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玲郡高阳县县衙,一个胖如小山的汉子蹲坐在大堂外的台阶之上,县官和捕快们都被打发出去办事了,毕竟从申屠家捎来的那批人,可不在少数,押送他们也是一件苦差事,沿途来上一两个屎尿琐事的,就够人忙活的了。
还有一名男子,正对着大堂门口,打着一套强弱不清的拳法,看着是有点软绵无力,就是不知道实战如何。
汉子董禄揉了揉自己的脸颊肉,看着挥汗如雨的叶华英,又觉得多少有些无聊了,便扭了扭脖子,兴许是有些笨重的原因,企图站起来时,挣扎了一番又一屁股坐了回去,轻轻地呼了口气。
叶华英在翻手腾空之时,看到了董禄这般模样,也是闭眼摇了摇头。
董禄嘿嘿一笑道:“别拿我当乐呵,打这么多拳还骨瘦如柴的,拳意足而根骨差,小心你董大爷压你一下,你就得断气。”
叶华英冷笑一声,拳势却愈来愈烈,拳风呼啸而过,声音如同擂鼓一般,震得人耳膜生疼。
董禄双手捂着耳朵,一脸鄙夷地看着叶华英,突然又连忙爬起身来,伸出了一只手臂,一只黑鸽凌空而来,停在了董禄的臂膀上,双眼眨了眨,扑腾了几下翅膀。
叶华英立马停下了拳势,董禄笑嘻嘻地抚摸着黑鸽的羽毛,憨厚一笑道:“我这亲手调教的鸽王,可比北地进贡来的鹰隼好用多了。”
叶华英置若罔闻,伸手准备接过鸽子,却被董胖子灵巧地避开。
董禄熟悉地解开了黑鸽脚踝处的绑带,将那封折好的密信,从圆筒里取了出来。
叶华英跟着凑近身子,却被董禄一把手推开。
董禄上下浏览了一遍,眉宇间微微皱了皱,其中的内容确实是令人堪忧,只不过这个表情只存在了一瞬之间,很快又归于平静,显得古井无波。
董禄浏览了个大概,就将手中的密信递给了叶华英,可叶华英却并没有展开观看,而是将密信揉成了纸团,捏在了手心里,仅仅是用力一攥,就成了粉末,随着清风而起,消散在了空中。
董禄闭上了眼睛,莫名其妙地抬了抬手,在院外的高墙上,那个视角的盲区,下来了一道身影,单膝跪在了董禄的面前,抱拳问道:“大人?”
董禄蹲下身子,一手搭在了这个东霜厂隐客的肩头上,一字一句地吩咐道:“你派人告诉从兖州过来的接头人,赶紧把那群人押走,再以最快的速度派十个督卫过来,原地听候差遣,要是耽误了大事,就都提头来见吧。”
这名大夏隐客赶忙抱拳应承下来,重复了一遍董禄的吩咐,确认无误后身形一闪,立刻消失在了原地。
董禄艰难地站起身,扶了扶头,对着叶华英说道:“你先去准备一番吧,那套软甲,有必要的话就穿上,毕竟我们这位白大人的身边,可不缺能人。”
叶华英点了点头,不过却并没有动身离开,董禄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走到了县衙门外坐下,双手撑着下巴,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百姓。
都说夏朝的庙堂,与南唐相比,文武边吏要好上太多,那是因为,有他们这群成日提刀躲在暗处窥探的人。
在这个世界上,少有凭空而来的美好。
至少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讲,并没有。
王易刚坐上马车,离开魏家酒楼不久,在转过巷子的一条无人岔道上,就被一个身穿黑袍的男子挡住了去路。
胡雅文与余常青驾马向前,来到了马车前面。
王易发觉马车停了下来,也没有探头而出,而是异常的平静。
余常青抽出背后的大夏军刀,直指黑袍男子道:“足下何人?可知这是王将军的座驾?”
可男子却并没有答话,而是缓缓地脱下了披在身上的黑袍,而后摘下了后背的长匣,立在了跟前。
余常青瞳孔微缩,转头看着一旁的胡雅文,二人面面相觑,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此时,马车内的王易,开口询问道:“谁啊?”
胡雅文回过头去,对着马车内的王易说道:“大人,天下第八,墨家的景行……”
王易立刻掀开车帘,从马车内跑了出来,盯着眼前那个单手扶着匣子的男子,眼睛微微眯了眯,武榜十人,排行第八,好像也很普通啊。
想是这么想,可王易却没有怠慢,抱了抱拳问道:“不知阁下拦下本将军,有何见教?”
景行嗤笑一声,双手环抱在了胸前,身子靠在了一旁的匣子上,心不在焉地说道:“小的只是一个贱民罢了,也并不是我想见你。”
王易眉头皱了皱,笑着问道:“若阁下是贱民,那我这将军的头衔,在你面前也聊胜于无啊。”
王易的话头刚说完,胡雅文与余常青皆是向前一步,摆出一步跃跃欲试的模样。
胡雅文更是抹了抹鼻子,朝着王易笑了笑道:“王大人,我在这江湖摸爬滚打一辈子,还没跟武榜上的人交过手呢,今日有这机会,倒也是荣幸之至啊。”
王易刚想说些什么,整条巷子却充斥着一道戏谑的笑声,在王易三人,以及那位赶马车的老仆的目光之下,一名白衣飘飘的男子,从后巷缓缓走来,步履轻盈。
王易皱着的眉头抬了抬,视线跳过了景行,盯向了那个从后巷走出的男子,一时间居然分不清身份。
男子打开了手中的纸扇,声音多少有些嘹亮,而后边走近众人,边对着胡雅文说道:“这位兄台,莫要说大话了,虽然真的是荣幸之至,可你这身气运境的本领,在他的面前可不够看啊,到时候只会是自讨苦吃罢了,要是惹他动怒了,可能小命就栽在这了也说不定呢。”
胡雅文咽了口口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可景行却是嘁了一声,拉起身旁的木匣子,转头对着身后的白许行说道:“别傻了,我可不会无缘无故出手,人我给你留下了,你答应我的东西,可不要忘了。”
白许行无奈地苦笑着,摇了摇头,从袖口中拿出一道老旧的竹简,高高抛给了景行。
就这么一个举动,却人余常青和胡雅文如临大敌,各自提起气机,朝着竹简轰去。
景行余光瞥了两人一眼,朝身后的匣子一拍,就在那两道气机要轰到竹简之前,一块巨大的蛇鳞凭空出现,硬生生地给挡了下来。
一条十来丈长的巨大蟒蛇,身子贴满了整条巷子,嘶鸣声好似要把人的耳膜震破。
王易看着眼前这庞然大物,不禁后撤了几步,而那个马车上的老仆,早已经被吓得晕死了过去。
景行此时站在蟒蛇的蛇尾上,一手握着刚才白许行抛出的竹简,一手莫名着蟒蛇的蛇鳞,双眼冷漠地看着王易,冷冰冰地说道:“你这两个手下,还真是没有活着的必要了啊,虽然气运境,是棘手了点,但我墨家的传承差点毁去,你们拿命抵都不够!”
王易咬了咬牙,踹了一下余常青和胡雅文,佯装怒道:“还不快给人家赔礼!”
见那二人抱拳屈躬,景行这才按了一下蛇鳞,这条十来丈的蟒蛇,立刻变回了原来的匣子。
景行将其背在身后,默默地站到了一旁,小心翼翼地翻看起了手中竹简。
白许行见这家伙收敛了怒气,这才笑着对王易说道:“王大人,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吧?”
王易收了收心思,坐在了马车的扶手上,缓缓地问道:“白许行,白少师,不知道你想和我谈什么啊?”
白许行手中的纸扇轻轻摇了摇,也没有再嬉皮笑脸,而是神情镇定地说道:“如果没有我,你觉得陛下会有可能应允你,放任你在这州牧的位置上坐了两年吗?”
王易的表情,显得有些滑稽奇怪,白许行不急不缓地从袖口中,掏出一张封了条的白纸,递到了王易的面前。
王易愣了愣,但还是接了过去,三下五除二地拆开查看,笔墨甚至还没干,很明显是这个白少师刚写没多久。
王易从一开始的表情平淡,到越往后边,神情愈发的严肃,看到结尾之时,甚至连双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这位左将军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将手中的白纸丢还给这位白少师,并冷哼一声道:“这种事情你就别想了,若不是看在你帮我稳住在苍州的地位,我今天哪怕拼着身家性命,也要把你的项上人头给割下来!”
白许行无奈地耸了耸肩,刚想说些什么,就被王易打断道:“赶紧走吧白少师,我可以当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我也不曾见过你。”
王易的话刚说完,一旁的景行就抬起头,对着白许行说道:“要说的话就赶紧说,要做的事就感觉做,可是有不少跳梁小丑围了过来,我是没什么问题,可到时候你嘛……”
白许行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纸扇夹在腰间的绑带上,故意提高音量道:“王将军,这件事你还是烂在心里好,我们现如今在苍州,都是进退可守,不要乱了方寸,秉承这么个原则,苍州可就是你的天下了。”
王易不太明白白许行这句话的意思,眉眼间稍稍低估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可刚点完头,七八道人影在巷口巷尾处闪动而过,将整条巷子团团围住,白许行有所察觉,对着景行挥了挥手,便朝着巷尾走去。
就当快到巷尾之时,却被一名身材如同小山般的男子,拦去了去路。
“哟,这不是我们的白大人么?怎么今日有如此闲情逸致?难不成这破巷子,还有什么奇光异景不成?”
白许行被这么调侃,却也没有容忍,笑着指了指董禄的肚腩,耻笑一声:“东霜厂的伙食既然这么好,要不董领军,咱们商量商量,你去孙大人说道说道,让我进去谋个一官半职呗?”
董禄看着是眉开眼笑的,可话从嘴里出来,却不怎么好听。
“我们东霜厂做的可都是粗活,白大人可做不来,要是一不小心伤了贵体,可给不了多少月俸。”
这讥讽的味道,再明显不过了。
可景行却开始不耐烦了,走到了董禄的跟前,笑着说道:“死肥猪,赶紧给大爷我滚开否则我现在就让你体会一下,什么叫做骨瘦如柴。”
董禄盯着景行,叶华英立刻上前一步,却又被按了回去,景行很显然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可依旧不在意。
董禄连忙打了个稽首,侧过身子,给白许行和景行让出了一条道。
白许行擦身而过之时,还不忘拍了拍这个东霜厂头号领军,孙企开手底下最得力的干将的肩膀。
董禄虽说从始至终都面露笑意,可手中的拳头,却攥得连指甲都嵌入了肉里。
白许行步伐声渐行渐远,董禄这才努力地平复了一下心情,看着远处的王易,阴阳怪气地说道:“哟哟哟,这不是王大人吗?怎么?堂堂一州州牧,治下发生这种荒唐事,你还有着闲情逸致啊?”
王易摆了摆手道:“董领军说笑了,这不正准备打道回府,把事情给办匀称了嘛。”
董禄挥了挥手,对着面前的这群隐客淡淡地说道:“还不快给王将军让路?”
王易不屑地上了马车,余常青和胡雅文也在正前方开路,朝郡守府而去。