硬生生在堂外的一个刻碑处,砸出了一道近乎两丈的极深裂痕,哪怕是林砚利用气机,这至少也得动用听雨才能完成。
林砚一脸不可置信地转头看着余學,可这位筱孺院老君子却是笑了笑,一手抬了抬,示意林砚再试一次。
林砚调好内息,直接换掉了刚刚的那口气,重新在丹田处提了一口。
这次林砚变拳为掌,掌法虽不及拳法刚强,可内劲的爆发却更为强悍。
林砚抬手之时,又在同一时间回缩,瞬时之间,一道刚猛无匹的掌力随着掌风呼啸而过,可是在即将触碰石碑之时,却如同粘在了上面一般,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石碑,居然生生地吃下这一掌,并且可以说是没有丝毫的损伤。
看着这么一个结果,林砚眉头紧皱地看着余學,身上的那种举手投足的感觉,已然消失不见。
余學双手负后,轻笑地说着:“不必惊讶,你能做到这些,已经足够让我吃惊了,气数这东西虚无缥缈,不是你想抓就抓得住的,要不然天底下的读书人,只要肯努力,如今遍地都是儒圣了,哪还有其他人什么事。”
林砚有些吃惊地问道:“先生,你是说我身上这么点的儒家气数,还能够为我所用?”
余學脸颊上的皮肉抽了抽,令原本就有些干枯黝黑的脸庞,变得有些瘆人。
“什么叫这么点的儒家气数?臭小子,你身上可是……”
余學说着说着,却也是摇了摇头,闭上了嘴巴,显然不想在这件事上多做文章。
林砚摊开手掌,有些许愣神,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我这身上的气数,不是从她身上来到对吧?”
余學袖袍一挥,重新回到了茶桌之上,淡漠地说道:“是也不是并不重要,你心里也已经有底了,多说无益。”
“不是我想的那般,那这气数,究竟是怎么来的……”
余學瞥了一眼岑曦那屋,淡淡的说道:“当年旧朝大乱,我筱孺哪怕是朗朗书声教化了万千学子,可该被铁蹄踏破的命运,依旧是逃脱不了,我的同窗老友,当年盛唐名仕领头者,也是小丫头的爷爷,拼着性命拦下了铁蹄踏碎中原王畿的步伐。”
“即便是临死前,也把他的儿子推到了儒圣境界。”
“后来在龙虎山脚,对峙天师的人,自然便是他,当年我还不清楚他是怎么死的,直到今天重新见到你们这两个小家伙,也算是恍然大悟了。”
林砚攥紧了拳头,咬着牙一好似在纠结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如果他当年不这么死去,现如今是什么光景?”
余學摇了摇头道:“没有可能,大势所趋之下……,算了,毕竟也算是念想,一个儒圣,带着个有些痴傻的女儿,你觉得会是什么光景?”
“不过,如果他现在还活着,谢清就不用如此纠结了,甚至可以更加主动些,那些躲在暗处谋划的老不死的,也不敢再如此明目张胆。”
林砚面无表情,并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回了岑曦歇息的房间。
余學看着那紧闭的房门,闭上眼睛叹息道:“该面对的总要面对,不能怪老夫心狠了,这都扛不下来,那也只会是个庸人,希望他们老岑家,不会看走眼吧……”
湖州夜色阑珊,与白天时的毒辣大不相同。
学堂的间房内,林砚坐在岑曦的床头,月光透过窗口的窗棂,撒在了地上。
林砚看着熟睡的岑曦,心里涌起一股暖意,用指尖捋了捋散在脸上的几根发丝,又转头看着地上摇摆的树影。
夜深,人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